1

“皇家同花顺！”随着一声雄厚的男嗓音，五张相同花色的扑克牌被重重地拍在水泥色的桌子上。这名男子随后双手交叉于胸前，得意洋洋地靠在座椅上哼起歌来。他左边的男子靠窗而坐，与桌子对面的两个年轻女孩面面相觑。

“不是吧，宏正！二十八位数分之一的几率！”馨美惊讶。

“打了这么多年的桥牌，第一次见到皇家同花顺……”我也有些惊叹。

“好厉害！”尚北有些兴奋。经过几个小时的交流，尚北已经完全与我们打成一片。

前辈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只是把手摆了摆，示意我们停止称赞。

“什么嘛，不就是赢了那么一局，就沾沾自喜。”馨美嘟起脸谈闲道。我则扭头看向左边的窗外。漆黑一片的隧道，不时伴来强烈的白色灯光。

“刚刚那副宠溺的崇拜脸去哪了？”前辈睁开眼，双手撑在桌子上托住脸，以一副埋怨的眼神盯着馨美。我和尚北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么肉麻的阿谀奉承，真亏你刚才没感到尴尬！哈哈哈……”

前辈的脸涨得通红。“别在第一次见面的女孩面前就这么嘲讽你的前辈啊！我会掉价的！”向左抬起胳膊，用双手掐住靠窗的我的脖子将头摇来摇去，随后用尽嘟在嘴里的气息喊道。

“咦～”馨美用鄙夷的眼神瞥了眼前辈，随后拍了拍尚北的肩膀。“尚北……我们是好闺蜜吧？”不知那到底是和善还是杀气。“前辈是个好男人，你就不要看着宏正啦～”

“我是个渣男。”推开前辈后，我义正言辞。

“馨美，我……我有男朋友啦！”尚北推开馨美的双臂。

空气瞬间凝固住了。随后伴来馨美失声的喊叫。

“咦啊啊啊――？！”

2

“对不起啦前辈，到头来都没有能为你配一段良缘。”馨美“嘻嘻”笑着，似乎是在向我赔罪。

“不得不说我一开始没让前辈和尚北换座位的决定真是正确。”我说。

“倒是尚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男朋友？男朋友长什么样？让我看看！”馨美双眼放光，显然是开启了八卦模式，双眼死死盯住尚北的手机。尚北则护住自己的手机，不断的向座位另一旁靠紧。

见到对面的二人热火朝天，我与前辈得以静心而谈。

“所以说啊，为什么这条线路只有CRH2？”前辈的发言令我吃了一惊。这旅行团队里显然只剩半数属于正常人的范畴了。“为什么不是复兴号？好歹也来趟CRH380啊！”前辈开始哭天喊地式的抱怨。“为什么……”

“呐，这条线又不去北上广深，砺川铁路局也没那么多钱啊。”我希望他认清现实。

“可是我坐了这么多躺动车、高铁，一次复兴号也没有坐过！”

“我也没坐过。怪就怪你生在上宽吧。”对列车如此地执着……这家伙原来是个铁道迷啊。怪不得去青山选择普快列车，而不是客运大巴呢。“今晚要坐夜行列车吧？与其抱怨，不如期待一下即将到来的普快旅程吧。”我安慰前辈。

“噗……”

“？”

“噗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你真就来安慰我了。哈哈哈哈哈！”前辈突然捧腹大笑，连桌子对面正在争抢手机的二人都转过头来看向前辈。

“这算什么？”我明知故问。很明显，我被整了。

“这是我关于你阿谀奉承的报复。”

“去死吧。”看垃圾般的眼神盯向他。

根本静不下心来。到头来还是为刀的事情忧虑起来。

“呐，我说，那把刀……”

“都坐上车了还管那刀干嘛？”前辈拍了拍我的肩膀。

“虽然我知道这事情很离奇，但是如果我回去后真被抓起来怎么办？”

“你只是带着那把刀吧？又没有证据表明你拿拿把刀捅人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爸和市法庭审判长有着5年的交情。”前辈笑着说，完全不把那刀当回事。

“真怕你爹被你坑死。”我说。

我尽量暂时不去想那把刀。

“诶诶诶！”座位对面又传来馨美好奇的声音。看来是把尚北的手机抢到手了。

“还给我！”尚北无奈的低喊。

“还是第一次在动车上体验面对面的座位啊。”我说。

“砺川特色吧。”前辈回答。

“还要多久到砺川？”我问。

“出了隧道群就是砺川平原了吧。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前辈说。

话音刚落，列车内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警报声。紧之的是列车的急刹车。没有安全带的乘客们纷纷向前伏去，而背向而坐的乘客们则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站在过道内的乘务员因重心不稳而摔倒在地，有些行李箱掉落甚至砸伤了乘客。在开水处的乘客也因重心不稳而摔倒在地，接了一半热水的桶装泡面打翻在地，黄色的牛油浸溅在自己的白色T恤上。慌乱中，尚北的手机也从馨美的手中滑脱，径直摔落在过道上。幸运的是损坏的仅可能是手机的背板，但常亮的屏幕却不识趣地外露向上，被我和前辈尽收眼底。车内四处都是骚乱。

“搞什么啊？”列车停稳后，人群中纷纷传出疲不怠耳的埋怨。

还没结束。警报停止后伴随的是车内灯光的熄灭。更大的骚乱。

出乎意料的是我们四人极其镇静。也许是因为我们都在盯着地面上尚北的手机吧。在黑暗中，发光的屏幕异常耀眼。尚北的男友被我们一望到底。

“别看啦！”尚北的声音穿透了我们的耳膜，将我们从那美好的照片中拉回现实。她随之将手机捡起。

“很帅哦。”前辈对尚北竖起大拇指。不确定对方是否能看清，但口头上的赞誉一定是能传达到的。

“不赖啊。”我说。想来对面的尚北现在一定是满脸通红吧。

馨美则是一副努力在憋笑的样子，这我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列车就这么停在了漆黑的隧道当中。周围的骚乱稍微安息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手电筒打开的声音。大家都举起手机试图照亮自己那一小片“天地”。

“真是罕见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前辈说。

“如果晚点的话，今晚要换乘的列车会不会有影响？咱们可还要穿越大半个砺川市去换乘呢。”馨美有些担心。

“不用担心。我提前联系过那趟车的列车长。他说那趟线的人今晚就只有咱们几个。可以等一等咱们。”前辈说。

“这还可真是随意啊……不按铁路局的调配走，不担心出什么事故吗？”我问。

“那条线路的调配处早都关门了。就只有他一趟车在跑。”

“那还真是随意。”

列车重新启动起来。强烈的白光瞬间充斥自己的眼睛，适应起来得好一会儿。

待再次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座位对面的尚北。她的表情有些诡秘。

“怎么？”我问。她闭口不言，只是看着我，这令我发慌。我这才意识到车厢内打开的节能灯只照亮了我们这处。我身旁的前辈、对面的馨美，以及其它座位上的所有人都好像睡着了般，闭着眼，瘫坐在座位上。一片死寂。乘务员也消失了。列车只是继续运行着。我暂时将视线从尚北身上挪走，转头看向窗外。列车依旧行驶在隧道中，窗外依旧是一片漆黑。双层玻璃制成的车窗上可以清晰的看到我自己的脸庞。……以及尚北的双眸。我在“镜”中与她对视。我急忙转过头来，看向现实中的尚北。她依旧挂着幅诡秘的表情。似乎是笑容。

“呐，今天那把刀……很奇怪对吧。”我开口。

尚北依旧只是看着我。但她的表情变了。疑惑。怀疑。惊讶。甚至还有愤怒与无奈。我见过这种表情。

那个所谓“律师”的表情。

安检人员的表情。

围观群众的表情。

民警的表情。

前辈、馨美的表情。

我的表情。

通通杂糅在一起的、诡丑的表情。

我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尝试叫醒周围的人。我只是扭头看向窗外，尽可能不去视及窗中那缥缈的尚北的双眸。

列车驶出隧道。窗外是一片广袤的平原。时间接近7点，太阳有些即将落山的迹象，但天空仍是一片苍蓝，只有远处有几抹红色的云彩。我的脸从“镜”中消失了。现在唯有欣赏窗外的景色。我已无与尚北对话的兴致。

真是趟奇怪的旅程。早知道早上就不会稍稍赖那么会儿床的。就不会遇上“拥堵”的地铁。就不会失手丢开行李。就不会被众人围观、被民警盘问。就不会改签这趟急刹的列车。我现在本该在普快卧铺的床上躺着。

我只有看向无际的窗外。在太阳落至地平线的低端时，无穷的黑暗将会包围无穷的我的思绪。

“前辈？”

我在想些什么？

“前辈？”

“嗯？”我被从无尽的黑暗中拉回，暂且得以存留与仅剩的光亮之下。我看向尚北。她的身后仍是无穷的黑暗。我们四周都是无穷的黑暗与死沉的人们。

“没事吧？看你无精打采的。”尚北问。依旧是诡丑的表情，但说出了暖心的话语。

“没事。其他人都……”话音未落，尚北又用那渗人的目光盯着我。她咧嘴了。她似乎在笑。

我没再搭理她，宁愿身处黑暗之中，度过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

列车到站了。但站台并没有亮起灯来。

我起身拿行李。行李架上没有我的行李。我尝试叫醒前辈。我将手伸向前辈，却被另一支纤细的手握住。我抬起头，只见尚北对我微笑着，摆出“嘘”的姿势。那是宠溺的眼神。

“呐，前辈。我们以前见过吧。”她说。

“见过？怎么会？”我放开她的手。

“呐，前辈，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四年前，我们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尚北慢慢地靠近我，搂住我的脖子，将身体紧贴在我的身上。“那是多么美好的回忆。”我将脸别过去，尽量放空大脑，以免对她柔软的身体发生反应。

“――可是你却忘记了！”她突然将我推开，大喊道。她抽出了一把刀，一把差点左右我命运的刀。一把沾有血迹的刀。她向我扑来。

列车上最后的那两盏灯灭掉了。我的四周是无穷的黑暗。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无穷的黑暗包围了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与闭上眼睛无异。

没有谁来扑倒我。

不知为何，我脑海中闪过的第一条念头是即将要去乘坐的夜行列车。

3

“醒醒！”在一阵激烈的疼痛中，我睁开了双眼，看到的是无尽的光明。前辈在我的右侧抚摸着自己的双手。

“抱歉扇你一耳光，你睡得也太死了吧。”前辈说。的确，疼痛来自于脸部，而非某个人捅了我一刀。

馨美捧腹大笑。一旁的尚北也咧起嘴角。

“到站了，下车吧。”

在明亮的车厢中，我透过车窗望向窗外灯火通明的车站。站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缓缓地随人流向车厢外拥去。

四周均是光明。

不过……我可能再也不会直视尚北的双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