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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瓮城

  

72.瓮城

花蚂拐急忙开口阻止,“罗帅,急不得!”

罗老歪摸着下巴上的胡子面色不善地睨着花蚂拐,“咋地了?老子把裤子都脱了,横不能你又推说身子不方便,让老子近不得身吧!这是不是让老子得活生生的憋回去呀?”

见罗老歪说得如此粗俗下流,敏敏面上一阵发烧,嘟着小嘴儿转过身来把头埋到陈玉楼身侧。。。

陈总把头把手轻轻放在敏敏背上安抚,转头不悦地斜了罗老歪一眼。

花蚂拐劝说罗老歪不要着急,罗老歪非但不听还将他训斥了一顿。但是,他的心里其实也没有底,便回头询问陈总把头是否可以进去,陈玉楼有些拿不定主意,便沉默不语。

花蚂拐担心石门上面的字是诅咒,又道和搬山的两日之约还没到时候,陈总把头更有些犹豫了。

罗老歪见此却道:“拐子老弟,瞧你这话说的,没出息!难不成,你们卸岭还差搬山几筹不成?依我说,陈总把头,咱人多势众,有枪有炮,几个小鬼,怕它作甚?”

虽然明知结果,但敏敏咬咬下唇,还是忍不住劝到,“陈大哥,要不然等杨大哥他们回来再说吧。。。”

谁知陈玉楼自小便是个自视极高,争强好胜之人,上次在古狸碑处,敏敏其实是靠搬山首领鹧鸪哨给救出来的,他心中不免对此有些耿耿于怀,觉得自己似乎比搬山道人要逊色一筹。刚刚听了敏敏这话反而更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心道如果卸岭盗众单干,虽然可能会折损些人手,但若真成就了这件大事,将来正好可以让鹧鸪哨那伙道士知道知道,他陈玉楼统率的卸岭群盗究竟是何等手段,也是不容小觑的。。。当下反倒下定了决心,缓缓道:“胆大能行天下,小心寸步难行。既然今儿个找着这道门了,想必也是天意呀。。。”

转过身来,“弟兄们,背上家伙,壮起胆子,跟我下去!”

众人齐声回应:“甩了!”

陈玉楼朗声道:“都听好了,背上草盾,蜈蚣挂山梯,逢山搭梯,遇水架桥!”

一切都还是按照原剧的轨迹在运行,敏敏和花蚂拐对视一眼,各自都是满脸忧色,心事重重。

敏敏更是坐立不安,心急如焚。。。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石门被炸开,大家都拿着手电筒往里照,罗老歪命令往前进的有赏,往后退的挨枪子,工兵们便争先恐后地跳将进去了。

陈玉楼带领众人走进石门,为了稳妥起见,他们先放出数只白鸽探路。果然白鸽触发了通道内的机关,一时间暗箭齐发,鸽子纷纷中箭倒地。直到弓箭射尽,一只鸽子平安飞回,众人这才放心地向前走。紧接着前方又出现了一扇紧闭大门,几名兄弟手持草盾先去探路,此时机关被触动,数十道黑色的水箭,带着一阵强烈的腥臭气息从门洞里面激射而出,落在草盾上,顿时哧哧冒出烧灼的白烟。原来这种水枪般的机关里装有毒液或强酸,若不防备,当场就会被喷个正着,沾上一星半点,就会腐肌蚀骨,无药可救。

只见门旁的机关源源不断地喷射出毒水,首先开路的人手持草盾护住身体,做成一个龟甲阵势往前走去,好在昆仑一马当先,奋力劈开了门上的锁链,毒水便戛然而止。虽然这此地机关重重,可陈玉楼也是有备而来,他断定此时机关已尽,后面应该就是宝物了。

众人合力推开大门,只听得一阵鬼叫之声。陈玉楼安抚众人称这只是铁门打开之后气流受到挤压所产生的动静,随即派出几人先进去打探。

先行探路的人探明门内有一大的圆形城池,内有风口,里面有九座石棺,中间还用铁链挂着一座大的棺材,悬在半空。罗帅寻宝心切,想要马上进去探宝,陈玉楼此时却有些犹豫,他想起方才在石门上看到的恶毒诅咒,心头有了几分忐忑,可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敏敏担忧地看着他,却还是听到他清清楚楚的一声,“进!”

他回头看看敏敏,“花蚂拐,你带着格格留在外面接应,我和昆仑先带上一队人进去探一下。。。”充耳不闻花蚂拐的劝告,他又轻声对敏敏说:“别怕,敏敏,我一定把千年尸丹给你带回来,等着我。。。”

敏敏心里仿佛在流血:里面根本没有尸丹,里面只有可怖的瓮城机关,很多人都会死。。。可是在系统一浪接一浪地警告声中,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带着昆仑和罗老歪等人走进城门。。。

陈总把头带了六十几个卸岭贼盗,罗老歪则带了三四十号工兵和手.枪连的亲随,这一伙百十个人拖着蜈蚣挂山梯进了古墓的地宫。同时陈玉楼也下令没有他的允许不许任何人动里面任何一样东西。一进城门洞般的墓门,里面地势豁然开阔,群盗按照古时卸岭阵图,结为方阵,陈、罗两位当家的被簇在中央,四周将竹梯横了,挂上一串藤牌防御,缓缓地在地宫中移动。。。

他们进去之后,花蚂拐发现敏敏坐立不安地走来走去,还不时地向墓道口的方向张望,便问:“格格,你看什么呢?”

敏敏却只是不答。

正在此时,在墓道石门外留守的一名手.枪连的士兵跑步进来向杨副官报告,“报告杨副官,外面抓了几个人,带着不少东西,还有一个大鼻子洋人,不知道是那股势力的奸细。。。”

杨副官正望着墓门里面,头也没回,“既然是奸细,毙了就是了,问什么问?”

原来,罗老歪是附近几股军阀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这次离开老窝深入湘西腹地盗墓,根本就没敢声张出去,完全是秘密行动。他主要是担心别的军阀前来偷袭,另外盗墓之事毕竟名声不好,一旦传扬出去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所似也不敢带大部队。每次盗墓都是一个工兵营外带一支手.枪连,而且在湘西老熊岭盗墓,务求迅速隐秘,完事了赶紧就撤,夜长梦多,整个过程最好别超过三五天,这不像是在自家地盘,可以打着演习的名义把山封了,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此时山里竟然来了些外人,而且居然有洋人,想也不用想,定然是其他势力派来的细作。

“是!”

“等一下!”只见那敏敏格格忽然跑过来,急急地问那当兵的,“有外国人吗?你确定?”

那丘八见这花枝一般的格格离自己这般近地发问,吐气如兰,不由得有些色授魂与,吞吞吐吐地道:“是,是有个洋人,大鼻子,满身黄毛。。。”话音未落,只见那格格窈窕的身影一晃,朝着石门而去,几步就已经不见身影了。。。

花蚂拐有些吃惊,格格竟然急得连轻功都使了出来。。。

却说墓门里面,群盗结了“四门兜底”的方阵,小心翼翼地推进到城中。这里静静地摆放着九口漆棺,都是闭合严密,彩漆描金,棺板上嵌着许多玉璧,一看就是奢华显贵之人的棺椁,凡夫俗子受用不起。中间一具大石椁却是古朴无华,厚重敦实,没有什么装饰纹刻,但被九具漆棺群星拱月般围在中间,足以说明它的尊贵。

陈玉楼望望四周,城墙般的墓墙上漆黑空寂,重门紧闭。从这地下城郭的规模、方位、特征上来判断,应该是前殿,距离正殿和配殿还不知有无迹多远。瓶山古墓中的地宫大得惊人,也不知这些漆棺石椁里葬的是些什么人物,料来不是正主儿。看漆棺上的描彩,都是灵芝、仙鹤、梅花鹿和云海松山,绝不是元人葬尸的风骨,有可能是以前道宫洞天里高士藏“遗蜕”的棺椁。

得道之人死后的尸体称做“遗蜕”,不过里面盛殓的尸体是元将还是道士,可就不好说了,而且如此摆放的棺椁从未见过,莫非是什么阵符?陈总把头满腹狐疑,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古怪,他平生所学,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九星捧月”的阵势。

不过罗老歪看见如此奢华精美的大漆棺,里面说不定有什么金珠宝玉的明器,心里犹如百爪挠心,实在熬不过了,不等卸岭盗魁下令,就让手下的工兵上前,动手撬棺。

陈玉楼正盯着城墙上一片漆黑的敌楼。那敌楼就是一种带了望孔的砖楼,建在城墙上可做箭楼,也可观敌。他愈发觉得不对,敏锐的直觉感到这城中有股极危险的气息。古墓中本就应该一片死寂,可敌楼上的那种寂静却令人觉得不安,这种细微的变化除了他之外别人全都察觉不到,就像经验丰富的老狐狸察觉到了猎人陷阱。可被群盗拥在正中,众人气息杂乱,一时也辨不出敌楼中藏的是什么怪味,不免稍微有些出神,竟没留意到罗老歪已经让人去撬棺材。

群盗见陈总把头不说话,谁也不好阻拦罗老歪,工兵都带着长斧大铲,要撬些棺椁还不容易,当即十几个人随罗老歪出了方阵,有拔命钉撬石椁的,也有抡着开山斧砸漆棺的,“咣咣咣咣”的响声在空寂的地宫里回响着,震得人耳骨嗡嗡生疼。

陈玉楼招呼昆仑带两个手下,架上蜈蚣挂山梯去城上探查一番,可忽然听到开棺的动静,猛地一怔,立即叫道:“别动!”可为时已晚,那边罗老歪也已发现了漆棺石椁不对劲,棺椁墓床竟然都是虚的。。。

陈总把头大喊一声“快跑!”,可是已经为时已晚,也不知是触碰到了什么机关,猛听入口处“轰隆”一声巨响,藏在城墙中的千斤闸就已落了下来,把群盗的退路封了个严严实实。

留守在外的花蚂拐见状大惊,招呼众人试图用手搬起千斤闸,可那石门依旧纹丝不动。花蚂拐便立刻叫杨副官去拿炸.药炸开闸门。

正在慌乱之间,那小格格敏敏已经带着几人赶了过来。

敏敏在接受系统任务的时候,就思考过瓮城这个问题,瓮城之难,两方人马损失惨重,连憨厚可爱,忠肝义胆的大个子昆仑也因此丧命。。。虽说进入瓮城属于主线,无法阻止,但是炸门却不是,只要能提前炸开这道门,哪怕早上一时半刻,就能多救上几条性命,甚至,也有可能救出昆仑。。。

其实,在罗老歪这种杂牌军阀的队伍中,各种编制是极不正规的,大多数都不会设立专业工兵单位。而罗老歪组建的这支工兵部队,也根本不修工事排地雷,实际上就是专门用以挖坟掘墓的倒斗部队,所以他们这伙人里并没人懂得什么是“爆破作业”,只知道一味地多放炸.药,一味闷头乱炸,耽搁了不少时间。

前世敏敏虽然并不懂爆破,但也知道爆破学其实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涉及到高等数学、结构力学、爆破力学、材料力学、建筑学、工程地质学等多学科和领域。在爆.破器材、钻孔技术、测量技术、安全技术等方面,有极高的要求。只要通过精心设计,准确计算爆破参数,采取最优化的方案设计,根据实际需要和现场地形地质情况大致确定爆区,再对爆区进行严格的地形地质勘测,弄清爆.破对象的结构各处载荷如何分布,分清关键环节,明确需要爆破各个的位置,充分利用地形,合理布药,准确确定装药量,提高炸.药能量的利用率、同时控制好各点的爆破烈度和爆破时间和爆破先后顺序,自然就可以在最短时间达到最理想的爆破结果,同时还能控制最后的坍塌方向和范围。

所以,自从接收了系统任务,敏敏便让三哥给我找当时最好的爆破专家,时值德国刚刚在一战中战败,根据《凡尔赛条约》的规定,战败国必须大规模裁军。这一裁员,有很多德国军人只能离开军队。这些军人虽然手握格杀绝技,但却没有其他谋生技能,失去了工作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非常令人头疼的事情。这些人军事修养极高,军事理论以及实战经验都很丰富,很多便都被请到中国来当军事顾问,就连罗老歪的军队里,也是花大价钱请了德国教官的。三哥耗尽人脉,费尽心机,不惜重金给敏敏请了一个在广州兵工厂工作,精通爆破的德国专家,只是路途遥远,他答应了这事就立即动身,却是今天才险险赶到。

来不及多讲,敏敏自然是不能让花蚂拐和杨副官在这里一排,三排炸.药的乱炸一气,只是给他们解释了这是自己请来的德国爆破专家,便让那洋人和他的助手勘测地形,计算参数了,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家来进行吧,只希望还来得及。。。

花蚂拐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相信敏敏的,杨副官起初有些不愿,但听说这是敏敏格格三哥,军界大名鼎鼎的将领给请的德国专家,便也不做声了,他部队里也有德国教官,自然是知道这些来中国的德国洋人,是有真本事的。。。

卸岭群盗和罗老歪的工兵部队傻傻地看着这几人带来了一大堆炸.药,从包装上看就知道是高级货,比自家炸.药土炮石不知要强多少,却是并不马上开炸,在那大鼻子洋人的带领下在闸门上细细地摸索了半天,竟然还在地上铺起图纸写写算算起来,个个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花蚂拐和杨副官此时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动手开炸,毕竟里面机关重重,早一刻炸开门,便多一线生机。。。

想着里面那个狠毒无比如同绝户套一般瓮城陷阱,断龙石,弩.箭,伏火,流沙,一环扣一环,不死不休。。。不知道陈玉楼他们在里面究竟如何了,敏敏也是心如火焚一般。。。

终于,那德国专家站起身来,指挥手下人开始埋设炸点,众人虽然不懂,却看那几人行动颇有章法,埋设完毕后,大家按专家所言,退到安全距离外,由那洋人专家亲自按下了开关。。。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爆炸过后的冲击波让本已经退得老远的众人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一样,被拍倒在地上。

却说在瓮城之中,陈玉楼以前率众倒斗,从不曾失手一次,对自己“望、闻、问、切”的手段向来非常自信,可有道是善泳者溺,淹死的从来都是会水的,他以“闻”字诀听出地下有几处城郭般大的空间,满以为挖开了墓道、墓门,挡掉地宫入口的毒液,就可以直捣黄龙了,岂料却托大了,这回真是进了一条有来无回的“绝路”。

此时也无暇判断,是否是工兵们砸撬棺椁引来的城中机关,那断绝来路的千斤闸轰然砸落,只听瓮城敌楼上流水价的机关响成一片,四周黑漆漆的城墙上弦声骤紧,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搅得群盗神经迅速绷紧。

陈玉楼知道这是墓中的伏弩发动之兆,瞬息间便会万箭齐射。他能统领天下盗贼,自是有过人之处,临此险境反倒镇定了下来,自知众人若是乱逃乱窜,都是有死无生,只有固守待便,寻个破绽,或许还有生机。陈玉楼顾不得再同罗老歪仔细分说,急忙打声呼哨,招呼群盗稳住阵势,竖起藤牌草盾防御。

群盗齐发声喊,在方阵四周竖起藤牌,阵内的则将藤牌草盾举在头顶遮拦。古墓中伏火毒烟十分常见,卸岭器械无论是梯是盾,都用药水浸过,能防水火,当下将阵势收紧,护了个密不透风。

罗老歪带着几名工兵离了方阵,他们看到群盗竖起藤牌,将那阵势护得犹如铁桶一般,又听城头机簧之声层层密密,也知道大事不好,飞也似的往阵中逃去。陈玉楼也指挥群盗向他们靠拢,几乎就在同时,四面城墙上的乱箭就已攒射下来。

箭雨飞蝗,有几名工兵脚底下稍慢了些,当场就被射翻在了地上。罗老歪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见得势头不妙,便专往人缝里头钻,把手下几个弟兄当做活盾牌,总算挣扎着逃回了卸岭群盗的四门兜底盾牌阵,竟没伤到半根毫毛。

陈玉楼被群盗护在中间,听得四下里箭出如雨,射在藤牌上纷纷掉落。箭镞弩矢虽然年代久远,可那劲力仍是惊人。他暗自叫苦,转念又想,这阵箭雨虽是厉害,但将盾牌护住了四周,便是水泼也不得进,只消拖得片刻,城上机括总有耗尽之时,若不是卸岭群盗人多势众、器械精良,恐怕也难脱此厄。

不料刚有这些许侥幸的念头,就觉得火气灼人,原来有些箭矢中藏着火磷,迎风即燃,城中累累白骨中又藏了许多火油鱼膏,顿时被引得火势大作,如同烈焰焚城。群盗陷身火海,不由得阵脚一阵大乱,陈玉楼急忙让外边的弟兄只管挡住乱箭,里面的把蜈蚣挂山梯探将出去,推开众人身边的白骨,将火墙推远。就这么稍微一乱,盾阵露出间隙,立刻有几名盗伙中箭带伤,箭镞都是倒刺,入肉便无法拔出,疼得杀猪般叫个不停。

卸岭群盗虽然将附近的骨骸推远,可脚下仍是着起火来,原来地下埋着易燃的油砖,但这种油砖中的火油已经挥发了许多,燃烧的势头并不强烈,饶是如此,也足能烧黑了脚底板。眼看火头愈烈,灼得众人连喘息都觉艰难,好像嗓子里面快冒出火灰来了,只要群伙中有人胆子稍怯乱了心神,阵势就会散开,进入瓮城的群盗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脱,就算不被烧死,也得被活生生射成刺猬。眼下能不能固守一时三刻,就是生死存亡的关键,陈玉楼当即不敢怠慢,连忙指挥手下搭起竹塔。

群盗被烈火逼得难耐,好似一群热锅上的蚂蚁,正要一阵大乱,忽听盗魁下令架起竹梯塔来,幸得群龙有首,忙不迭地将数架蜈蚣挂山梯撑在一处,在那火势最弱的大石椁上方,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竹塔。阵势收圆,各自手举藤牌,顶着乱箭攀在梯上,离那灼热的地面稍远一些,惊慌失措的盗众才渐渐稳了下来,但如此一番腾挪,又不免折了数人。

这时箭雨都集中在排列棺椁的区域,对准这处火势最弱的地方攒射不停,好在机弩角度固定,摸清规律后尽能抵挡得住。然而蜈蚣挂山梯架成的竹塔四周,都是一片大火,群盗好似被困在了火海中的一座孤岛之上。陈玉楼借着火光,趁机向敌楼上望了一眼,不看则可,一看真个是面如死灰。

只见城头上架满了机弩,后边站着无数木人,那些木人都和常人一般高大,构造十分简单,身上罩的盔甲袍服都已朽烂了,木桩般的脑袋上,用油彩绘着面目,瞪目闭口,神情肃然,分做两队,不断重复着运箭装弩、挂弦击射的动作。敌楼中有水银井灌输为机,那些水银一旦开始流传,就会循环住复不休,直到弓尽矢绝,或是机括崩坏为止。

陈玉楼先前闻到敌楼中气息有异,正是那楼中藏有水银井的缘故,可未及细辨,就已触发了机关埋伏。原来在修仙炼丹的黄老之术中,铅汞之物必不可少,历代求仙的皇帝之所以选择瓶山作为炼丹之所,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辰州盛产朱砂,辰州砂可提炼最上等的水银。湘西盛产水银,但毕竟洞夷杂处,自古以来就多有民变发生,道君皇帝担心仙丹炼出来被乱民夺去,所以秘驻禁军镇守,经营久了,就在山腹里造了一道关隘。

宋代重文轻武,指挥使都是纸上谈兵的无能之辈,在军事上没什么真实见识,只求应付皇差,哪里去管这道城关是否能发挥什么军事作用。而且宋徽宗自认是赤脚大仙下凡,平生最喜欢方技异术,御前有个受宠的多宝道人,自称擅长机簧之术,效仿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发明了许多机关器械,都被皇帝用于军中。

又因元代贵族最忌怕被人倒斗,墓主和盗墓者之间不共戴天,是一场死人与活人之间的残酷较量,说是决斗也不为过,因为谁落到谁手里都没好下场。墓主尸体被卸岭之辈得了,必是敲齿掏丹、裸身刮玉、剥皮撸环、抠肠寻珠,纵是焚体之刑,也无如此之酷;而墓主设下的防盗机关,也多是阴险狠毒,细数那些伏火焚烧、流沙活埋、巨石碎骨、腐液毒噬的机关埋伏,此中何曾有些许容情之处。

那一时期非常流行虚墓疑冢,所以元代多有移尸地之说,实际上都是迷惑盗贼耳目的假丘,造得也是力求乱真;棺椁明器不惜工本,一旦被破,就以为墓主早已飞升仙解了,也就无人再去追究真正的墓室位置。

瓶山地门中的墓道,直通这陷阱般的瓮城。如果盗墓贼凭借牛牵马引挖到此处,不是大队人马根本难以做到,就将这道拱卫仙宫的城关造成了虚墓,隔绝了与真正墓室连接的通道,利用原本的机关加以改装,竟成了护陵的鬼军,务求将胆敢进来倒斗的贼人一网打尽,是一处阴险的虚墓陷阱。

陈玉楼又并非真正能掐会算,而且他过往的经验,都无法用在瓶山这道观仙宫改建的墓穴里,他便是猜破了头,也想不到竟是如此。此时若有所悟,不禁觉得骨头缝里都冒凉气,那些木人机弩虽是死物,但皆能活动,弩机一尽,就有木人运箭装填,也不知城上储了多少箭矢,射到几时方休。城中火势蔓延,困在竹塔上时间一久,就只这灼热的气流便教人难以承受。

这些乱箭火海的机关埋伏,在真正的战阵攻守中,也许并不能起任何实际作用,可卸岭群盗进来是盗墓的却不是来攻城拔寨的,再加上事先全未料到,一上来就失了先机,难免落了下风,百余号人被困在竹塔上苦苦支撑。

此时罗老歪也定下了神,他本是悍勇狠辣的太岁,可是眼见四面城上,都是怒目圆睁的木人,他又哪里知道什么机簧动作之理,还以为真是墓中守陵的阴兵来攻,额头上冷汗直冒,但悍匪的性子发作,怎管它许多,就算真进了森罗殿,也欲作困兽之斗,便命手下对着城头开枪射击,他自己也抽出双枪左右开弓,一时间枪声大作,子弹横飞。

城头的那些木人,木质紧密异常,构造又十分简单,木料历久不朽,且不易损毁,就算被子弹击中,也难对其行动产生太大影响,而且局面混乱不堪,罗老歪等人在枪林箭雨中一通射击,也难判断有没有击中目标。但他红了双眼,顷刻间就将两支转轮手枪的子弹打光了,又自咬牙切齿地装弹开枪,结果动作幅度稍大了些,脑袋险些被箭矢射中,吓得他急忙缩颈藏头,大骂那些阴兵鬼军的祖宗八代。

陈玉楼按住罗老歪,让他不可造次,抬眼瞥见城上敌楼,心中一转,只有将那敌楼中的水银机括毁了,止住这阵箭雨,才能有脱身之机,但要在乱箭中攀上城头,却又谈何容易,就算避得开一阵紧似一阵的飞蝗箭雨,可城内到处是烈火升腾,谁有本事飞过火海?

陈玉楼看了看脚下的蜈蚣挂山梯,心中有了些计较。他逞一时血勇,正待冒死一试,却忽然被哑巴昆仑拽住。原来这昆仑并不是天聋地哑,他口不能言,但耳聪尚在,又追随在陈玉楼身边多年,见了首领的神态,已明其意,连忙打个手势,要替总把头赴汤蹈火,攀到城头上毁了那灌输水银的敌楼。他用巴掌拍拍胸膛,瞪眼吐舌,作势抹个脖子,他那意思大概是说:哑巴这条命就是盗魁的,死有何妨?

陈玉楼知道昆仑是山中野人,其身手矫捷异常,非常人所及,要是他去,或许能有成功的机会,他可以撑着竹梯纵身越过火海,只要到得城墙底下,便是弩击射不到的死角,此刻脚下已是灼热难当,事不宜迟,就对哑巴点了点头,命他舍身上城。

可还没等哑巴昆仑有所行动,忽听得四周高处传来一阵绞弦之声,木人张机搭弩的弦声虽然密集,都没这般剧烈,群盗附在竹塔上听得心中寒战起来,不知又是什么作怪。

蓦地里一声绷弦巨响,尖锐的破风声呼啸而来,众人抬眼一瞧,都惊得呆了,一支人臂粗细的大箭,来如流星,势若雷霆,夹着一股金风,从城头的一架巨弩中射出,奔着群盗聚集的竹塔直掼下来。

陈总把头博学多才,见多识广,识得那是古时军阵上使的神臂床子弩,就连夯土墙也能射穿,可群盗在烈火乱箭中根本无法躲闪,而且床子弩势大力沉来得太快,看见了也来不及闪躲,那一支巨弩眨眼间就到了身边,首当其冲的一个盗伙,猛然见了这等声势,连叫都来不及惊叫一声,只好硬着头皮以藤牌硬接。

藤牌防御普通的弩矢攒射尚可,但对射城用的巨型床子弩而言,无异于螳臂挡车。三棱透甲锥的箭头将藤牌击碎,掼得那名盗伙对穿而透,余势未消,又将他身后的两名工兵穿了,血肉破碎中射作一串钉在地上。竹塔上硬是被豁出了一道血胡同,乱箭射入,接连有人中箭摔下竹梯滚入火中,哑巴昆仑也中了数箭。

余人骇得呆了,被射穿的那几具尸体,溅得罗老歪满脸是血,不等群盗堵上被强弩射穿的缺口,城上又是连绷数弦,几支床子弩应弦飞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劲射而来。罗老歪脸上都是热乎乎的人血,刚抹了一把,就见眼前寒星一闪,还没等他看得清楚,那硬弩破风,早已经射至面前。

床子弩是古时战争中的利器,弩架形状如同木床,分置前、中、后三道强弦,弩床后有两道绞轮拽弦,势大力沉,专射那些在寨栅、盾阵、土墙后藏身的顶盔贯甲之辈。北宋的死敌金国兵将,对此类硬碰硬的强弩尤其惧怕,皆称其为“神弩”,丧在其下者难以计数。不过神臂床子弩绞轮动作缓慢,所以比普通的弩机慢了一阵,但此刻四周城墙上隐藏的十余架神臂床子弩,逐个被机括灌输发动,几支神力弩呼啸着射将下来,顿时就将卸岭盗众勉强支撑的阵势击溃。

陈玉楼见一支神弩径向罗老歪射来,那罗老歪满脸是血,哪里看得清楚面前的情况,若被射中,立刻就会被穿了透心凉。罗老歪是陈玉楼一手扶植起来的军阀,自然不能让他在此丧命,情急之下,只好一脚踹出,把罗老歪在竹塔上踢了一个跟头。

这一脚虽在间不容发之际救了罗老歪的性命,可那神弩来势极快,劲风掠过,正从罗老歪肩头飞过,他肩上的皮肉被弩尖带出了一道口子,皮肉鲜血都翻飞开来。

罗老歪又惊又痛,身体翻下竹梯砸在一名工兵身上,所幸没有直接滚入烈焰升腾的火海之中。不过城上乱箭攒射不止,他左眼中了一箭,疼得哇哇暴叫,但这罗老歪也不愧是在三湘四水间称霸一方的军阀,竟自抬手抓住箭杆,连同那颗血淋淋的眼球一并从脸上扯落,全身是血地滚入死人堆里,混乱之中谁也没看到他是否还留得命在。

这时卸岭盗众已经乱了营,人人但求自保,在箭雨烈火中拼命挣扎,顾得了前就顾不了后,转眼间就有数人被乱箭钉在火中,侥幸带伤未死的,纷纷把尸体拽上来遮挡飞蝗般的箭矢。陈总把头竭力收拢群盗,把那些死人的藤牌捡回来挂在竹塔上,阻住四面八方的乱箭。刚刚将残部阵脚稳住,只听城楼上机关动作之声不断,木俑转动绞轮,神臂床子弩的弦绳即将再次发动,只要再有一阵强弓射到,蜈蚣挂山梯搭成的竹塔必散无疑。

陈总把头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以往去各地盗墓,仗着人多势众,又兼器械阵法精熟,都不曾有什么挫折之处,岂料在瓶山古墓中步步艰难,正是“肥猪拱进屠户门,自己撞向死路来”。如今落入机关城的陷阱之中,不消片刻就得全伙殒命于此。虽然陈玉楼是胆硬心狠的常胜山舵把子,逢此境地,也不免心胆俱寒。

他原本想让昆仑冒死攀上城头毁掉乱箭机括,可刚才一阵混乱,昆仑腿上也已中了数箭,就算他身高八尺、膀阔三停,是骨骼非凡能够徒手爬城的昆仑,可眼下中箭带伤,便真有通天的本领也施展不出了。

陈玉楼眼见山穷水尽,知道唯有自己这舵把子出马,冒死拼它个搏浪一击,若是祖师爷保佑卸岭气数不绝,或能得脱,再有迟疑就连这丝毫的机会都没有了。

正在此时,忽地听见轰地一声巨响,城门洞里一阵爆炸的气浪涌来,顿时将离得最近的几名盗众,撞得凌空翻起,众人混乱中定睛一看,原来是留在墓道中的人,为救出陈总把头和罗帅,竟是用炸.药硬生生地炸开了千斤闸。。。

眼见有了出路,群盗心知现在是逃出火海的时机,急忙将手里的藤牌举起护住头脸身体,准备冒着灼人的火气朝着墓门口拼命奔去,不料忽听瓮城所在的洞穴轰然有声,一阵阵闷雷掠过头顶,火光中看得真切,只见一缕缕的细沙从天上坠下,城中好似下起了一场沙雨。

包括陈玉楼在内,人人骇然失色,城中的机关是一环扣着一环。瓶山外表看似石山,但实则是座沙板山,岩层中原有大量细沙,都被青石夹在中间,这瓮城陷阱另设绝户机关,要是水银井被外力毁去,就会引出岩层中埋藏的大盘沙石,把这整座机关城都用流沙彻底埋住。

众人刚从乱箭中逃生,又见头顶流沙涌动,心中都是寒战透骨,什么是插翅难飞,这四周城关重门紧扣,岩洞都被巨石封堵了,呼吸之间,就会有大量流沙倾泻下来,便是真有翅膀也无处可逃了。这须臾之间,群盗是由死入生,又从生到死,尚未顾得上绝望哀嚎,那天顶上就已有数十条黄龙般的流沙狂落下来。

流沙历来是古墓中以柔克刚的有效防盗手段,大量流沙一旦灌满地宫墓室,就不可能像挖墓墙夯土般,一个盗洞就能解决问题,因为沙子松散流动,不管盗墓贼掏挖出来多少,就会有其余的沙子流过来填补,除非是将里面的千万吨积沙全部掏空,否则流动的细沙就会像一面会自己移动的墓墙,盗墓者永远也别想在其中打出一条墓洞。

但是自古以来,古墓里虽然多有流沙机关,可是沙子并不合风水之道。青乌风水中涉及的“龙、砂、穴、水、向”,其中这个“砂”字,是石字旁的,泛指各种土壤岩层,而不是流沙之沙。

没有墓主愿意把自己的遗骸埋入黄沙,不过相比死后惨遭倒斗之苦,宁可选择流沙伏火这类玉石俱焚的机关,将墓室和潜入进来的盗墓贼来个同归于尽。

陈玉楼等人仗着以前的经验,还以为这瓶山里面无沙,岂料瓶山根部是处罕见的沙板山,上面才是整体的青石。现在外面的人炸开了千斤闸,却又引发了岩层中的流沙涌将出来。有道是狂沙乱舞,沙性看似平平无奇。一旦剧烈流动起来,实比伏火毒烟还猛,被流沙追赶的人,只要被沙子埋过胸口,不等没顶,就会无法呼吸死在当场,而且细沙溜滑,一踩就跌出一个踉跄,又哪里逃得开。

陈玉楼见狂沙倾泻入城,登时将火头压了下来,四下里光线顿时弱了,黑暗处都是流沙奔涌的隆隆轰鸣,四周火落沙涌,那灌入瓮城里的流沙,都是自中空岩层里倾泻下来,他便大喝一声“跑!”没有丝毫犹豫脚下足不点地般狂奔逃命。

那些幸存盗众,见首领狂奔过来,一面逃一面跟众人打着手势,他身后便是山呼海啸般的滚滚流沙,群盗立时会意,不顾身上伤口流血疼痛,连滚带爬地跟着陈总把头一齐逃命。

众人皆是竭尽全力逃向城门,身后便是山呼海啸般的滚滚流沙,流沙之势如同天崩山塌,群盗耳朵几乎全都聋了,眼睛直盯着那城门洞,没命价地逃了过去,谁也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情况。陈总把头心中一阵狂喜,想来卸岭之盗气数未尽,此番竟能无间得脱,实乃侥幸之至,提了口气,脚下加力,全力冲向城门。

墓道中的群贼和工兵不等爆炸的硝烟散尽,就想闯进地宫里来寻找陈总把头和罗帅,只见里面黑漆漆的沙尘飞扬,数十个满脸都是血水沙土的汉子,从中夺路逃出,他们后边则是一道沙墙滚滚涌出。

陈总把头一路狂奔,瞥眼间看到敏敏正立在外面,见到如此情形仿佛吓傻了一般,呆在那里动都不知道动了,伸手一把抱住那吓得傻了的小丫头便跑,身后流沙奔腾之势令人窒息,陈玉楼也不敢停步。

群盗见势头不对,急忙接住逃出来的众人,呐喊声中掉头就撤,众人拼命奔逃,身后是汹涌的流沙激射在追赶。等到大家慌忙逃出洞口之时,只听得一阵巨响,洞口便被这爆炸堵住。

一阵飞沙走石,陈玉楼一个猛扑,将敏敏牢牢护在身下。良久,尘埃落定,陈总把头只觉得天光大明,恍如隔世一般,此时,却只听得身下那没良心的小丫头发出了娇滴滴的埋怨之声,“陈大哥,你好重哦。。。”

作者有话说:亲们,觉得我这篇文写得还好的话,请帮忙推荐给你的朋友吧,我这书题材有点冷门,拜托大家助力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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