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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未知道的孤独

魔女红瞳罪 雪凌serling 10097 2019-09-01 16:52

  

他们从未知道的孤独

王的都城建在最高的地方。

它亘古矗立在苍茫的夜色中。乌鸦鸣啼终日,在那深邃的瞳孔中,映入的不知是何者的面容。雾中翼蝶纷飞,在城墙上交织成扭曲的影子,绰离缠绵,然后便是在分与合的一瞬,终是影散形褪了。枯树的虬枝张牙舞爪地凝滞在那里,丑陋如同被章鱼的墨水浸染了似的,树干的纹路扭曲成人类的笑颜,且是更为夸张的、咧出一道极其可怕的口子,仿佛怪物正在嘲笑着同样身为怪物的那些家伙,如果要由此类比的话,那么在讥讽着和自己同一类人的、那些无所事事的人类便是最好不过的比喻了。

对身居于此的大多数魔族来说,这种植物并不是个讨喜的东西,它们并不是靠光合作用来进行一遍又一遍的代谢循环,而是靠单纯的依附与寄生——它廉价,它下贱,它无关紧要却始终寻思着存活。因此,所谓“枯木杨”,便是它最最普遍的称呼。不过,对于深居王城的某些人来言,这可能还会有另一种意义。仅仅只是针对他们的孤独罢了。

小雨连绵的今日,初晨的曙光洒满了窗帷,稀薄的空气掺杂着通彻灵透的冷灰色,天穹朦朦微亮、虚虚忽忽,遥远那隅的灯光依旧是冷得寒冽,虽然魔界并没有所谓早晨与夜晚的区别,但从这灯光中、半晨半夜里,也足能令人感受到一种新的开始的意味。毕竟,就算是长久居于黑夜中的魔族,心中也无不追求着人的希望、光明及是生存的意义吧。或许有人会不禁心想,守在他的塔里不知多少多少年的守塔人先生,究竟是感受到了何等的孤独呢?这与王的孤独必然是不尽相同的产物,换句话说,如果孤独认定了你,那你倾尽一生也无法将其摆脱......甚至可以是一整个家族的人。噢,这可并不是件重要的议题,请忘记它吧——

等等,请您从窗户的缝隙间窥视,那位皇家第一女仆正巧将她的扫除工具放下,灰尘飞散在空气固有的浑浊中,尚未睡醒的她睁开那惺忪的眼,当被讨厌的尘埃呛得不禁咳嗽时,她颤抖着手将口罩戴上,扎成球形的头发被纯白头巾包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两鬓的蓝灰色。弯弯的角像是绵羊角一样,温柔地包在头的两侧。

沙哑的声音哼着歌儿,如同老人垂死时的言语、簌簌发颤着。即便是如此温弱的声线,却仿佛是在岁月的洗礼下磨光磨透的砂纸,未知的年代感中夹杂着战栗——这过于别扭,像是个年过百岁的老太太,经历了类似于王朝更迭的惨剧,失去一切然后被迫看透一切。很是苍老的感觉。那仆人所吟的歌词本是哀愁的,可歌声仍是如此的大意不经,几乎毫无音调感,咿咿呀呀仿佛婴儿学语那般,音节又是那么的模糊,甚至团杂地混在一簇,在耳畔渐渐地淡褪下去了。她正要开始扫除的工作呢。

与此同时,她也喜欢并热爱着这一工作。透过窗户的罅隙,她望见那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摇的雨丝在风中缠绵着寒气,烛火咝咝淹没在雨声叮咛里,绚烂的光澜洒在王城的彩色柳叶窗上,乍地反射出宝石那般纯净的色彩。还有雨的蓝灰色,天空的深红里纠缠着钴蓝、普蓝、青莲、群青,诸如此类的、大概唯独艺术家的眼睛才可发觉的色彩,甚至远而极远处,城镇里冷调的灯光汇成了一片雪白的星河,女仆的歌声随着灯火发颤,迷离离犹若一笔勾出的水墨画,在宣纸上倏地扩散开去了。

“——时间无情,瞳下无月。旧日的翼蝶在黑夜中舞。水雾纠缠带走岁月,无心之歌又将飘去哪儿?无心之人又将归回哪里?”她伸出手来做出指挥的动作,另一只手依然忙活着跟前的事,与此同时,她又悄悄唱起童年曾听闻的、那人类乐师所著的曲子来了。于是抹布被她一手托起,在有规则的节拍中跳起了回旋舞,雨声沙沙作响,正当乌鸦发出一声嘶哑的哀鸣,忧愁的歌声辗转在王城的走廊中,顺着长长的红地毯往前去,半开的彩窗皆在廊的一侧、衬着黑与白的砖墙,亮得格外跳眼。

魔王大人的笔正沙沙地在那镶了金边的羊皮纸上摩擦,女仆的歌声在他的耳中回絮着,如同纸糊的窗户被悄悄戳开一丝小缝,那便是独属于乌鸦的细腻了。随后的,歌声停顿,再次吟颂时,消散在了缠绵的霏雨中。

“啊......发缕丝丝与金穗,划过时光的琴弦,弹奏着公主的向往——洒在湖水中的泡沫,映入的又为何物?是星辰,是叹息,是洗衣妇的曾经消磨在海风的微飔里~公主的未来是洗衣妇的现在,洗衣人的过去是公主的眷往,青灯盏盏、放飞在空中无边的梦境里,月影破碎滑落湖中,黑色的夜莺哀歌时,她的过去又有谁知?”

小小的少年在城外眺望。他们停驻在一片残破的瓦墙下,望着王城里半开的窗、黑色的枯木杨歪歪斜斜的似要坠下,远方的天空是深沉的青灰色,还有女仆乍时的微笑、歌声、以及一颦一蹙间温柔的眼神——头戴礼帽的少年旋转起他的伞儿,漆黑的伞身下衬着独属雨天的湖蓝色。他干净利落的金短发显而易见的梳到耳后,高高翘起的刘海在额前垂下,半掩了他的一只眼睛。

那是漂亮的孔雀蓝,在还算健康的面色里,就像是镶着了精巧纯粹的宝石似的,虹膜处沉淀着金灿灿的斑斓,在朦朦胧胧的细雨中,这鲜亮的颜色变得那么稀薄、甚至于透明了。几颗小雀斑依稀长在他的脸上,不仔细看的话,或许别人还无法发觉,噢!这当然,对于他这个对现状本来就抱有感激之心的人来说,外表上的形式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

“喔,魔界的雨季快来了啊......柯奈特,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留在外面......留在外面真的怪冷的。”一旁的伊诺丝悄悄地提醒道,他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地把手藏入大衣的口袋里,那把荧光绿色的小花伞被他夹在脖子和肩膀之间,即使隔了一层毛茸茸的大衣领子,但伞把上的寒气仍是像实体一样的在脖上凝固,甚至毫无保留的渗透了进去,让他更加无法忍受这缠绵不绝的阴雨,就连颤抖这点小事,都是件十分吃力的无用功了。

然而一旁的柯奈特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盯了他一眼,他在原地跺起步来,寻思着是否要趁着这时间锻炼下身体,享受在雨中跑步的滋味。不过,当他朝伊诺丝再瞥一眼时,便完全抛下了这一想法。毕竟那伞的荧光绿色真是太过闪耀,多年相处的熟知也让他明白,像那种惰懒而无所作为的家伙,是不愿意陪他跑来跑去,平白浪费体力的。于是,他只是稍微调侃了一句,话语中隐约憋着笑,“就这样?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冷的。欸......所以说呢,你这把绿伞又是怎么回事?”

“啊啊,这是我爸爸交付给我的,他平常就很喜欢这种很多蕾丝的......田园风格的东西!就像是领结、围巾、袜子、手套这些,还有......”一提到这个问题,那家伙却意外的多话,像是要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提及个遍,这时候还非常慌乱地用手比划着,试图把语句更加清晰地表达清楚。无论如何,这种执著和这种对奇怪事物的专注,在他人眼中真是十分怪异的。柯奈特连连摆手,他顺手把伞收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打落在他的金发上,伴携细小的水珠顺着额头滑下,使他感到凉嗖嗖的寒意划过面颊,渗进领口,在脖颈上穿游缠绕。

对方十分惊异地瞪着他看,张皇的表情在那清瘦的面庞上显得忐忑,一颦一蹙间微带起了忧愁,在小雨中,显得虚虚乎乎。正恰柯奈特抓住他的手来,那语气在不经意中,流露出一股随性且是明知故问的意味,“确实,勃朗特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也说不准......嗯......喂!没啥事的话,我们就来赛跑吧?反正你也就这么点身高,锻不锻炼都一样吧。”

“呃呃,柯奈特你说什么啊,明明你就高了我三厘米多一点,有......有什么好笑?算......算了,你快把伞撑起来吧,不要着凉了。”虽说语声中仍带着些小结巴,但从词句中流露出的放松与舒坦,此时此刻恰是显而易见。伊诺丝把伞举得更高了,他蹑手蹑脚地贴近对方,将那大伞撑在自己与柯奈特的头顶上,使他俩在这小雨中,至少不会湿成两只可怜的落汤鸡。

不妨说,他其实并不是这么讨厌雨天,像他这种瑟缩胆怯的人,只要过得舒坦、不会遇到太大的波澜便足够了。他着实惧怕着飘忽不定的日子,虽然柯奈特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他却并不像对方那样的贪玩好动,对方也从不和他那样的谨慎,且是没有伊诺丝那样对待事物的万分小心。然后,对方呢喃道,眼神中似乎带着微弱的惘,如同做过了一场真实却无比虚诞的迷梦,“看......那是?”

伊诺丝侧过身来,望着雨雾中虚渺的高墙,冷调的灯光在城中连成一片,小小的人影在远方隐现,愈来愈近——愈来清晰,直到更近的时候,那人的呼吸都仿佛攒动了在他们的面颊边,在稀薄的雾气中,显得迷迷糊糊。

他在视野的余光中瞥见,路过的魔女小姐举着她的红黑花边的小伞,宽大的法帽今日并不戴在她的头上,那漂亮的深粉色长发在脑后盘起,只留两侧长长的鬓发,几缕发丝垂在肩头、松松垮垮的,在脸颊的一侧被装饰有白蔷薇的丝带所系。又或是那漆黑的长裙,几近触地却无湿丝毫,繁琐的花纹与蕾丝躲藏在雨夜的暗沉里,苍白面庞中的红瞳映入积水荡起的波纹中,像是在水花里四散的尘埃、最美好的宝石破碎作了尘埃、祈祷者回想起教堂的歌声、终日徘徊的影子得知自己是勇者的一厢情愿......伊诺丝只能想到这些东西,怪诞而并非真实,迷离且无处寻觅。

“是……是雪凌小小姐!”他高声惊叫道,漆黑中泛着酒红的发丝在一瞬间嗖地竖起,那鎏金色的瞳孔在灯火飘散的雨雾中,倏地燃起一丝绮丽的辉芒。柯奈特单手叉腰,呈胯立的姿势站着,此时此刻,他的面庞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或许只是因为本身就对外界事物的漠不关心,又大概是对那魔女的警惕与猜忌,但总而言之的,他同样是个不善交流的人,就算自己妄图再结交一个朋友,转念一想后,却发现这还不如缄口不言。

魔女在他们身侧停驻,那抹暗红沉淀在瞳孔底下,犹若血蔷薇挥落满一片孤伶的秋季,长裙顺着惯性轻拍上少年的衣着,可这却使伊诺丝嗖地退后几步,雨在那摇摇晃晃的伞背上迅速滚落下来,竟险些溅到柯奈特的身上,让得对方的脸色一变,皱眉躲闪时、僵在面庞上的是丑陋而怪异的猪肝色——噢,真是个不幸的时刻。

柯奈特瞬间产生了把伊诺丝的头按在水里的念头。最后,虽然上衣在不幸的万幸中幸免,但他整个小腿都在那突然一蹬中被积水溅得湿透,即使他心里清楚,如果他们选择另一种方案,大概会玩得比现在更脏乱,且更会湿得透底吧。不过,刚刚这一出戏,可着实令他不爽,“伊诺丝你给我站住!啊啊啊哼,看我的裤子都被你弄脏了。”

“对......对不起!很抱歉,真的对不起!”伊诺丝倏地直起身,他手忙脚乱的想做什么补救,却被对方一口否决了。雪凌悄悄瞥了他们一眼,当柯奈特正巧也看到她的面庞时,只见那小少年支支吾吾地自我介绍,自嘲道自己在这霉运中可不高兴了。雪凌也庄重地朝他应了一句,那双红瞳中乍映入少年眸下的孔雀蓝,恰凝固之时、在水波间变幻出极为好看的调子。这颜色独具着碰撞性,朦胧之中辉映出明媚的天澜。

而伊诺丝只是怯生生地望着,望着那红灰色的天空,乌鸦在枯木杨边上盘旋,咿咿呀呀的、仿佛在唱着将死者那临时起意的老歌谣。可怜的公主也在城中盼望,然后拎起她的扫帚,吟着歌儿毫不自知。刹那时,魔女顿了顿音,向他们中规中矩地一问候道,“今日又见面了......两位贵安。”

“她就是你那位新朋友吧,初诞节时为你写了愿签的?呃?等等——”柯奈特伸手抓了抓后脑的头发,他思虑良久,高高翘起的刘海嗖地一抖动,那微显生气的挑眉和嘟起的嘴,让人顿感一股生人勿近的凉意,但总归来说,他还算是个挺可爱的家伙,即使在伊诺丝眼里的某些时候,他确实十分可怕。

没等魔女开口否认,对方便也尴尬的摇摇手,双手叉腰跨开步子,一口把他前面说的话统统论为谬误,然后他猛然将手按在伊诺丝的肩上,很是着急地要求他把事情全都叙述出来,即使对方并不是很情愿的样子,畏畏缩缩地退后几步,随后以极小极小的声音道出一个名字。这使得柯奈特已然明了似的点了点头,亦朝魔女看了一眼,忽就言道,“所以是狄希卡小姐嘛?那个家伙可不怎样有趣......真不明白她为何要高抬贵手,给你这种人写愿签呢。”

“狄希卡......是阿丽西卡将军的......随从?”魔女微愣,那红瞳中的波澜在刹那间便恢复了平静,冷得如寒梅初开时的层层冰雪,仍未融化的灵魂在虹膜里结起雪霜,朦朦胧胧里透出绝艳的光澜。她不知在思绪着何事,那位女随从的面容在她的记忆中,散去模糊的轮廓,逐渐隐现出清晰的形表——被红丝带扎起的青发与冷金色的眼睛,极其漠然的神情流露在那尖长瘦削的面庞中,甚至连一颦一蹙间都显得格外庄严、专注且是尤为认真。

但这种严肃和普莉丝的严肃却是大相径庭的,在雪凌的印象里,平日那位普莉丝小姐总会表现出一种极冷的感觉,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对生人的排斥,无情中流露出冷酷,冷酷中亦然掺杂着厌倦......那或许的,便是所谓的孤独?而她并未熟悉的狄希卡小姐,大概只是表面的肃然罢了,至于她的内心是否是个温柔的人,雪凌并不清楚。直到伊诺丝默默地应了一声,喏喏地言道着,“那天,那天就在王城的镜廊,狄希卡她.....呃......反......反正。她就是个温柔的人!”

“真是幸运。”雪凌呢喃着,红瞳中似是辗转着别样的光芒。伊诺丝摆摆手,呆愣愣地退后几步,那支支吾吾的声音完全无法清晰表达出自己的言辞,断续且更是结巴,或许只是被魔女的话语所惊吓到了吧。柯奈特一把将他的手拽住,然后朝他的脚边狠狠地一踹去,这使得伊诺丝迅速跳了起来,竟然完全躲过了对方的愤怒一击。 虽然,他的裤腿也已是湿透了。

此时此刻,魔女仍是面无表情,她只是默默地将糖果递了过去,那是红白色与蓝白色的条纹糖纸,小巧的糖果像是颗玻璃珠,在一阵喜悦的惊叫声中被他俩顺手拿走——在此提一句,最先下手的是柯奈特,他夺去了那红白条纹的糖果,于是呢,可怜的伊诺丝就只得拿走蓝白条纹的糖果啦。这时候,柯奈特迅速将糖纸展开,一口把糖果咬到嘴里,咯吱咯吱地嚼了好几下,还一边糊里糊涂地说着话儿,顺手把糖纸递到伊诺丝的手心里,“所以说嘛,到底发生了什么啊!那,那你就给狄希卡小姐写了愿签吗?”

“不不,已经有人为狄希卡小姐写过愿签了......我......我那时候,就是和雪凌,还有普莉丝将军在王城镜廊的时候,因为,因为青灯飞走了,我......我去找它......然后,然后就遇到了狄希卡小姐,她好温柔,就算我推托了好几次,她还是坚持着.....于是......”伊诺丝的声音越来越弱,结结巴巴几近完全无序。柯奈特听得心烦了,他让伊诺丝先停止说话,然后有气无力地甩开他的雨伞,盯着雪凌看了很久很久。

他或许有些想了解那个陌生的女孩了,毕竟在魔界的这么长时间中,像这样人偶一般的人,淡漠的眼神与苍白的面庞,在他脑中的印象就如同那位普莉丝大将军。但相似却不完全相像,二者心性的不同,会使人的本身也大不相同吧。不过很快的,柯奈特就猛地贴近伊诺丝的身,嘟起嘴巴做了个生气的表情,随刻,他就指着对方的鼻子说了一句话,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做的一转过身去,“哼,明明也可以找我写的。”

“雨已经很小了。你们......要去哪儿?”那是极其冷淡的声音,悄悄然地道出,倏地打断了他俩的谈话。甚至是那双红色的眼睛,敛走了寒芒绰绰,乍地辗转光澜、如同那已被宝石之都克林瑟慕精心打磨好的装饰品,冰冷、透彻而更是静若止水。 雪凌一手提起她的裙子,愣愣望着那深红的天空、朦胧的雨在空气里所染上的一层淡淡的青灰色,视野之际的灯光从王城的背面渗透进来,给那城勾勒出了道金灿的轮廓线——她又一次听到了乌鸦的哀鸣、咕噜的车轮声渐来渐远、少年试图遮掩的一声哈欠稍刻便是即逝,女仆的歌声悄悄从她的耳缝中溜过,沙哑十分的,如同历经沧桑的老妪。

与此同时,伊诺丝不知所措地摇摇头,像是试图想找出个合适的回答似的,可那举手投足间的尴尬却被柯奈特猛地摇退去,只觉对方双手叉腰,倾身绕过伊诺丝,推攘着命令他站在后头,恼怒的声音还微微发着颤,“你就别捣乱了!我们今天就溜去王城看看,那位......雪凌?要来的话也就来吧。”

“一同去吧。”魔女淡然应道,提起她的红与黑色的长裙,红瞳中乍敛了抹寒意。丝绵小雨点点缠绵,从伞面稍顿滑下,牵起了几缕银白的细丝,如同律动的交响曲被乐师谱写出的形态,仿佛一瞬间就拥有了它自己的灵魂,懵懂之中,让人不禁想起海中人鱼的传说——只是单单由泡沫化成的产物,失去了一半灵魂的残缺物种,可那股冥冥之中的生命力,却着实令人惊叹,吸引着迷茫的人们奔赴大海,甚至执意去寻找这美妙的奇迹。不过,这只是题外话罢了。

等那两个小少年商量了一段时间后,只见柯奈特一把拽住伊诺丝的手,径直朝王城的位置走去。而雪凌便也随行了过去,搂着她的伞儿,循着蜿蜒曲折的山路,随他们前往王城后院的断壁残垣处,停驻身来、那攀出墙头的月蝉花被吹得迷离晃神,浓郁的深蓝色散落在轻飘飘的空气里,外处的羽叶柔和若绸、渗出一隙光晕如同弯月,不知放了多久的木梯歪歪斜斜的架在那早已锈蚀的铁栅栏上,半露出那口刚好能通过一人的小洞。

“你们,要从那里进去?”当听到魔女的问询时,柯奈特竟神神叨叨地转过头来,双手叉腰,在一旁踱步了许久。然后,他猛地拍了下伊诺丝的一肩,吓得对方嗖地直起身来,翘得最高那根头发、刹那扭曲的如同正跳动的心电图,甚至那双金瞳里都隐隐约约沉淀下了丝状的杂质,携起了猩红而未知的色彩——当然,就连向来怯懦的他,竟也开始叫嚷出:“你不要闹了!我......不然,我会打你的。”之类的胡话了。

看到雪凌好像还后知后觉的样子,柯奈特并没有多加解释,只是指了指那个洞头,悄悄摆了个‘嘘’的手势。随后,他就顺手丢掉他的伞儿,首当其冲的去爬那把梯子,甚至毫不在意那梯子究竟会有多少的泥泞,又或者是染上了多少泥土的气息,即使呢,可怜的伊诺丝又被他带的遭了殃。他也得去爬那把危险的、破旧而令人难以忍受的梯子了。这时候,柯奈特的声音在攀上的过程中越来越远,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显得略有些模糊。

“喂喂!伊诺丝,快跟上来!雪凌......雪凌若无事的话,可以在下面等着,不过最好是跟我们一起走,不然就看不到有趣的东西啦!”

“唔......话说,话说那个谁,狄希卡小姐也是给你写了能缓解药味的糖果吧,是比雪凌给的还小一点的那种糖吗?哎呀呀~你连个吃药都受不了,真是个窝囊废。”他的声音更小了,语气中的嘲讽着实是显而易见。

“你别说了!像那种药......那种药我是真的无法忍受的了......还有,狄希卡小姐送我的糖果......大小,大小和金平糖差不多,怎么......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这么大呢?!”伊诺丝一边争辩,一边气愤地抓紧梯子爬了上去,甚至中途都有几次差点就滑倒在地。柯奈特率先爬到最高的地方,他悄悄望了望后方,拉起他的腮帮子,倏地朝伊诺丝做了个鬼脸,只见对方被吓得脱了手,一惊之间又猛然抓住梯子的隔栏,而柯奈特这调皮的家伙,却早已钻到了对面去,蹬起一脚,倚着栏杆顺溜溜地滑下去了。

伊诺丝也不甘示弱地攀爬直上,他的面颊微红,还直喘着粗气,看起来倒真是不太正常,毕竟,他俩在体质上也是有明显的差别吧。

没过多久,就连平日间一直畏畏缩缩的伊诺丝也要钻过栅栏了。他紧紧抓住那锈蚀的铁栏,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钻到了对处,那时候他还妄想着像柯奈特那样直接溜下呢,啊呀,可惜好景不长,就在遐想的那一瞬间,可怜的他竟猛地一失手,然后——竟从高处直挺挺地掉了下去。声音虽是并不大,但这颤抖的叫声许是惊到了野鸟,使得那些鸟儿都扑闪着翅膀,忽然四散而飞了。柯奈特嬉笑着,迅速躲到一边,而伊诺丝可就不好运了,他整个人都呈大字型埋在了草丛中,支支吾吾的,大概已经被方才的状况吓傻了吧。

“呃......不好意思啊!”对方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那孔雀蓝色的眼睛在兴奋的一刻时,乍地眯成了极其好看的形态,高翘着的金发在额边晃荡着,将另一只眼睛虚虚掩起,当他只身在伊诺丝跟前蹲下时,这两双眼睛忽而便是对视。柯奈特的笑意映在伊诺丝的眼中,仿佛有莫名的讥讽意味藏在瞳里,而伊诺丝的愤懑对柯奈特来说,却只是平日间有趣的小事罢了——他们在互相信任中,同时也互不理解。

不一会的,柯奈特就毫不扭捏地扶起伊诺丝的手臂、帮对方站起身来,他不再提方才的囧事,而是望着身后那黑漆漆的铁栅栏,望着那不知消失在何处的熟悉且陌生的身影,魔女并没有跟过来,这是显而易见的。不过,当看到那位雪凌小姐慢条斯理地站在他们的面前时,顿时的,他产生了一种被称为后怕的想法,伊诺丝也是同样。

“雪......雪凌,你......你怎么......难道,难道是用了魔法?或者你是,其实是个长有翅膀的冷酷无情并且实力强大的魔族吗?!”伊诺丝错愕地跳了出来,他一边问询,一边还忙着整理自己的衣物,当然,等他猛地意识到这是一件不礼貌的行为时,他突然就弯下腰来、拼命地赔礼道歉,希望那位慈悲善良的魔女能原谅他的失德。

雪凌毫无感情地应道一声,她悄悄走到不远处的灌木丛边上,拨开那稀稀落落的杂草与枝杈,漆黑的铁门许是在推开的一瞬完全解去了束缚,此时此刻正在风中咿呀作响,但是随后的,那门便被她十分轻巧地关紧来,雪凌转过身,背到身后的双手握着那早已收起的雨伞,她歪了歪脖子,斜斜望着那两个正呆站着的小少年。“就在这里。”她漫不经心地言道着,便朝他俩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啊啊啊,那就没意思啦!呃?等等。有人来了。”不知为何的,柯奈特忽然顿了顿神,他屏起呼吸听了良久,当意识到不远处那危险的气息在悄悄临近时,他惊地退后几步,掐上伊诺丝的胳膊命令他先退下,一旁还摆了个意味为“保持安静”的手势。正当他想提醒雪凌也一起躲进小树丛中时,机敏的他突然倾身躲闪,和身边人一起缩到了树丛中,然后以极其细小的声音提醒着那位魔女,大概是为了让她也能躲过这次灾厄,同时也保卫自己的生命安全吧。

只是对方好像并没有听见他的话语,使他只得凑得更近,猫着腰躲到雪凌的身侧去,在她的耳畔以异常纤细的声音低语了一小句言,即使那段话语诡异且是怪诞十分的,令人不太能明白其中的意味,“那个恶魔......罪恶魔王西罗斐斯的公主,要来到这个荒山野岭中了~快逃吧,雪凌魔女大人,她可是个很强大的家伙哦,万一被她抓到——”

他嗖地闭嘴,然后迅速躲到了草丛中去。魔女转过头,瞥向不远的地方,模糊的身影正在黑漆漆的树林间穿行,落影斑驳慵懒地飘在枝杈与树虬上,那形状歪歪折折却又整而少碎,晃荡着、忽而就隐遁入了更深的阴翳里。想必对方的行动是极其缓慢的,甚至并没意识到这三个闯入者的存在,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件足够幸运之事吧。

当此时,就在那里竟传来了不知何物磕碰的声音与女子的惊叫,猝然间的静谧徘徊在窸窸窣窣的摸索中,四周突然明晃晃的一片白,那影子乍现在雪凌的瞳前,瞬间划过她的脚跟、嗖地一飘散去,少去了蒙钝与笨拙,让人倏忽晃神。雪凌抬头朝前方看去,来者一手持着她的油灯,即将熄灭的火柴握在那另一只手上,甚至在她的胳膊肘里还架着把扫帚。

当看到魔女的面庞时,她愣愣地“嗯?”了一声,燃尽的火柴早已化作了灰土,轻飘飘地挥散去了。

“你是谁?”她木讷地询问道,月白色的瞳孔瞪得圆溜溜的,往下垂的小粗眉里,幽怨的意味正辗转流露着,不过这大概并不针对魔女,只是她本身所具有的哀情罢了。

“是来访者吗?”那女仆突然一愣,微微的笑意在颊边泛起,在朦胧且是万分冷彻的灯光中,竟又变得如此温柔。

“欢迎来到王都塞伦洛那。我是莎莱美......是这里的第一女仆。”

“雪凌。我的名字。”魔女失神,那双红瞳侧着灯影,游跃出冰霜一般的芒光璀耀。像是天间的星星,正往着人世陨落。

——第二阵的钟声,当此回徜。

雪凌尚还记得那个时候,矗立在苍茫夜色中的王城、乌鸦的眼中所映入的她的面庞、翼蝶纷飞在雾中、枯树的虬枝依稀在笑着。

在这里,她遇到了孤独的人。

和她一样的,是正在寻找真实的孤独者。

她顿地有些恍惚,那瞳望着虚蒙的夜空,仿佛有北极星正在半空闪烁。

“你......你怎么了?”。女仆朝灌木丛中瞥了一眼,似乎并没在意到那藏去的二人。

“没什么。”魔女呢喃,微阖起她的眼睛。

这大概便是另一种相遇吧。或抑是?孤独者与孤独者的相识。

远处灯塔熹微的光芒,正在悄然淡退。

真是可惜啊。

孤独的王在高处叹惋着,不知是想起了何等故人。

守塔人亦在窗后遥望,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海,波澜微涌,转瞬便是归宁。

太过宁静了。这可怜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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