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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他

魔女红瞳罪 雪凌serling 10631 2019-09-01 16:53

  

你、我、他

“啊啊啊——我美丽善良可爱的普莉丝,你终于......终于要带我脱离苦海了吗!?”——经历多天漫长无助的等待后,面对她最最爱慕的天使,艾妮璐感觉她的嗓子都要被自己甜腻的情话声所折磨哑掉。

然而对方始终一言不发,仿佛一具早已雕琢完毕的,只为迷惑眼球以达成最大效益、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功能与意义的石雕。

当然,假若有这样的虚设之物,让一个傻子终其日夜与它闲谈,又会得到何等不菲成效?或许只会让这家伙的耐性消磨,日积月累形成无目的无自觉的反应,甚至是忘记自己究竟是谁。是你还是我?是我还是他?诸如此类的疑问环成一道哲学怪圈,这也未免过分为难那位傻子先生了;再假若他的热情从未被时间消磨,日积月累,甚至是达到了所谓病态,噢,不如说是让人无法理解的、被称作执念的地步。

像这种精神上的疾病,就算是被最最权威的医学家指认作他从医史上最最无药可救之事,甚至是由此勒令那医生弃医从事各种奇怪的魔法行业,也分明不算是个太过怪诞的奇谈吧。

然而这并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呦吼吼,赶快的!让镜头转到普莉丝阁下那边——真是够冷酷的眼神。恭喜的是,对方这反应同样也预兆着,艾妮璐的想法与她的智商陷入了彻底的断层。对此毫无看法的雪凌误觉自己融入了背景中,我们的皇家第一女仆、莎莱美小姐将她漂亮的月白色眸子睁得老大,相握的十指置在胸前一如修女的祷告,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如此兴奋,大概从她无限重复的话语声中也能听出些端倪。

诸如此类的“有这么多人来了!”“莎莱美今天好幸福~”“艾妮璐小姐真的是我的守护神。”......无论如何,像她这样温柔的人,竟然能强制将艾妮璐留在王城后院如此之久,倒是着实令人钦佩。

至于她到底做了些什么,事后在艾妮璐的访谈上,那位爱洛茵斯的大小姐在她天花乱坠的自述中,战栗地提及了类似于“早上十三杯茶,中午十四杯茶,晚上十五杯茶。”“嘴里被强迫塞入奇怪味道的东西。”“想要离开竟然被一口否决了......”譬如此类的言语。这便皆为题外话。

“无论你答不答应,普莉丝~这朵花请你务必收下!”那声音过分得慌乱甚至于诚挚,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向自己的初恋所道出的第一句表白。她举起那朵藏在身后许久的即将凋谢的卡塔梅列那花,泛泛的红晕在她脸上盘旋,点在鼻尖凝成一簇盛放的红百合。真是无法想象这家伙竟然还有像这样纯洁的时候,以至于我们心如铁石的普莉丝阁下突然动情,硬生生地探出她僵化若同死尸的右手来。

难道艾妮璐的爱情终于要有了回应?!她的胸口一阵发悚,几乎脱臼的下巴简直是抖得厉害,这大概会是她所活过的约过半百的人生中,血液循环所能达到的最最快速的时刻了,甚至连她缺了角的小虎牙都清晰可见。在闭嘴的瞬间,那牙猛然咬上舌苔,痛得她慌乱地耷下舌头,铁锈的味道顺着舌尖淌下时,似有什么外力从她的手掌间游过,一点一点地将花拽出。

“这就是卡塔梅列那花?早点把它丢了吧。”普莉丝冷峭的目光在她的手心与对方的眼瞳间游走,双马尾辫子耷垂在那儿、犹似烛火中的绯红沉默在无风中,那遮了视线的发丝恰巧揽起于黑白双色的十字架发卡间,瞳孔中沉郁的孤独或是被尽览无余,更是凝敛上不知何时便有的嫌恶与疏离万分,交缠着她的一瞬失神混入后知后觉里,甚至是随与灵魂、一同堕入无穷无尽的馨香地狱。

她毫不留情地捏着这即将枯萎的可怜花朵,要将它直接掐得粉碎似的,尖锐的指甲穿透花瓣,在纯白上印出一道道深色的窟窿——类似于苹果受氧化时所呈现出的浅棕色。然而,当是时,她却缓缓移开她的指甲来,镜片下的灰眸似朝着何处一斜睨,那声音寒冽、若同奏曲时分的清弦,嗖地断止了它余尽的长音,“......或者说,雪凌先生。请您收下它。可以吗?”

这并不是个无理的请求。虽是如此,魔女依然沉默无言,她不知何意似的伸出手,接过卡塔梅列那的枝杈,冷得透出骨色的指间藏起那花独有的纯白来。或许是这肌色太过于病态,衬与她的黑裙,更是虚构出了丝消瘦到极致的失重感,仿佛已就交融的两种白色,在时间的哭诉中朦朦胧胧化归同类。

刹那间,像是有什么声音突然泄气了似的,艾妮璐拉挂面似的耷下她的双手,双腿柱着地面、颤巍巍地深驼起背来,那紫瞳呆呆盯着脚底下丛生的杂草,业已凋零的百昙花化作繁星在她的眸间打转。顿然的,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存在,她也是个假物,是名为艾妮璐的这个可怜魔族的化身。

依旧冷酷的普莉丝白了她一眼,迅速的、将那十字杖剑抛到艾妮璐手中,甚至她一手尚还拽着它细绳的一部分,像是拉狗链似的把对方拴得紧紧。

“诶诶!普莉丝殿下这么快就要带艾妮璐小姐回去了吗?这......这样啊,如果艾妮璐小姐愿意下次再来的话,莎莱美我会超级欢迎的!”那自说自话的女仆倾身扑到对方跟前,摊着的双手藏在白手套里,使人无法看清她的手上究竟留下了多少疮疤,掩了多少老茧,染了多少淤青的深沉。她的胸口紧紧贴在艾妮璐的脸上,正于此时更是压迫着对方的脖,挤得那家伙半话都说不出口来——

即使艾妮璐的面颊现已升起了一片嫣红,似有什么东西聚集在她的鼻两侧,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从她那仅有的小孔中喷溅而出,发晕且万分迷离的双目简直是翻上了白眼,让人犹觉这可怜的家伙就要立马死掉。正巧的,那绳子被外力猛然拉拽了下,待当艾妮璐趔趔趄趄地跌撞出去时,她的心上人便头也不回的绕入王城的廊道中了。

“哎啊啊啊!我的普莉丝,等等我!”似有谁的惨叫响彻整城,尖锐得如同利物死磕在光滑的墙面上,随与那嘶哑持鸣的噪音,就连周遭的一切都难脱其魔掌,单单凝固在那里、假装自己未曾听闻她的恼人诉告。这可真是凄惨得很。

假若那魔王听力正常的话,他或许会烦躁地捂住双耳,一把拽起枕头,将头塞到那毛茸茸的柔软中去,或者更甚,他可能还会用钢笔狠狠戳向桌上的一堆文件,一次、两次、三次......等到笔头完全触碰到那坚硬的桌面时,才肯停手罢休。声音突兀地止住了,像是一头撞死在钟上的苍蝇,连一点回音都细小得让人耳闻不得。

一切都在霎时间中发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头似乎已无知无觉地松开了绳子,像是正式宣布了分道扬镳的致谢辞。这着实令艾妮璐的心脏跳了个大疙瘩。不过那也确实是个摆脱此地的好机会,说时迟那时快,艾妮璐诡异的神情迅速凝固在脸上,随机应变出的矫饰且是夸张的动作,扭得倒十分动人可笑。噢,甚至是在假装自己仍被牵着的同时,她那双老鼠似的眼睛还骨碌地转悠,悄悄寻找着可乘之机呢。

——正是这时候!

趁那女仆不注意,她拔起腿来奔跑出去,不停往后转头做出几个快活的鬼脸。脑后的声音愈来愈远,明晃晃的灯光闪得她的眼瞳有些失焦,在无尽幽深的长廊中,艾妮璐吭哧吭哧地停下脚步,她双手护着膝盖,低着头任凭她马尾垂挂,表现得倒像是只低声下气的癞皮狗。

“呼呼,应该甩开......莎莱美小姐了吗?”说着,艾妮璐伸手扯了扯自己的双马尾辫子,扭到颔下作头巾状——这真是个方便的易容术。对她来说,能逃出那女仆小姐的掌控,这恐怕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只是当外人的声音悄悄潜入时,却使她嗖得转过身,向后撤几步的同时举起她丢了不知多久的十字杖剑,飞速跨开步子抬起双臂,像功夫的起势似的作好防御动作。

然而,不知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只见那位魔女小姐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跟前,不曾有过神采的双瞳仿佛是血液从那被敲击得粉碎的音键上淌下、无声无息地划过漆黑琴身的刹那间。一瞬时的塔尔塔洛斯情结在她的脑中战栗了许久,使艾妮璐哆哆嗦嗦地后退几步。凑得更近的手微掩住她的嘴巴,许在努力掩饰自己窘迫的声线,颤颤得如若游丝,“啊喂,不要这么吓唬人家嘛?雪凌小姑娘可真是的~噢吼吼吼吼——”

“逃出来了。是吗。”那是极其平淡且言简意赅的话音,在点明了艾妮璐心中最最侥幸的想法后,便又归回到了缄口不言。雪凌手里依旧抱着那朵卡塔梅列那花,织有金色蔷薇纹样的长裙上掩着或关于骷髅与鸟笼的图案,长发的粉红沉在肩头处,那黑纱层叠藏起她的双手来,刹那间的黑白交织仿佛融入西洋棋里,分明近似却又是分外疏离。艾妮璐只瞧到魔女右耳的十字形耳坠正微然晃荡,那轻浅的弧度给她带来深深倦怠。

她更凑近了几步,在对方的右耳边,略略压低了声线:“喂,我问你,普莉丝她呢,她......额......喔怎么说呢......”

“啊啊啊啊!不说了,说了你也听不明白!”艾妮璐果断放弃了交谈,她焦躁地跺着脚,一手紧握着她珍贵的密器,另一只手正使劲挠着自己的头发,将她好不容易整好的发型搞得一团乱糟。雪凌转头望向她,那双红瞳正对着艾妮璐的眼睛,格外简短的一字一句里,许是不存疑惑,此时此刻,仿佛诠释了一种名为彻悟的心哲,“说吧,我会听着的。”

“哈啊?就算你这么说......额?那,那你觉得,普莉丝她要怎样才能接受我?”她的声音尽许是在颤抖,言语支吾中显然藏着无法摆脱的颓靡与消沉。只见艾妮璐丧气地垂着脑袋,她把腰弯得极低,双手耷拉摇摇荡荡、如同一对失去束缚的单摆——转到这来,转到那去,不知要归属何处。

然后那魔女竟悄悄凑近她,那纤细的指尖触在艾妮璐的右手上,顿然是冷得刺骨袭身,使对方整个人都嗖地打了一寒颤,纵然可见那排白牙龇起、在口腔中咚咚锵锵。稍时迟,那时快,艾妮璐迅速收回手来,名为尴尬之物在脸颊上占领了通红一片。直到魔女的声音似天边袅袅,躲藏在云烟中,乘与她远去的脚步,渐行渐淡。

“——她从未不接受你。”

......艾妮璐此刻笑不出来。

魔女醒转过来,她瞥见冷冽的灯光在她指尖流泻的痕迹,瞧到跳舞的幽灵假作灰尘所化成的奇姿百态。灯塔的光芒从侧面漫过她的腰际,将背处的剪影扰得迷散易变,仿佛稍可将它敛入玻璃瓶中,装上碾碎的栀子花,撒下细如砂的金箔,亦将旧日记忆里的暖阳从眼睛里剥离开去,把木塞紧紧按进瓶口,以防它们调皮得四处窜逃,惊动魔女小姐未曾奢往的美梦。

一支卡塔梅列那花,正静静地插在玻璃花瓶中,瓶身挟有透明游离的紫青色,几将凋零的纯白发出长长叹息,寒光渲肆地洒上那瓶身长颈,在刚冽中混杂起瞬息万变的纤柔。雪凌恰刚远离转角阶梯边上的窗帷,任凭光影在身上掠过一片虚无的残象。月牙状的架台藏在小窗底下,托起卡塔梅列那的玻璃花瓶,连与回转梯里鲜有人知的储物柜,掩在一层波西米亚风的流穗挂毯内。似可瞧见波澜涌动。携着海的声音。

“时间快到了。”呢喃的话语分作一字一句、手牵手来藏入阴影底下。雪凌不记得玻璃窗外的高塔、黑色的王城与每一条小巷,每一户家庭甚至是其中的每一个人。她不记得阿丽西雅脖子上伤疤的痕迹,不记得晨曦红色的眼睛,更不记得罗莉玛丝的翅膀曾有着何等颜色。

她这才意识到时间缓慢临近的步伐,只是仍陷入回忆中的她,早已抛下了眼前的真实,前去寻找不同于此的存在——或许是那朵白花,可怜的魔族少女正对它述说着疯狂的词句,愚蠢的滥情者从不远处叫住她,抱以奇怪的笑容,妄想魔女小姐能加入这只属于她们的盛宴......是什么呢?莫许是对她能前来拜访的请求,只是那时的对方实在是语无伦次到了极致,让雪凌无法立马想起这言说的内容。

固然如此。雪凌只是独自一人留在大厅中,躺在沙发上静然候着,等待时间稍稍经过,像是垂垂老者正等待死神的暗访。她抚摸着狮鹫软绒绒的金色羽毛,那被将军称为阿弥法的大家伙,此时此刻正惬意地趴在沙发一边,淡淡呼吸此起彼伏,像是街头艺人拿起他的卷哨子、吹起了那所谓的变色龙的舌头,将糖果的缤纷、彩虹的七色吹响在时代的晴空中,嘟噜嘟噜晃起来号角,哔哩哔哩甩起来竖笛,竟让人有些期待新时代,噢不,是这只狮鹫所能带来的无限乐趣了。

她右耳的十字型耳坠正在晃荡,宽边帽檐将大半面庞掩在阴影中,狮鹫羽毛的余温仍藏掖在手心里。似有谁的声音在耳畔轻言,掀开了魔女那记忆的门窗。

“小雪凌还是一个人呆在这里啊?”那是晨曦的声音,她能听得出来。来者用双手捂住雪凌的眼睛,像是玩儿猜谜游戏似的在她的耳畔轻笑。可我们的小魔女并没有多大反应,或许是过于熟悉所致,她能很快猜测出对方的身份,也并无所谓对方的种种做法。

但是一刹之间,身后的人却又变得极为陌生,仿佛有堵无形的高墙在她们中间挡着,将疏离、遗忘甚至是空虚碾作沙子,一次又一次掷过去,再一次又一次地抛过来,直至它终被消磨干净,就连人不知是学习还是生来就有的本能——对未知的悚惧都已被琢蚀不复时,她再也听不出来那笑声的主人。她的声音只是一字一节地言道,无法拾从任何情感,“阿丽西雅去哪里了?”

“诶,西雅她啊,好像是去王城那儿了吧……也可能,是在墓园?”她含糊其辞,至于是否只知如此,又或者实则清楚全部,雪凌对此并无猜忌。冷光自天台那处宣泄过来,泠泠打落在地板上,在红瞳中划过一抹明灭不定的惊芒。晨曦左耳的饰物在魔女的发缕间摩梭,她的下巴搁上雪凌的肩头,随任红发交缠着茜色,青蓝沉醉入如梦如醒的柔靡中,红与白的挂珠嵌起浅金纹路,狮鹫的羽毛顺着天光颤动微微。雪凌不禁想起了胭脂色的湖泊、仿佛神祗的眼泪在岁月里寂寞地蒸发了去,虽然那已是许久之前的记忆了。

“那么,就一起去见见艾妮璐小姐吧。反正我呢,也没有多大的事情。”晨曦依然吟吟笑着,她从身后牵住雪凌的手,温柔地挽起它,仿佛夕阳裹挟走了轻云飘袅,乍然撕碎天穹那夜幕漆黑。狮鹫朝她们悄悄瞥了一眼,似有无言温柔藏匿在那慵懒的涩意中,随与呜咽声来,白翼洒下空荡荡而一无所有的影翳,在魔女的眼中如同具象化的光线,倚架着木质地板,洋洋洒洒虚隐散落。

她们途经铺有红地毯的长廊,顺着回旋阶梯——在放了花瓶的置物架边上——径走而下,魔女看到满园的蔷薇正在盛放,她甚至能想到那人在清晨时独自忙碌的身影,在如此如此的岁月中,那必是最为珍贵的时光。

前往艾妮璐的宅邸并不需要很长时间。很快的,她们便看见那平实精致的别墅一角,探出墙来的栀子花正是想象中的纯白色,圈围家宅的是年数已久的漆白栅栏,那老式门铃挂在镂空状的铁门边上,兴许还挂着摇摇晃晃的笑脸娃娃,在魔女的眼中勾绘出极其夸张的笑容。当晨曦将垂挂了流苏与坠子的长绳一把拉下时,只听得清脆的“叮咚”声,仿若大大小小的水珠打落在玉盘中,留下一倏间的嘈嘈切切。

于是大门缓慢地敞开了,一身正装——噢不,这或许是东方装束——的艾妮璐摊开双臂,在二人的眼前曼妙地比划了下,还不时转转圈来,摆弄她瓷青色的波浪袖子,顺便撩起她那厚重的双马尾辫,将嘴角咧开来一个最最自信的弧度。她或许在那包子头马尾辫上花了大把气力,当然,另一种可能便是这些装束皆出自他人之手,但是像那样温柔又细致的人,除了晨曦还会有谁?魔女并不清楚。

这时候,艾妮璐双手叉腰胯立站着,那声音倒像是铃铛在沉入水底前所震出的清脆回响,在一霎间放出几声连环珠玑,“喔嗨哟!欢迎你的到来,呃……呃?!啊嗷嗷嗷——我美丽的晨曦女神,您也来了啊!”

“啊……嘞?艾妮璐小姐?”没等晨曦回过神,艾妮璐早已呈上自己的双手、并十指交缠紧握住对方那左手来,她瞪大着她闪闪发光的青莲紫色眼睛,依然柔柔腻腻的神色里已是不挟任何妩媚与所谓的戏谑,有的只是孩童偶见未知事物那般的兴奋及是喜悦,在整个面容中搅和来、搅和去,显得矫揉造作、夸张十足。

那家伙的反差真是令人纳闷。至于她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迷恋上对方的哪种特质,这也必须得询问她自己,才能得到个不算满意、又似乎足够的模棱两可的结果。当然,这或许便是她的个性吧。

怎么说呢?兴许个性这种东西,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甚至会随着一分一秒的线性变化而转换着,它是人之精神中至高无上的聚合体,它亦是不可捉摸,仿佛执意留在古堡里的坎特维尔鬼魂先生。不如说,这是耐人寻味的存在,也是最能勾起人的兴趣却让人不敢深究下来的产物。正巧艾妮璐小姐强行打断了我们的思绪,她一把将家门踢开,牵起晨曦的手来,另一只手还朝内屋挥了几下,那声音肆意叫嚣,倒是丝毫不被拘束。

“父亲大人~艾妮璐我带两位新朋友来了,是从大陆那边来的晨曦女神大人……喔不!我说,是大陆那边的晨曦小姐和雪凌小姐!嗯……没错!就是这样啦。”

“是这样呀?没想到我们家糟糕的小艾璐居然还能交到新朋友啊。真好。”不知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温柔而独具魅惑的嗓声悄悄在耳畔盘旋,狡黠似同艳丽的红狐狸隐迹在雪域里,纤柔仿佛缕缕青丝在水流中四散辗转,那语气里藏起的双关意蕴倒是让人颇感错愕,虽然来者理所应当是父亲那样的存在,不过竟然能如此隐喻地戏说那位艾妮璐小姐,某种意义上说不准还真是个小心谨慎之人。

这时候,高挑的男子从里屋缓缓走出,他身披石青色的长袍子,月白衣缘绕他那脖颈而下,紫水晶般的发丝在末端稍稍扎起,捋得干净利落,使那微眯的眼睛能原原本本地映入众人的瞳间。“咦?您是——上次在王宫在遇到的……艾维德斯大人?”那是晨曦的声音。

“你们是阿丽西雅将军的朋友,那两位旅行者吧?”他的嘴角隐约藏敛了一丝笑意,装饰在胸前的宝石胸针、其间勾勒出犹似五芒星的家纹形状,让人不禁回想起艾妮璐手背上,曾有一时隐现的奇异图符——或许是失了一角,噢不,理应是失了两角的倒五芒星?雪凌依稀记起那道贯穿整个符纹的伤疤,古怪诡谲致人狐疑心生,即使我们无情的魔女小姐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身为家主的执政官先生与众人在圆桌旁就坐,那双眼眸眯开一丝缝,仿佛妖冶的紫罗兰在死尸的鼻底绽放开来似的,笑意是乐师手中敲打正欢的三角铃、叮叮铛铛交缠不绝,让人不禁想起那遥远遥远的西方岛国上,传闻能勾住孤独者灵魂的月引香。像这类的传说不知执政官先生是否有过耳闻,毕竟魔界也算是一方国土,大概会有许许多多尚未发掘的地方传说吧。

“是的,执政官先生。我们此次拜访,是否使您产生困……”没等雪凌话音落下,那执政官却微笑着摇摇头,抚上她的手来,暂时止住了那言说的话语。一切在瞬间仿佛就已静止凝固,魔女同样愣在那里,静静观望着、看着那人错愕的眼神转刹即逝,自己的面容清晰地映在对方的虹膜上,变得稀薄、虚乎,终是淡褪消靡,直至最后化成了一摞无用的野蔷薇。

又或许对方也正在观察,刻印在那双眼睛里的红眸犹如在烟笼雾锁中那盏已被吞噬的明灯,其间不知是深掩了怎样的情愫,那样的孤寂伶仃,那样的淡漠无情,亦是冰冷的,仿佛天使的羽毛穿透大气层、所划开的那一倏凌冽。魔女只知道这是她天生具有的眼瞳,至于自己是否接纳,在曾经那漫长漫长的旅途中,答案已就清晰明了。“……真是抱歉。红色确实是个美妙的颜色呢。就像是,灰眸那样?”

“我就不打扰少女们的谈天了,剩下的一切,就交给艾妮璐自行解决吧。”只听得艾维德斯大人留下的一句语,随后便是起身离坐的声音。他习惯般甩甩自己的长袍,艾妮璐也在一侧应和性地挥起她那波浪袖,一边还碎碎念着“就交给我吧!我美丽的父亲大人~”诸如此类的话语。然后她飞速在每人的位置放上一杯茶来,端端正正地坐定起身,甚至还假装老头似的咳嗽了几下,故弄玄虚、像是在准备一场戏剧性的开场白。

雪凌毫无表情地盯着她,那法帽几乎将整个脸都遮得彻底,相握住的双手搭在桌面上,黑蕾丝手套显得她的手腕更为纤细,一掐即断似的。晨曦只是在一旁眯眼笑着,等待艾妮璐的姿势从正坐变到斜卧,从斜卧变到横腰侧躺,再到最后竟将一腿架在桌上,随任背部硬生生靠在椅背上。

“呃,关于这位美丽的晨曦小姐和那位无趣的雪凌小女仆……噢不……总之都一样啦。我很想问的是,你们呢,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阿丽西雅将军的?”

“哎呀等等!我问的这些话请不要告诉她喔!”那声音这才道出,像是准备发射的炮弹被死死卡在炮口间,最终毫无意义地滚落在地上,余留下一声沉闷的轰鸣。艾妮璐把手作成喇叭状糊在嘴边,她努力地、使劲地趴上了桌缘,似乎妄图把她们所有的话语(包括蚊子的喋喋不休和隐形人的胡言乱语、麻雀的天花乱坠和妖精的附耳低言)尽都塞入她的双耳中。

晨曦伸出一指在嘴边盘旋,她不知在思考什么似的盯着天花板,与此同时甚至还推着她的长刘海、使它像鲜花一样地绽开在额前。待到神思定落,她才悄悄将那言语吐露出来,用极其舒缓的语气,“大概是一年多前的时候吧,或许已经有两年了?论认识的缘由,你知道的话,一定会觉得很莫名其妙的。”说着,她忍俊不住。

“……在三年前。只是因为一个约定。”顿时间,只听得魔女的话音,极其平静地言道着,然后便是淡弱。她的眼神凛凛冽冽,幽游辗转、犹如刺目的冰棱镜在曙光中反射出七种分明的颜色,那发缕在未察觉时随然挂下,帽檐揽起一片沉闷的灰霾,压抑得将红瞳里的光辉撤下,抹去了她眼里一切的希望、绝望,抑或是那陷入回忆的人所谓的失落感伤。

她不知在思考着何事,只是任由那双眼睛紧盯着她的帽檐——早已失心的魔女孤独一人,在那个初春遇到了身为契约者的魔物,她为它取了新的名字,而它也一直跟随着她,作为魔女的黑猫,作为她的骑士,在新伙伴到来的那天,仍旧坚守着自我的信念,甚至仍拥有满腔热情。“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她许是在思考。随后便将言语止住。

“啊啊啊,真没意思!”艾妮璐说着便狠狠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她已经厌倦了这些毫无具体情节的空泛泛的回忆,此时的她正绞尽脑汁,寻思着、去讲一些能让那些榆木脑袋带给她实质性答复的内容。可晨曦的突然开口,却使她的话语瞬间退回喉咙中去,那温柔不腻的声音在耳畔萦萦绕绕,随然言道着:“那我也来小小地凑个热闹好了。因为我,倒是很想听听狄希卡小姐的事情呢。”

听闻此话,艾妮璐突然愣了愣住,坐在一侧的雪凌转头望向她,神色略有变化。然后,只听得艾妮璐那假装什么都不在乎的声音,支支吾吾仿佛在说着梦话,“啊?啊呀,她是最近几年当上阿丽西卡将军的侍从的吧……呃?我听说哦,她小时候偷偷潜入到战场上,可别说,这可真是胆大包天!噫嘻嘻嘻……”

“那次的战争呢,好像是……阿丽西雅将军和……哪个天使?罗罗里——”她的声音拉得极长,正像是一条永不停歇的长河,连个刹车踏板都来不及装上。直到晨曦示意她的话语可以止住,艾妮璐方才畅快地深吸一口气,耳闻到那句“最近狄希卡小姐几乎每天都去看看我们家的阿弥法呢,所以想去了解一下。”

这时,她方才收起手来,双眸愣愣盯着桌子中央那完全遮住的相框,纯白的栀子花还未谢去,在视线里留得一处的狭窄的形。在雪凌记忆中,那个独角的小姐似乎只在清晨到来,她会温柔地摸着狮鹫的羽毛,她会同它说着悄悄话儿,然后便挥手告别。没等她回忆完全,艾妮璐便展开了她的连环珠玑。

“就到我的提问时间了!那个雪凌,你能做出更加夸张的表情吗?比如说,笑啊哭啊什么的?”话虽说着,可对方依然僵着面庞,没有任何回应。

“那么……你是外乡人吧!你的家乡在哪里?比魔界好玩吗?”她尴尬地询问了几句,却只得到了雪凌面无表情的摇头。

“呃呃呃,或者说,小时候的事情?”

“父母之类的呢?”

……

“嘛~也就如此了。那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好了!”艾妮璐无可奈何地摊摊手来,她正寻思着,该如何从这连过去都不存在的魔女口中套出些有价值的话语。雪凌只是一直盯着桌上的相框,栀子花的光洁敌不上卡塔梅列那的纯白,无论如何,这都只是即将谢去的一线幻影罢了。她再次望向艾妮璐的位置,对方一边思考,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她的链形相框,无数次地打开那半心形的翻盖,又无数次地把它关紧,重复了许许多多次。晨曦悄悄离坐了,艾妮璐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把话音拉得极长,犹犹豫豫不知该多说何事。

“普莉丝她……是怎么和你成为……朋友的?”

“普莉丝?那是谁呢?”那笑言在艾妮璐的耳畔一道一道地刺过来,让人想起荆棘的倒刺贯穿极乐鸟小小胸膛的一瞬间——它依然在歌唱着、用那凄厉甚至于歇斯里底的声音。艾妮璐嗖地转过头去,冷不丁站在她身后的、那位晨曦小姐触碰她的相框,竟使其中的照片在外人的眼里无遗暴露。

灰眸女孩戴着她的夹鼻眼睛,扎得低低的双马尾是绯红色的,她的眼神黯淡得骇人,嘴角微然扬起的弧度,似乎是她竭尽全力所能展现出的笑容了。已完全看清了相框里的内容,皱了皱眉的晨曦继续了她的第二句问话,声音里依然带笑,“就是她吗?那个眼神和死鱼一样的女孩。哎——很抱歉呢,我的话语是不是太多余了?”艾妮璐猛地抽出手来,将翻盖死死地闭上。

塔楼的钟鸣正巧响起了当日的第三声——

“啊呀,已经很晚了呢,我和雪凌也该先行离开了。”晨曦撩起她的头发,将那只尖耳边的发缕捋到耳朵后面。她说着便牵起雪凌的手,艾妮璐虚弱地往身后挥了挥袖子,示意她们可以就此离开。等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在大脑中抖了一震时,瘫倒的艾妮璐这才缓缓抬起头,将她的链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里,然后伸出手将那翻了个底朝天的木相框抬起一个角度——

这是一张属于三人的全家福,父亲、姐姐和妹妹,大概只有这三种角色而已。轮椅上的她曾拥有着久违的笑容,一副单眼眼罩遮在她的右眼上,至今仍旧冷静的面庞上,似乎不存像现在这样的、中上层管理人员那般的严肃与一丝不苟。她站在她的轮椅后面,和父亲一起,笑着摆了个自创的手势。

这正是许久许久以前的记忆。

“幸好它没被发现。”她叹了口气,于是随手将相框放归原处。

将军看到了玻璃花瓶中的那支卡塔梅列那花,纯白的花瓣萎蔫地耷在那里,已是谢去了。

她寻思,是否可以在每日的清晨,在那人的床前放上一支蔷薇。以代表自己的陪伴。

想着,她便抚了抚那只狮鹫的头,绿眸盯着远方的王城处,渺远的光芒自灯塔而来,在东方天际悄悄淡褪。

后来呢?便只是那三人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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