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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赛亚之书

魔女红瞳罪 雪凌serling 10838 2019-09-01 16:53

  

以赛亚之书

成群成群的翼蝶团簇在那儿,一刹间里仿佛繁花盛放。

魔女惊觉绚烂的彩色在她眸中荡转,那翼蝶的影子回旋在她的视线下,模糊扭曲呈现出音符的姿态。或红或蓝或紫或青,裹挟上比魔界天穹更甚沉闷的漆黑,像是四散炸开的灰尘、携下斑斓泼得一片脑浆四溢,它们在眼底翻飞、融合、支离、倒转,交织成更甚永恒的琴乐,恍惚摄入红瞳深处,却未能改变那一分一毫的色彩。是谁在这昏沉里染上了绚烂?她试问自己,蓦觉本身并非拥有彩色。

雪凌伸出双手,轻悄悄地探进蝶群之间,她发觉翼蝶顺着手背飞速撩过的纤柔,书籍的厚重将她带上现实,众蝶纷纷四散了,只留那抹克莱因蓝仍旧停留,空洞的瞳纹牢牢凝视着魔女的眼睛。等到她的视线里再不存在蝶的形影,险被吞噬的长发恢复了原本的正负形,雪凌就抱起了这本书,漆黑书皮使人看不出岁月的痕迹,那纸条被悄悄附上、依稀用魔界语言写着:“伊诺丝·凡蒂克。寄给雪凌小姐。”

她于是关上了信箱。

第四层的厅堂依然荡荡空空,东方的灯光只能照耀到那钟塔顶上,漆黑影子将她所处之地覆得一片昏沉。魔女独坐在沙发之上,迎着冷光熹微、翻开那两本书来。她知道那就是答案,不知是《以赛亚之书》中的内容扭曲了圣书的原意,还是圣书掩藏了世间真实,魔女只清楚这必是另一条路,或背离神灵,又或遵从神旨,结果始终不得而知——于是,她选择执著地窥探着书中的一切,任随新的事物打破过往的认知,将虚伪的高墙在红瞳之下推倒重塑。

“……既然谜团已解,天地万物皆齐,神灵决定赐福给那第七天,将其定为圣日。在这一日,神歇了他一切的工,这便安息。”时隔多日,雪凌再次读到了这段话语。两本书中的言论几无差别,只是圣书里丝毫未提谜团,而是详细介绍了上帝创造七位主神之事,固守遵从着大陆人的普遍认知。她在这时放下了那本圣经。确切来说,接下来的内容已就全然不同,那第七天只是个分水岭,它作为半真半假的存在,分别敞开了两扇通往真实与虚假的大门。

只是大多数人选择相信那条错误的路。

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雪凌依稀记得那分割线后的故事,完全只与上帝、蛇与以赛亚三者相关,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共处关系,神与蛇的辩论、驳斥、理念碰撞,甚至是最后的包容,皆在犀利的笔锋中被宣泄而出。况且无人能想象出,光明与混沌在当时竟然那么的和谐交融……而那位上帝的福音书,被称为神之仆从的以赛亚,在某种意义上,不仅身为神的使徒,也相当于这世界的第二位神灵。他依旧遵循神之旨意,前去寻找善与恶的化身。

预言所说,善恶守护着伯利恒之种,在种子的核心里沉睡着两种灵魂,一者名为未知,另者名为希望,它们将看到世界的未来。然而,以赛亚却陷入了无线索的死路,那蛇点醒了他的思绪,使他意识到善恶并未孕育,即便神灵早就知晓、宇宙是最古老的神挥洒罪根创造的产物,可在这个世间,却并未存在“罪”的概念——他们必须创造出足能扭转平衡的罪孽。

以赛亚将此事告诉了神,对此神灵已有打算。他于是将光明中的黑暗剥离开来,创造出意为轮回、继承、延续的怪物,并赐名它为蒂格提玛。那怪物在海中诞生,它拥有着巨大的螺壳、诡异到极致的斑斓在那外壳上凝出奇形怪状,这不仅仅是花纹,而是以形同纹路的模样附着其上的能替它传达感受的活物。那壳下的身体像是海蛞蝓,底面吸盘更似如章鱼的触角,在它身上,丑恶与华美共聚为一。

神灵赐予了它人类的肉身,那面容颇带阴柔,却不似以赛亚那般模糊难辨,倒是形同女子。她拥有着半透明的肌肤,**之处布满鱼鳞,发缕顺侧扎起、近白的淡蓝被头纱沾染了海的深重。总归的,那怪物应罪孽而生,她的出现打破了世界之初的平衡,拥有不同于神的“人性”,象征生生不息的繁衍,作为第一位能被称为女性的生物存在此世。神创造了她,被她坚信为爱,从此,那生灵也只将她的意义凝敛于爱,在于奉献、包容与延续。

与此同时,蛇却有着自己的算盘。他在黑暗里剥离了那唯一的光芒,创造出了意为预知、未来与巧合的怪物,其名为欧苏希瓦。它那鱼尾布满着怪异的纹路,骷髅状的山羊头颅连接着躯干处形态枝杈的石骨骼,骨翼的钴蓝色冷凝在鳞片之间。为了获得人的肉体,他从炼狱的火团中再生,终究化形为少年的姿态,苍白脸颊上布着鳞片,蓝黑色发丝在一侧揽下、饰与三根银杈,克莱因蓝的双眸仿佛能看穿过去、现在甚至是未来。

雪凌还记得圣书中有过对这两种怪物的记载。只是在那上面,蒂格提玛乃为至善者,而欧苏希瓦却是被神灵所抛弃的存在,至于所谓真实,皆被外人抹黑、扭曲、唾弃,终究沦为丑恶。

“欧苏希瓦是蛇的仆从,现在是,以后也是……他依存着蛇,蛇的血液为他之恶瘾。”魔女只是看着,一字一句地将它读出。那墨迹模糊万分,更甚是被撕碎后重新拼接完整,要想解读出这段含义,对她来说竟还有些艰难。雪凌决定继续往下看去——那神灵发觉了此事,原本温柔的他突然就勃然大怒,斥责蛇践踏了神之威严。并非造物主,却履行造物者的职责,这是完全逆反规则的行径。但是,蛇却放弃了辩驳,他反倒选择妥协,以最不诚的口吻戏斥神之无理。

蛇决定暂且隐退,欧苏希瓦紧随其后。

神灵姑且放下此事。就在这时,那上帝的福音书、以赛亚寻到了初生的善恶,她们以精神体的状态沉睡在世界树的龛笼中,尖锐虬枝同肋骨般罩在外侧,支起透明的纤维状物,一层一层地包裹着二人。以赛亚突然发觉身后的脚步声。他转头看到少女的姿态,近似蒂格提玛的面容并非同样,不言而喻的绝美藏在金发绿瞳中。她说道自己本无形无识,飘散在这世界的混沌里,造物主的力量将她从沉眠中唤醒,植被为她构筑了新的身躯。

以赛亚称她为自然的女儿。他将此事告知神灵,神也为之欢喜,把自然的管理权委任与她……与此同时,蒂格提玛充当了神灵的建言者,温柔的她清楚神的苦恼,终于让那创界神回心转意,决定与蛇重归于好——蛇接受了这个结果。世界再次归为和谐本态。

光芒和黑暗共存在这世界之初。待到善恶之子诞生时,她们手中紧握的那颗种子,便为伯利恒之种。以赛亚接纳了这两个孩子,并奉神之旨意将这种子埋下。雪凌总觉自己更亲近于以赛亚,她不清楚何为原因……至于书中的他被外人称为“最受尊敬者”,她相信那必是气质使然。魔女将那书再翻过一页,细腻雕刻的版画经由墨水印在上面、隐约勾勒出伯利恒之树的大致轮廓,树梢顶端正是那两颗星,二者的灵魂孕育在海一般的羊水中,逐渐化为了人的姿态。

——他们拥有着永恒的驱壳。然而那未知之子首先苏醒,却只有七日的灵魂。神将她视为易逝的珍宝,与众人一同为那灵魂提供最最美好的回忆,并向她承诺道:汝脆弱的灵魂,必将在那日回归。

七日过后,未知之子陷入长眠。可那名为希望的灵魂却仍是胚胎,他的永恒只在于头颅,身躯总有一天会化为灰土……但是,神灵似已抛下了“希望”。

蒂格提玛的爱欲渐浓。她怀着执念般的爱意,一次又一次倾诉着自己的心声。那神灵已就沉醉在她的说辞里,对方构想中名为“人类”的物种,竟让他蠢蠢欲动。假若有一天,他能看到人类欣欣向荣的景象,那会多么美妙?也总有一日,那些他最最完美的作品将代行他的旨意,狩猎、耕作、建立城镇,最后形成浩大的国家,他们会永远延续下去,繁衍生息,以近似永恒的生命来宣扬着神的荣光。他甚至忘记,蒂格提玛正是他的罪责。

雪凌差点以为自己身处故事之中。可是,假若如此,她又究竟是谁?

“你在看着什么……?”那是以赛亚的声音,未有过多的情感,只是顺带携上一抹温柔,转刹藏入红瞳之间。他藏在树杈与树杈的阴翳下,外人无法看清他的面容,袍子的纯白色几乎拖到了脚跟。只是,对方并没有回应任何,而是抬头望向那直冲云霄的伯利恒之树,看着这已就落败的枝条,枯萎的虬叶毫无生机地蜷曲在一起,那希望之子的胚胎仍未成长,反倒还缩水几分。神灵或许早已忘却了这一存在。

直到以赛亚改述了自己的说言,“能看透未来的伯利恒之星……却被遗忘在此处了啊。”

“可真够无聊的,不是吗?”对方似有似无地提了一句,并没有确切回复他的意思。欧苏希瓦顺手撩上自己的袖子,随意搭在耳朵两边的蓝黑色发丝、仿佛包揽了海底的虚无,煞白的颜色在他头顶罩了层光晕,那抹深蓝依然沉淀于此,更深之处便透不得一丝光。他不苟言笑,在眯得很小的双眸里藏下了最最纯净之蓝。只待以赛亚悄悄摇头,刚想言说什么,欧苏希瓦这才开口,那抹困倦恍惚充满了嘴角与眼睛,“那么,请问以赛亚大人,那位至高无上的神灵又在干什么呢?”

“他和蒂格提玛一起,探讨‘人类’之事。”他说着,任随眼中忧虑被深红吞没。然后,欧苏希瓦却发出了一声嗤笑,近乎癫狂地挠着自己的额头。“哎呀,这就是所谓神之爱?那些‘人类’真的有资格拥有它吗?!”说罢,他那犬齿露出极尖一侧,眸间狂妄洗劫了倦怠,与各种肮脏丑陋的颜色搅烂成团,凝固在那极其艳丽的克莱因蓝中——话音突然失去了力度。“啊……以赛亚大人,请您原谅我的失言……另外我还想问一个问题,您觉得呀——爱是何物?”

“对神而言的慈悲,对‘人’而言的认同、软肋,以及欲望。”话语一字一句地道出,将冷冽薄情凝敛在他的眸里。只待两人双目对视那,上古的怪物、欧苏希瓦却凑得更近几分,猩红的颜色在克莱因蓝间辗转,带上那些被狠狠嚼碎般的词组,一股脑儿卷入以赛亚的耳中,“是啊,假若只按欲望而言,神给‘人’带来爱便是错误,人类的诞生即是罪责……呵呵呵,也就是说,神灵将世界看做独属于他的玩物。他想要播撒他的罪,破坏光明与混沌的共存平衡,企图让混沌无路可退?”

“那位创界之神妄想当这世界永远的造物主,成为永恒的神?!”对方突然大笑起来,上帝的福音书只是站着一侧,用冷酷的眼神望向他,像是一具亘古不变的石雕。与此同时,欧苏希瓦却恢复了平静,发出他的下一句问话来,“呀呀,以赛亚大人又觉得如何?您是上帝的福音书,是我们的尊者,您的爱又是怎样的爱?”

“我不曾有爱。”以赛亚只是说出那一句语。欧苏希瓦愣愣地盯着他,冰冷的语气里暗藏焦灼,颤抖着、仿佛稍有一瞬便将急转直坠,“无爱便无欲,无欲便无情吗?您真当是神的道具,是那孤高者的仆从?”未等话音落毕,圣徒半睁开了他的眼睛,仿佛审判者那般、死死凝视着欧苏希瓦的双目,“可否让我也提一个问题。欧苏希瓦,你又爱着谁?”

声音戛然止住。欧苏希瓦眯起自己的眼睛,用最最无情的言语道出一句话来。虚无缥缈的丝线连在词汇与词汇间,却曳然断裂,终是坠入无尽深渊里。

“哎呀呀,我能只告诉您一件事哟。”

“我永不背叛混沌。”

这面纸上不知被何人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重复的语句一遍又一遍地交叠在那里,精美的花体字符在一笔一划间扭曲重组,跳跃、分离、撕碎,直至溶解到漆黑中去,顺带抓走雪凌的思绪,一同坠入混乱迷离里。魔女发觉到另外一段文字,它孤立在书的最底面,分明写着——

“我背叛混沌。”

下一页纸已被撕碎了。

她无法理解,为何那占卜师会如此忍心,在他拼好的书上,狠狠撕下了这一页纸。雪凌只能选择继续看下去——那神灵并不打算过早创造人类,他决定先创造出他的七个孩子,亦是将来的七位主神。蛇表现出强烈的反对,他控诉神灵独裁一切,妄想宣扬所谓圣名,将赐予他们生命的混沌视为粪土。然而,向来温柔的神灵竟在这时发出冷笑,他正式打破与蛇的共处关系,把蛇所代表的混沌定论为恶,宣布光明将永远与这黑暗为敌。

“蛇并非善类。吾两人互为镜像,吾既为善,而他必为恶。”神已经看清了蛇的面目,他必是混沌的仆从,企图让他信仰的黑暗吞噬这方光明净土。并且,蛇此前的做法早就激怒了神,不仅仅是冒犯规则,将不稳定性带向世间,更是因那妄想打破上帝的权威、质疑神灵的行径。可那蛇却毫不理会他的看法,反倒顺其意而为,与神划清界限,潜入混沌伺机而动。两者的关系从此坠入冰点。

与此同时,神灵亦在筹划着创神之事,他将自身所处之地称为“乌托邦”,令三神柱依次占守在大陆的中轴线上,分别命名为“严厉”“温和”“慈悲”。暂息之时,神命令以赛亚将蛇带来,向其余人等隐瞒此事,并在伯利恒之树的底下展开了最后的辩驳。而胜利者,意料之中、必是那位神灵。他不容置疑。

——蛇尚还记得创界神的面容。他清楚自己正在睨视,以失败者的身份唾弃着胜利者,以恶人的面貌嘲讽着世界上唯一的圣人。痛楚持续性地刺激着他的头颅,何等的粘稠模糊了那双眼睛,对方扭曲的笑意转瞬藏入冷酷之间,甚至再被虚伪的温柔取代。额头被金刃贯穿了,血液无止尽的、迅速淌落下来,刃部灼伤的细胞似乎已经坏死,周遭的幸存者在拼命叫嚣着,妄图延伸过去,吞噬掉这最后一隅的残缺。神灵是天生的独裁者,他的本性必定冷酷。

“以赛亚,用不可复生的匕首杀死他吧。世界上不需要‘蛇’,更不需要混沌。”言罢,那无情者转即离开,纯白发缕几乎掩住大半身形。蛇只能隐约望到那抹鲜红色,扎在长发的末尾,摇曳远去时,肮脏的血液混淆了视线,使他一时无法看清任何。以赛亚以异常平静的姿态驻足在他身侧,拿出他空洞躯壳中的一切灵魂,不带任何踟蹰,将其化成匕首的模样。可蛇却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以赛亚啊以赛亚,你又在坚守着什么?除了身为神的工具,你还是什么?”他歇斯里底地笑了起来,鲜血无止尽地从他额头流下,将眸底金色染成了以赛亚同样的猩红。对方似乎陷入了一瞬踌躇,匕首上的红宝石映入他的面庞,甚将蛇讽刺性的笑容拽入其间,扭曲溶解、搅成一团无形无表的混沌。“我并非身为任何。”直到以赛亚道出这段话语,他依然用悲悯的眼神看着他,竟是如同死物,蒙蔽了视线里一切的光。

“呵呵呵呵……那样也好。我们就此做个交易吧?如果……您足够尊重我,不如,让我自行了断?”那话语似在无形中诱导着圣徒,血液淌过颤抖的竖瞳,与泪水混合成了肮脏污秽的产物。以赛亚知道蛇在诱惑自己,只是,他却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出——匕首的反光将他那眼睛掩蔽了,仿佛看透了一切,审判了一切。与此同时,蛇狠狠拔出那额间金刃,刺痛的滋味使他麻木,已就裂成两瓣的部分残存在头颅中,被迅速成长的细胞牢牢包裹。

他一把夺过以赛亚的匕首,将那尖刃倏地对准心头。

似有何物凝固于此。

以赛亚猛然发觉自己背叛了神灵。可悲的肉身妄想证明自己拥有灵魂,却将他的灵魂递到蛇的手中……金刃的一部分被以赛亚拿走了,那蛇整个躯体都凝固在这里,如同一具肃穆的石雕,只是悄无声息、无所作为地死去。

这离神灵创造七位主神的计划又近了一步。

那日,蒂格提玛为神献上了华冠,以赛亚为神披上了星辰,自然的女儿为神赠上了她的贺礼,善与恶之子用歌唱来赞颂神之权威。那创界神将伯利恒之树命名为卡塔布兰卡,他宣告这树日后将孕育出附属之神,协助主神管理世间。也便在这日,神灵创造出了第一位主神——克利诺佩斯,任命其为众神之王,是余下神灵的长子。他并无男女之分,“人们”的希望便是他的面容。父亲亲手为他戴上桂冠,将那新王推上自己一手构筑的神坛。

第二日,代表智慧的神灵诞生于此,他名为克洛佩斯,父亲让他知晓了世间一切,除了创界之神,也只有他才熟知这世界过去与现在的一切学识。

在第三日诞生的是命运之神克罗尔蒂斯,他生即无情,那双眼睛能看清命运线的走向,甚能用双手改变“人”之命运。父亲又赐予他了两个名字。

时间之神克斐在第四日诞生,游离状的时间构成了他现在的模样。他的父神发觉他并不完全,便用虚假的义眼取代了他其中一只眼睛,让单面镜片覆上他的真实之瞳,为了平衡他的神力,并且时刻告诫他何为真假。镜片使时间神灵拥有了男子的面容,那已替换掉的眼睛,被父神一分为三,称其名为时序,从而化作这世上最先诞生的天使——过去、现在、未来。

而在第五日,克米安塔忒作为道德与秩序之神醒来。她掌管着这世界的规则,身为重要的管理者制定一切的法规。第六日,光明神灵克莱诺斯诞生,绝美的乐声为他献上了礼赞,他将掌管天下星辰,代表着光明尘世。

最后的第七日。父神创造了混沌之神,却未能给他取上名字——

小刀从背后贯穿了他的心脏。那是以赛亚的匕首,持着它的,却是本应死去的蛇。他笑说那时忌恨与黑暗在匕首上覆了层薄膜,阴差阳错中使自己毫发无伤。初生的混沌神目睹了一切,他看到父亲的表情凝固在面庞上,像是个木讷的雕塑放下了双手,从未见过的猩红染上了纯白的燕尾服。而蛇竟然放声大笑,拔出那把匕首,竭尽所能控诉着神的可悲,创界神却也以笑面相迎,疯狂到冷酷的神情在微笑里摇摆不定。

他的面容突然变成了纤维状的枝条,笑脸在熔岩般的棉絮物里凝固着,撕裂成了一处一处怪异扭曲的树杈。那躯体变成了树的主干,无数根枝叶、藤蔓疯狂地肆虐着,妄想吞噬掉这狭隘密闭的空间,狠狠榨干仅剩的空气,甚是神那躯体已就扭成了非人的姿态,包裹在那卡塔布兰卡上,与它合二为一。蛇发觉自己化归了本身的模样,他的躯壳被无数个外力紧拽着,与神的执念纠缠在了一起。料想态势不对,他只得将灵魂抽离身躯,变作蛇形逃入混沌中去。

以赛亚得知了此事。他一直跪在那里,用深红的眼瞳牢牢凝望着卡塔布兰卡,繁茂的枝杈已就掩蔽了大半视野,只留下一小部分狭隘的天穹。代表希望的伯利恒之星化为粉尘、滚落到他的手心里。

欧苏希瓦也来到了这里,他说,他是来毁灭这伯利恒之树的。以赛亚却说,这已不是伯利恒之树,而是卡塔布兰卡,是神永恒的长眠地。于是欧苏希瓦问:七日前的那时发生了何事?以赛亚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

“果然是这样……那您应该清楚,我是您的敌人。”话音未落,欧苏希瓦却已然靠近以赛亚的身,一手探到对方的胸前。那手指不知何时褪去了人类皮囊,暴露出极为锋锐的骨爪,眸底克莱因蓝欲渐深沉,仿佛被染黑的大海般的,暗涌着被名为纯粹的浑浊肮脏。“呀,就请您先让开吧。不然呢,我不能保证您还能不能拥有这颗心脏哦~”他顿时发出了声嗤笑。而以赛亚却不为所动,只是用极其平淡的语气,道出下一句说言,“我并没有心。”

“……喔?分明心脏即是灵魂。所有说,您没有灵魂……?如此可悲的您,不就是神灵的工具?!”他顾自叫嚣着,只知那上帝的福音书闭上了眼睛,紧握十指的手不知在保护着何物。欧苏希瓦明白圣徒不会退让,他却更想看着那人妥协的姿态,妄图让这神仆跌下神坛、然后摔上个粉身碎骨。

“您应该清楚,您早就是戴罪之人。如果您坚持不让步的话,我可就冒犯了哟,以赛亚大人。”那句话语带上嘲讽的滋味,将万皆不满牢牢压抑在最后的长音底下。于是,像是在玩弄人偶般的,他想方设法地折磨那位圣徒,可对方却不言一语,而是任随数百道、甚至上千道的伤痕蔓延上自己的身躯,猩红的血液将白袍染成同样的色彩,割伤之处在刹那回归原状,瞬间愈合的伤口又被重新割开,反反复复只剩麻木——这或许就是他赎罪的语言。

躁动的欧苏希瓦打算掰开以赛亚祈祷的双手。

他却看到了……那颗最后的伯利恒之星,名为希望者已成沙土,却被固执地保护在圣徒的手心里。欧苏希瓦倏忽发觉,以赛亚的双眸里并非唯有死寂,从未有过的惊鸿落入红瞳之间,揽上了永恒的平静,交缠着孤独与包容,竟使他猝然心慌。

“您究竟在保护着什么,是神灵的尊严,还是——”欧苏希瓦深吸了一口气,平定心来,询问着那位尊者。

“是希望。”以赛亚只是这样回应着他。

语毕。对方突然剜去了自己的一只眼睛,那绝对纯净的克莱因蓝染上了血的猩红色,同以赛亚的白袍那般,流转出极其诡异的色泽。他决定为此赎罪。

“将它交给日后的伯利恒之星吧。他将看清世间的一切,寻找到历史的扮演者,推动这场戏剧走向重演——”随后,欧苏希瓦抛下了这句预言,他近乎癫狂地笑着,将那只眼睛托付给了以赛亚,然后便是离开,一去不回的。

最后的最后,以赛亚将希望封存在三神柱之一的严厉之柱中。他将会在不变与万变的时间中苏醒,即便失去了神明的嘱咐,欧苏希瓦之眸必将让他想起自身的使命,推动这场戏剧走向最终一幕。

以赛亚开始教导那七位神灵。

魔女发觉这书已无后文。但是在最后一页的末尾,不知何者写下了一段句子,那由流畅精致的花体字符组成,与她之前所看到的几乎一致。雪凌这才发觉,那些经由外人写下的文字均是魔界语,而《以赛亚之书》通篇只用了昙花一现的大陆古体文。据说,当时西哈亚撒帝国的文字改革持续了一百多年,至于此书的创作时间,在这范围之内或是处于意料之外,暂且无从定论。与此同时,她开始细读那段句子。

“在十二月的第十三天,您所习惯的时辰,来钟楼看看吧。我在那里等着您,亲爱的爱斯塔利特小姐。”

这显然是那占卜师的一派说辞,雪凌并不清楚他写这段话的含义。只是“爱斯塔利特”这个姓氏使她迟疑一瞬,雪凌记得占卜师初次见面时也提到了它,更甚是最近一次的低言,那语声温柔坠落入虚无与存在的缠绵之间。魔女于是闭上了这本《以赛亚之书》,熹微微的冷光摄入半眯的瞳里,暗红眸子仿佛揽上了近乎永恒的宁静。她喃喃自语,忽就瞥视落地窗的玻璃映下了自己的影子。

“以赛亚吗……”

于是,就在那第十三天的早晨,魔女来到了那钟楼处。占卜师已在那里久候多时。

他半眯着眼睛,很是困倦的样子,慢悠悠地转过头来。那厚重的毛绒外套依然裹在他的身上,发丝在胸前垂着、被枣红色长绳捆了一圈一圈,克莱因蓝的宝石坠子挂在侧边,在那双眸中染上奇异的色彩。或许是发觉了来者的身份,苏莱文突然扬起嘴角,笑容许是藏敛了癫狂,甚至还带着些嘲弄的滋味。他举起了那骨节分明的手,玩闹似地朝雪凌挥了一挥,诱惑般的言语里裹挟笑意,甜腻得渗人十分,“呀,您果然来了,我可爱的雪凌小姐。”

“苏莱文先生。感谢您愿意借给我这本书……现在,我把还给你。”雪凌一字一句地言道着,那双红瞳直勾勾地凝视对方,似存迟疑在其间辗转。她将这《以赛亚之书》递了过去,可占卜师并没有接过它,反而小心翼翼地将其推开。“就暂且留在你这儿吧,等到一切都结束时,再还给我也不迟呢。”言罢,苏莱文摊了摊手,青灰色眸子眯成了一丝小缝,魔女那红瞳凝固在视线余光里,无法看透的宁静中纠缠着近乎永恒的孤独,竟使他惬意地发出了声轻笑。

“啊,雪凌小姐……既然您已经看了这本书,卑微的我想试问一下。您觉得,何为真理,又何为谎言?”那占卜师欺身过来,摇摇食指,半阖起的一只眼睛若有若无地瞥向欧苏希瓦的石雕。鱼尾、山羊头颅、骨翼与似木似石的肋部,它们组成了欧苏希瓦的本身,亦使他成为了无灵魂的奇美拉。雪凌恍惚对上了占卜师的眼睛,她看见了那座雕塑,对方毫无所谓地靠在它的侧边,掩蔽了石雕的大半部分。“真理是被历史承认的谎言……而谎言,是不被承认的悲哀。”魔女说着,将那目光放向极远的地方。

“噢?所以您觉得世界上并没有真理?”他扑哧一笑,用那双眼睛温柔地望着对方。下一句语声接而道出,将细小心思藏在这副又假又真的笑靥里,“不过,对雪凌小姐而言,疑问这种问题,不就正是一种内心的投影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紧盯魔女的面庞,看着那双红瞳微弱的变化,唇齿与肌肉之间掩藏的言语,甚至是那声极轻极轻的“是”字。与此同时,雪凌点了点头。

“有时候呢,语言比行动更能表现出一个人的内心。并非从交际中揣度真心,而是他人自述给你答案,确实是很美妙的事情。”

“啊呀~那我又该问您上一个问题了,何为谎言?何为真实?”只当雪凌听到这问询时,她颦眉寻思,斜耷着的帽檐掩住那双眼睛,任随视线在书的封皮上游走徘徊。不过半饷,幡然醒悟的魔女道出那句语来,淡漠的声音似是抬高了调子,藏走讶然缕缕,“苏莱文先生的意思是……语言不一定是真实之物?”显然的,对方并不打算回应她,而是依旧以笑面相迎。就像是个骗徒,暗中挑明了答案,却用沉默不语的方式、将自身所为尽全否认。

“……雪凌小姐。您想前往灯塔那边,是吧?”那话题疾锋直转,直捣向他的第二种揣测。虽是无法明白占卜师知晓此事的方法,魔女还是点了点头,忽而抹消瞳间诧异。“哎,只可惜要想去那里呢……稍微有些困难哦!”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轻佻的滋味,只见苏莱文整个人都靠在围栏边,青灰色眸子有些疲倦地耷在那里,甚至已有了浓重的黑眼圈,此时此刻显得格外颓然。冷光自遥远的东方流泻过来,为魔女的周身镀上了一层铂金。

“不如先去那堵墙、爱洛茵斯的外面看看吧,必会有人告诉您答案的。”对方突然凑近了她,高挑的身子迎着灯火放松站着,光芒在朦朦胧胧中、映亮了那双青灰色瞳。魔女被衬得更加娇小,她伸出手来拉下宽大的帽檐,看着苏莱文那诡异至极的笑容,扩大、扭曲、纠缠、断裂,最终溶解入混沌之间。“我会的。多谢你的建言。苏莱文先生。”雪凌只是应道,那双红瞳里暗藏揣测,同样静若止水,无物能改变它本身的颜色。

“不过,我想提醒雪凌小姐一句。去灯塔那边的想法,可不能告诉在这城里的任何人喔~如果……是城外人的话,那当然可以。”说罢,占卜师摇了摇食指,搭在嘴下作噤声姿势。于是,魔女点了点头,克莱因蓝的翼蝶在红瞳暗处旋转,忽而藏去影子,避开了雪凌的视线,晃晃悠悠地停在苏莱文的指尖。依稀里,那少年朝她一笑,极其温柔的目光在雪凌身上停滞着,只待微抬头时,那冷光摄入眸中,使他万分倦怠地揉了揉眼睛。

“那么就,晚安啦~”那句问候在这大清早有些莫名其妙,只是魔界的夜景用它本身,告诉雪凌这亦正常。而苏莱文像是完全无视了对方似的,他慢悠悠地摆摆手来,一边打了个慵倦的哈欠,并将小奶猫似的呜咽深深埋入喉底。雪凌发觉那少年与她擦肩而过,发凉的手瞬即撩起深粉色发丝,使魔女那双瞳完全暴露在身边人的视线里。

“希望……您美丽的红眸永远不会染上其他颜色。”这话音被压得极沉,只留渗人心魂的战栗与沙哑纠缠,被扭曲在美少年的笑容里,更显诡谲怪异。

雪凌隐约看到了苏莱文瞳孔中的克莱因蓝,与疯癫搅混在一处,像是能将一切虚无都卷进去似的,变得欲渐深重。

怎么说呢,笑容是很好的开始,也是很好的结束。至少对那占卜师而言。

魔女抱紧了那《以赛亚之书》,默默沉思。

从外界来的她甚至忘却了外界的模样。

——是该去外面看看了。她暗自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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