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毫无疑问，死定了吧。”

山本背对着朝比奈从还没有收拾完的柜子里拿出一张厚重的地图，仔细地研究已经看过无数遍的地形细节。

“是大反攻，而且……不像是一开始就冲着父亲他们去的。朝比奈军不擅长奇袭，但北条军却部署了预防奇袭的兵力，就好像是……”

看着一个一个被摆放到地图上的凸字型兵符，朝比奈泰亲的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如此悬殊的兵力差，就算是他们当时在场恐怕也难逃被围的命运。

“就好像是为那位殿下特意准备的，没错吧？”

“嗯，可为什么北条突然多了那么多兵力？他们可是大败了两次，更何况现在还是夏季。”

“朝比奈泰能重伤，少主朝比奈泰朝队又几乎全军覆没，守城的兵力不到四千人，啊啦啦，敌人可是他们的十倍啊。”

“对方也没有分兵的迹象，看来是打算稳扎稳打了。”

“总兵力四万五千，北条五色备到齐了四个。另外根据探子们的报告说，看到了松山众、伊豆众的旗帜，所以恐怕实际兵力要超过五万。”

山本摸了摸上唇，脸上却毫无任何情绪的波动，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窃喜。

“五万！那不是北条几乎所有的军力了吗？”

“只有一种可能，以往在东边牵制北条家兵力的里见家已经失去了原先的能力，这件事情必须要告诉殿下。”

“所以，是来复仇了吗！”

朝比奈泰亲愤恨的一砸桌子，一旁的山本略微瞥了一眼，继续整理起前不久根本没有时间看的情报。

“要赶紧通知殿下。”

“等等泰亲！”

山本晴明喝住准备起身的朝比奈泰亲，对方向他投来了困惑的眼神。

“你……是殿下的家臣对吧？”

朝比奈泰亲的背影驻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山本怀里的两块蓝色御守隐约像是在发烫。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朝比奈泰亲慢慢转身，发现山本的眼睛正怀疑地看着自己。这让朝比奈感到一阵不适，他似乎预感到山本想要说什么。

“既然是殿下的家臣的话，就应该事事以殿下的利益为重。让你的父亲和兄长就这样死在深泽城，你就是远江朝比奈家的第一继承人！凭借殿下的影响力，你就是下一任当主！”

朝比奈惊呆了，他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席地而坐娓娓而谈的山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你让我见死不救吗？山本大人——！”

“这件事我会亲自向殿下解释，殿下一定会理解的，到时候…！”

山本想把手搭在朝比奈的肩上，却被朝比奈的一阵猛力击飞，抬头看，朝比奈的眼睛血红。

“殿下才不会让自己的家臣眼睁睁看着亲人去死！”

朝比奈怒吼道，像一只为了守护自己领地的小狮子。

“就是那位殿下下令杀了我三百个亲如手足的兄弟——！三百个！！我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身首异处！亲眼看着今桥川的河水被他们的血染红！过去那么久了，只要我一闭上眼，就是三百双血淋淋的眼睛盯着我。”

山本也恼羞成怒，他把手用力放在朝比奈的肩上。两人就这样互相瞪着对方，彼此能够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呼吸。

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姓光着脚满头大汗的跪在了门外，但一抬头就感受到了房间里不太寻常的气氛，吓得他有些不太敢说话。

“两位大人……”

“你先等等！我们在讨论很重要的事情。”

“可是…”

“下去！”

“是！”

这位小姓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状态的两人，平日里山本晴明和朝比奈泰亲二人经常谈笑风生，在外人看来两人的关系甚至就和亲兄弟一样。

“我会写信给殿下。”

“来不及的。你忘了深泽城的状态了吗？呵，讽刺的是北条军中有人更加熟悉被围在那城里的感觉，毕竟就在几个月前，在城里的人可是他们呐。”

“那么我现在就带着我的人马过去支援！”

“朝比奈——！”

朝比奈泰亲又一次站在原地，他心中的理智也在不停地为他熊熊燃烧的内心灭着火。

“我才是大将，你自己说的！有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却不珍惜，难道从一开始你就是朝比奈家的细作吗？”

朝比奈被他的话吓得一睁眼。

“细作？就因为我要去救我的父亲和兄长？”

“那这你又作何解释呢！”

山本从衣服里掏出两只一新一旧的蓝色御守，不屑地丢在了地上。看到御守的朝比奈先是一愣，随即往身上摸了摸，原本微鼓的侧袋现在空空如也，再看一眼地上另外一只有被火烧过痕迹的御守，他才感到事情的发展可能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知。

“很熟悉对吧？这一只是今桥城鱼屋爆炸那天，我在地上捡到的，同样的东西，我在朝比奈泰朝的身上也看到过。”

“山本……”

“怎么了？那天今桥城可只有你和你兄长在场。”

“不！不可能！那一日兄长大人一早就出城了！我确认过的！山本！我真的和他们都确认过的！”

“那么就是你咯，袭击今桥城，把岩田大人弄成那副样子的家伙！”

“不……不可能……”

朝比奈跪倒地上，右手轻轻托起两枚御守，不要说花纹了，就连最后收尾的针脚都严丝合缝地一模一样。他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他很想反驳，但又丝毫没有底气。

“为什么……”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丝毫没有注意到走廊上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已经悄悄地躲藏在门后。

“我相信你，泰亲。但如果你执意要出兵，我就连同这两枚御守寄到殿下那里，剩下的你就自己向殿下解释吧。”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朝比奈泰亲跪在地上，把头贴到地板上，两枚御守深深地捏在拳头里，伴随着带着哭腔的声音猛烈地敲击着地板。

“想必是来打探今桥城的城防吧，所以，为了今桥城的安危，殿下的安危，朝比奈泰朝已经不能活在这个世上了。”

“啊……这可不一定哦。恐怕到时候越是清楚今桥城城防的人，就越不会傻到来攻打吧。”

门外传来男子轻浮的声音。

“谁！不是让你们不要进来了吗！找死吗！”

山本朝门外怒斥道。

只见一个身穿白色小纹和服的青年男子慢悠悠地从门后踱步而出，双手背在身后，也没有对朝比奈和山本行礼。他戴着一顶平日里旅行才会用上的舟型乌帽子，但一尘不染的白和服又不像是出远门会穿的，反倒是皇宫里那些公家大臣们的最爱。穿着如此不伦不类，又毫无礼数可言的黄毛小子让山本瞬间火冒三丈。

“你这家伙……！”

“你就是山本晴明大人吧？那边的那位就是朝比奈大人。如果是的话，就让我们快一点处理手头上的工作吧。我是个心急的人，如果不能提前完成一件事的话，心情会因此大受困扰，那么……”

“你难道不懂一点礼数吗！”

“礼数？不好意思，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雪子公主大人派我过来，在政务上可是和你平级的。更何况，你们让一个大老远坐船过来的人苦苦在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还真有脸自诩懂礼数之人？”

“坐船过来？你……难道是……”

“正是，我就是武岛一诚，两位如果嫌麻烦，可以直接叫我诚一郎。”

山本稍微放下戒备，关于武岛一诚他早有耳闻。年纪和自己相仿，今年也不过二十有四，父亲是今桥城大草町的佃令，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元服后始终不愿意入仕，直到雪子成为今桥城的城主后，才主动接手了父亲武岛六郎的各种职务。

除此之外，据说还是公认的奇才，长相甚至可以和女人相之媲美，是名副其实的一表人才。原来山本还不相信，今天一见面才不禁恍然大悟，这位武家出身的少爷，皮肤竟然要比女人还白。

“殿下是让你来掌管政务的，军事上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现在先下去休息吧，过一会我们会来找你的。”

“这可恕难从命啊，依我看要是不帮你们把眼前的事处理完，接下来的工作恐怕难以继续落实。”

“你这说大话不害臊的家伙，赶紧住嘴!这里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看着怒发冲冠的山本，武岛一诚竟然从嘴角抿笑。

“啊~原来如此，我懂了。看来山本大人已经把这座城当做是自己的了，嘛，暂时这样也好，我也明白为什么雪子公主大人要派我到这来了。”

说着，他从衣服里拿出一封折好的信件，看到信笺上按着的红色信章，朝比奈和山本二人都愣在原地，那是雪子的官章，一般只有委任状和奖赏某人的时候才会用到。想到这里，山本的心情不免激动起来。

“这封信是公主大人对我的委任状，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二位大人的军师了。”

二人睁大眼睛，特别是山本晴明，更是连双手接信的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直接从武岛一诚的手里把信拽了过来。打开信笺之后，信上秀丽的字体并没有让山本的内心有丝毫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