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已经是春天的事了。”

猴子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声音中带着些许哽咽。雪子震惊地看着他，只觉得面前的景象一阵天旋地转，希望他下一秒就能说刚才只不过是开了个玩笑。

“发生了什么？他不应该已经当上家督了吗？”

“是，吉法师大人当上家督的当天，犬山城的十郎右卫门信清就揭竿而起，公开宣称继任家督之人应当是少主信行。吉法师大人随即下令柴田权六胜家大人前去平叛，可曾想那位向来勇武的家老竟然故意抱恙恕不奉命。”

“平手政秀呢！他难道…”

“您在说什么呢，小主公？政秀公早就在一年前切腹了，估计他早就料到织田家会有这么一日，所以极力劝谏吉法师大人迎娶斋藤家的公主以求和亲，可是哪怕他用尸谏这样过激的办法也没能让吉法师大人听他的话。”

一年前？！平手政秀切腹的时间不应该是…天文二十二年，要比历史上的时间足足早了一年。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和美浓联姻？”

“小主公竟然不知道？自然是为了您呀！吉法师大人可不止一次的说过，全天下自己唯一看得上的女子就在三河。”

因为我？

“他去过正德寺了吗？”

“去了，在与那个道三见面后，还被对方叉了出来。那个人竟然当着人家父亲的面说自己不想娶他的女儿，不如就以武将的身份加入自己麾下。您听听这是人话吗？我相信但凡是一个父亲听他这么说完后都会颜面无光吧。”

是因为我吗？我杀了今川义元，本应该完成这项任务的织田信长就失去了意义而被历史抛弃了？还是说那个家伙知道了我是从未来来的，历史又一次拒绝了这样的人存在。无论是哪一条，最终的原因都是我。

“织田家难道一个支持他的人也没有吗？”

“犬山城发兵后，清州城的彦五郎信友，家老林秀贞、乐田城林通具竟然一起叛变加入少主信行的阵营，率兵三千乘着前主七七之际抵达春日井，吉法师大人得知消息的时候，对方已经渡过了龙泉寺川，一路朝那古野城杀来。”

“三千，尾张哪怕在全盛时期抵御今川也只不过调动了两千，看来对他心有不满的人不仅仅是织田家内部啊。”

“吉法师大人生来顽劣，经常做出一些离经叛道之事，相比之下少主信行在坊间的描述就要靠谱的多，这些反贼就是利用这个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屋外一声闷雷乍起，紧接着秋日黄豆大小的雨滴砸落在院内的枯叶上。猴子起身捧出一堆干柴放到阴燃着的火坑中，再放入一把稻草，顿时升起股浓烟在屋子的上层弥漫。

“他是怎么死的。”

话音刚落，屋外的天空猛然一亮，紧接着雷声就在头顶额眉之间炸开，让猴子和龙照都浑身一颤。

“小的当时负责镇守愿证寺外的一处城砦，谁曾想叛军竟然绕过了我们直奔那古野城而去，小的立刻带上兵士前去阻拦结果中了他们的埋伏大败。在逃难的路上，我听到同行的人说织田家的少主已经在清州城被迫切腹了，接下来的事您都知道了。”

“为什么不马上来找我！今桥城很早就下令接受难民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就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听雪子这么说猴子天生布满皱纹的脸委屈地拧在一块，他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掏出厚厚一叠五颜六色各种材质的小挂牌，一股脑地摊在榻榻米上。

“小的离开尾张之后就直奔您来了，当今天下真的只有您才有一线可能前去搭救主公，可是…可是…”

猴子跪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雪子拿起其中一片挂牌，上面表明着某月某日进入某个关口的记录，大大小小十几个这样的挂牌都是有进没有出。

“一关一牌商四民一，每个从尾张逃难出来的百姓都想前往今桥城，但谁又能想到连小小的国人众都摆起了关砦等着收出关的税银。小主公可曾想过为何冈崎城外会有如此庞大的集市？”

雪子恍然大悟。

“那些人难不成都是百姓吗？！”

“正是，为了躲避每日四文钱的巨额关税，他们不得不在城外摆摊。百姓们也全部都集中在冈崎城附近，只要往外出一个关卡都要交出不菲的税金，这也正是百姓们没有办法前往今桥城的原因。”

“松平家的少主已经回来了，难道就没有人和他说过吗？”

“您是说竹千代大人吧，他真的有能力统领三河吗？”

“什么意思？”

“能够让我们在冈崎城外的荒郊野岭里摆开集市，都已经是那位殿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最后仁慈了，至于关税一事恐怕连他也…”

雪子和龙照对视一眼，她猜测竹千代这次的巡视恐怕就与此事有关，但是三河的家臣们是什么尿性，雪子甚至比他更清楚。

“我明白了，关税的事就由我来解决。至于尾张，目前的我实在是调不出多余的兵力来，还希望你能理解。”

猴子倒吸一口冷气，在地上磕了个头。

“哪里的话，能够见到小主公就已经是上天对小的最大的恩惠了。小的明白如今清水和今川的战争如火如荼，不敢再奢求您出兵尾张了，更何况即便您现在出兵，恐怕主公也早就…”

“他的死我会亲自去确认。”

“那就是说？！”

猴子兴奋地抬起头，迎面而来的是雪子冷峻的眼神。

“但要等到我彻底掌管远江和骏河之后，不然我是不可能离开半步的，不光是今川还有北边的武田和东边的北条都对清水虎视眈眈。”

“那么……”

“嗯？”

跪在地上的猴子缓缓用手撑起身子，身前火坑里的柴越烧越旺，火光倒映进他的瞳孔中，仿佛透过眼神看到了内心。

“能否让小的也来助您一臂之力呢？”

“为什么，先前你不是直奔织田而去了吗？”

“小主公您误会了，小的并没有摒弃主公的想法，只不过要想重新回到尾张确认主公生死，小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拼尽全力帮您，以求您能够早日前往为主公报仇雪恨。”

盯着地上瘦弱的男子，雪子轻声苦笑，心中的震惊仍旧没有平复，织田信长如果真的死了该怎么办，那些在日后将会攥写成册的事情又将由谁来完成，难道是他吗？

天下人，丰臣秀吉。历史上可从来没有这一段啊，如果他能在三河做出什么事的话，就真是创造历史了。赶紧反应过来吧，我才是车轮上那枚出了问题的钉子，要想回到原来的正轨就先来抹杀我！

雪子正这么想着，屋外又是一道闪电晃过。木门外传来响声，是有人踩到泥潭溅起的水声。

“殿下。”

是刚才派去跟踪的忍者的声音。

“十分抱歉，我们又…”

门外忍者的话还没说完，三次迅速的拉弦声在远处闷雷的掩护下振得雪子心脏骤停，三支利箭穿透雨幕从碗口大小的隐狭间中射入室内。

“赤鬼切——！”

雪子歇斯底里地一喊，周边的天幕霎时间变成一片血红，周遭空气中的雨滴也从慢慢流动转为静止，这样的场景只有在太空零重力的条件下才能见到。周围万物的时间于此停止，只有雪子一人能够在这片空间里活动。其实她早已能自己短时间的使用这个技能，但在遇到紧急情况时她的反应力还是远远不如赤鬼切。

大关龙照和猴子跪在地上满脸惊恐的眼神也定格在这一瞬间，火坑里的火焰也像是被冻住了似的，连火苗也不再跳动，每次来到这个结界里还是会让人不禁觉得神奇。

“不但甩开了忍者，还反咬着他们找到这里来了吗？！”

其中一枚箭的箭头已经贴到自己的眉心，如果再晚一步整支箭都将穿过她的脑门，很显然这是三支箭都不是盲目地射出的，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雪子自来到这个时代以来第一次脊背发凉。

‘外面只有一个人。’

赤鬼切显然也被这样的攻势所震慑住，他的语气一改平日的诡秘，变得出奇地冷静。

“我能出去做掉他吗？”

‘很遗憾并不行，你光是走到门口都要耗费惊人的能量了，要是再去找个人杀你的脑子会烧掉的。还有，记得下次不要这么喊我，人老了经不起你这么吓唬了。’

“那你就早点告诉我周围有危险啊臭老头。”

‘喂，要不是我你已经死在这了！ ’

“我死了你就再在剑里待上几百年吧！”

‘哼，我才不要活到你们那个时代呢，无趣的很。’

“好了闭嘴，虽然我杀不了他，但有些小事我还是能做的吧。”

雪子说着一把抓住悬停在面前的弓箭，费尽全身的力气把它在半空中前后掉了个头，并在箭羽上挥掌一拍施加上额外的动力，确保它能像刚才进来时那样重新射向原处。

‘喂，你再不帮他们，一会结界解开他们都得死哦。’

赤鬼切催促道。

雪子走上前把龙照和猴子胸前的弓箭都拍到墙上，但她转念一想再次抓起了其中的一支回头看向地上的猴子，此刻的他就像一座跪在地上的石像，眼神中满是惊恐和不安。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至少他自己的经历我看不像假话啊。’

雪子蹲下身，把刚才的那支弓箭对准了猴子的小腿。

‘真是恶毒啊你这个女人。’

“这家伙再怎么说也是丰臣秀吉啊，不留一手我才没有那么蠢呢。关于他的事，你应该也在我脑子里看到了吧？”

‘哦？你怎么猜出我是从你脑子里看到的。’

“呵，居然被我套出来了，看来你这几百年也是白活了。”

‘被你发现了也无妨，反正老夫之前都说了，你的经历老夫都一清二楚，这也是那夜选择了你的原因。’

“如果织田信长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

雪子等待着赤鬼切的回答，但他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对这个问题的无奈，半饷都没有做声。

“有时候我真的很不明白，既然历史不允许不顺从它的人存在，那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时代，在做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又为什么我还能活的好好的？”

‘你所说的历史是你假想出来的敌人吗？’

“也许吧。但它也的的确确带走了我的亲人和部下。”

‘你自作多情了，历史从来就没有带走过谁，带走他们的都是那些身处在同一时代的其他人。’

“呐，我该怎么办？如果他真的死了的话，这个时代到底会变成什么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太过任性了。”

‘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一下如何，这样的方式最简单不过了。’

“可是如果到头来他真的…”

‘老夫不能给你确切的答复，毕竟你眼里的世界和老夫眼里的完全是两样东西，但是…算上老夫在内还有你的部下们都是相信你的，相信你的选择一定是最正确的。’

“你怎么突然那么肉麻？还有你刚才说你的世界和我不一样是怎么回事？难道剑里的世界和…”

‘啧…结界要解开了！’

屋外的雨声在一瞬间重新大作，头顶的雷声像是憋了好久又再次翻滚起来，地上的猴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抱着小腿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殿下！您没事吧！”

龙照也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在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刚才的那根箭为什么突然消失了的时候，他发现本应该在自己身后的雪子竟然出现在了身前，于是他敢肯定是雪子帮自己挡下了那支箭，吓得他连忙冲上前去查看雪子的安危。

“属下这就去追！”

门外的忍者们颜色大变，立刻飞身而起朝屋后的灌木丛中冲去。

“不用了，回来。你们追不上的，他就是跟着你们找到这的。”

“属下…属下罪该万死！”

“不，不怪你。”

雪子的身影背对着他们，屋外电闪交加一次次照亮少女的脸庞，再加上地上猴子的惨叫声，龙照和忍者们只感到一阵阵窒息。

“殿下…”

“是我错怪你了龙照。”

“诶？”

“立刻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梅忍，除了在武田和北条的内应外，桐泉之里所有的忍者一日之内必须全部在三河集结！”

“遵命！”

忍者们得令后消失在雨幕中。

屋外的树丛之中，一滩鲜红的血迹正被雨水慢慢冲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