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什么？成为松平家的与力？”不光是正在惊呼的山本，在和室内的其他家臣也都惊讶地注视着俯身致歉的松平竹千代。此时跟随竹千代一同到来的还有另一个和他年纪相仿，最多不过十岁的男童，他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骨架却要比竹千代宽阔许多，显得也更加健壮，稚嫩的脸庞上竟然长了两道浓密厚重的剑眉，这是当下所有武士都羡慕无比的眉形。见到竹千代俯身跪拜，他稍有迟疑，最后也是不太情愿地低下头去。

“这是什么意思呢？竹千代殿下。”广桥平静下来，俯视着竹千代的后背，搭在腿上的手情不自禁地摩挲起来。

“是。”竹千代和身后的男童抬起身子，“雪斋师傅得知殿下失踪的消息万分着急，也打点过许多渠道，但最后还是一无所获。再加上清水家内部最近总是有人通过密信的形式联系义元公……”

“你说，清水家内部？”广桥皱起眉头。

还没等竹千代点头，山本就把手插在胸前，“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定是甾山正秀希望今川家直接干预清水家的继承人之争！”

“不，山本大人，义元公未必会真的帮甾山。”

“为什么不会？把殿下嫁到武田家去，不就是畏惧清水家在殿下手中崛起吗？”

“太天真了，山本大人。今川家有那么多公主，随便嫁一个过去不就好了，为什么偏偏要把殿下送到武田去？”

“所以说义元公就是……”山本的语气渐渐低下来，“你是说，义元公压根就没有真把殿下嫁到武田家的打算？”

此时移门被人拉开，一道红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头系白色缎绳，身穿武田家特制的赤备大铠的武田义信出现在众人面前。显然他已经听见了刚才山本说的话，但此时的目光都聚集在竹千代和他身后的男童身上。在意识到屋子内的人都在呆呆的看着自己，义信开始回想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不该听见的话。

“义……义信殿下？”意识到自己闯祸的山本立刻变了长脸，挤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义信觉得背后的汗毛倒竖，“那个……”

他摆摆手，“没事的，雪子殿下是今川家的宝物，我的那个弟弟的确是完全配不上的。”在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义信居然感到心中有一股窃喜油然而生。

广桥瞪了山本一眼，随即看向义信，“义信殿下近日是都没有休息好吗？看起来非常疲惫。”

义信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我没事，有些小感冒罢了。”

山本注意到义信的裤腿口沾满了泥水溅起的泥花，想到什么的他脸上不禁浮起一丝笑容，‘啊，这家伙也对殿下……’

“这位是松平家现任家督，松平竹千代殿下。”广桥向义信介绍道。

“义信殿下，久仰大名。”

“真了不起，如此年纪就要当此大任。”

“哼，”山本冷哼一声，“什么大任？当年称霸三河的松平家，不过是换了种形式灭亡了。”

竹千代立刻惭愧的低下头去，耳根变得通红。

“山本大人！”广桥呵斥住山本。

“喂，你这家伙！”竹千代身旁的男童一脸不爽的直起身子，梗着脖子的样子说实话确实有些戾气，“你这是在嘲笑主公吗？！”

“哦，是啊是啊，怎么样？”

“做掉你。”男童的上半身已经冲出前去，手上的青筋暴起，眼神中充满杀意，就像一只不畏一切的虎犊。

“锅之助！不许乱来！”竹千代猛地抓住男童的衣袖，及时的制止了他。

“主公！”男童不解地回头看去。

“山本大人，的确如你所说，因为我的实力不足，现在的松平家大不如从前了。但是让殿下成为松平家的与力这个决定，并不是我因为一己私利而提出来的，而是雪斋师傅为了挽救殿下仅剩下的一点机会而……”

“你当我是小孩吗？”山本打断竹千代，“成为你们的与力不过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就是让殿下成为你的家臣，这样一来，殿下不仅失去了家督的争夺机会，就连尊严也没有了！松平竹千代，你不要忘记你是谁接回三河的！”

“我从来都没有让雪子殿下成为家臣的想法！”一向随和的竹千代的情绪竟然激动起来，“雪子殿下……雪子殿下就算现在也是我等穷尽一生也无法望其项背的人，我……我只是希望能够在殿下危难之时，能够尽全力保护她。”

“你知道就好！”

“山本大人，竹千代殿下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殿下的亲兵已经被正胜大人收回，从现在开始一步错步步错，你想让殿下回来的时候满盘皆输吗？！”

“士卒收回又怎么样？你们去问问，那三百多号人，有几个是愿意离开今桥城的？”

“山本大人你太任性了！就不能好好考虑考虑吗？”一直没有说话的朝比奈也按耐不住。

“我不管！我决不允许殿下对这家伙低声下气！鬼才要成为他的家臣！”说罢，山本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山本大人你要去哪里？！”广桥也生气地朝对方吼道。

“回趟今桥城！”

“你这个时候回去准备做什么？不要再胡来了！”

山本没有回头，“我们的公主殿下，从来不会败北。”

“山本大人！”看着即将离开的山本，竹千代喊住他，“松平家是不会和殿下为敌的！”

山本伫立一会，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猜到了吗？这小子。’

山本走后，广桥用虎口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雪子失踪引起的风波，已经让他许多个晚上没有睡好觉了，“泰亲 ，去给今桥城的平太郎父子写一封信，让他们一见到山本晴明就严密的监视起来，啊不，还是绑起来吧。”

“是。”朝比奈微微鞠身，也走出房间。

广桥抬起头看向庭院，薄薄的积雪已覆盖住布满青苔的岩压石。‘雪子殿下，您究竟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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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矿洞内的潮水都还没用完全散去，每天一大早都会有持舟众的足轻过来催促每个洞穴内的穴民们出去烧盐。雪子已经记不清楚在这个阴冷潮湿的矿道中待了多久，尽管最近她总是趁着男人们出去挖矿的空闲混进去搜寻着出去的方法，但每次尝试都得到了令人失望的结果。

在江尻盐矿内，持舟众们把从洞内除去的道路分成了好几段，每一段路说不定只有一两个领头的人会走，这就大大加大了雪子逃生的难度。另一个对雪子极其不利的消息便是自己的手炮落入了安东村次的手中，以及不论她怎样尝试和赤鬼切重新获得联系，对方都毫无回应，身体的虚弱感也完全没有好转，这意味着自己的处境已经到了万分危险的程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安东村次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动作。

“在想什么呢，小樱？！”自己的后背被人用力的一拍，吓得雪子快要跳起来。她不用转过身，就能知道对方是谁，当初雪子把从安东手中夺来的榻榻米分给穴内的其他人的时候，眼前这个要比她大上近九岁的少女就是第一个主动上前搭话的人。和雪子不同，眼前这个叫纯夏（sumika）的十五岁少女，有着和她的名字一样动听的容貌，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眼睛就算是长时间生活在这样整天不见天日的洞穴中也总是一闪一闪的，就像是夏天的满天繁星。她的父母早亡，现在和自己的姑母姑父一同生活在穴内，自己还有一个小六岁的妹妹。长姐如母，纯夏年纪轻轻就已经穿上了妇农的衣服，做着许多辛苦的活。

“啊，纯夏，没什么，就是发呆了。”回过神来的雪子发现面前该自己负责的大铁锅内的盐水已经开始沸腾。

“啊，这可不行啊，你看看，水都沸了吧！”纯夏说着用锅中的大木棒均匀的搅拌起来，长长的马尾随着身体的摇摆也有节奏地晃动着。

“啊，抱歉抱歉。”亲身体会过后，雪子才知道，这种古代环境下的制盐法，和现代社会里的粗盐提纯虽说理论一致，但操作起来的实际感受是完全不同的。盐水所蒸发出来的蒸汽能让雪子情不自禁地流一整天的眼泪，比洋葱都管用。

“没事啦，交给我吧。”纯夏大方地笑笑。

“这怎么行……”

“就当是你分给我和妹妹榻榻米的恩情吧。”

“这种小事。”

“才不是小事呢！”纯夏很是兴奋地打断雪子，“现在你可是孩子们的偶像哩，她也很喜欢你哦，我妹妹。”说着纯夏在身上四处摸索着什么。

“孩子们的……吗？”

“啊啊，不是不是，不只是孩子们，大家都因为这件事情对你有了不同的看法啦。”刚说完，纯夏就从麻布衣里取出一只用干稻草做成的，像是小狗或者……小鸭子一般的稻草狗，“这个，是我妹妹亲手做的哦，送给你！”

雪子犹豫着接过，“送给我？”

“嗯！”纯夏一下子把稻草狗塞到雪子的手中，用力按了按，“不是说了吗，我妹妹她很喜欢你！”

“谢谢。”

“那个是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吧？”

“诶？”

“那个扇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雪子想起了什么，一抹红晕浮现在两颊，点点头，右手按在了腰间的折扇上。

“原来是真的吗？！喜欢的人？夫君？”

雪子笑了笑，“只是朋友。”

“诶……真好啊，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

“对啊对啊，小樱你就是从外面进来的吧？”

“可以这么说吧。”

“我听过好多外面的世界的故事，什么公主和武士之间的恋情啦，八歧大蛇啦什么的。”

“纯夏对感情很感兴趣吧？”

“啥？才……才没有！”纯夏的脸呼啦一下子变得通红，但想起什么的她，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悲伤，“而且，我也没有机会了呀。”

“纯夏会遇到的，”雪子在一块溶石上坐下，“那个你喜欢，他也喜欢着你的人，就算历经艰险，终归会像故事里的公主和王子，带你从这里离开，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公主和……王子？”纯夏的脸上露出困惑但却有些欣喜的表情。

“啊，在这在这！！”不远处传来奥平急促的呼喊声，“小樱！！不好了不好了！”

“奥平哥？怎么了，慌张成这样？”

“是安东，安东村次。”

听到安东村次的名字，雪子的内心不禁一紧，她预感到毒蛇正吐着信子出洞了。

“安东他拿着你的铁炮去献给持舟众的管代，结果人家说根本就没有那么短的铁炮，安东被当众训斥了一顿，现在正到处找你算账呢！”

雪子的内心又恐慌又欣喜，至少这说明安东还不知道如何使用那把手炮，但这时候如果杀了安东，另外两个穴大名必定会一下子反扑上来，三方无法制衡一定会出现更大的混乱，而这样的混乱不能就这样毫无意义地出现在现在。

“喂！你们三个在干什么！谁让你过来的！”就在雪子思考对策的时候，守卫的呵斥声在耳边炸开。

守卫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还没等雪子震惊完，高大的守卫就一棍子打在雪子的背上，只感到从腰椎到脚底瞬间失去了知觉，雪子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奥平和纯夏的下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在慌乱之中雪子看到守卫的身后站着一个右侧佩刀，头戴斗笠的便装武士，雪子看不到他的面庞，但是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正在注视着自己，这种感觉很奇怪，又感觉似曾相识。

背上的伤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雪子只觉得自己的脊椎像是变成了一条柴火，正在熊熊燃烧。

“哦哦哦，等等等等！！！”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一个家伙，眼看着下一棍子又要打在身上，这个家伙挡在了雪子的身前，“来来来，大爷大爷，这是我前几天刚拿的工钱……”这个小个子的家伙说着就把叮当作响的东西塞进了守卫的手心里，守卫也不再说什么，冷哼一声边走开了。

小个子转过头来，雪子的表情顿时错愕起来，“你是……!!!”

织田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