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要在今桥城周围修筑城墙，雪子的这项决定通报到骏府馆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下旬。修筑城墙的任务由清水家军师明智光秀全权负责，令派今桥城城务奉行岩田平治加以辅佐。听到这一消息的今川家，立刻召来了正驻守在江尻城的清水家大将，朝比奈泰亲和仕大将山本晴明。家督今川义元大怒，尽管他所听到的消息并不是修筑城墙……

“清水家到底在做什么打算！要在三河建造新城的事情为什么不和主家事先商量？！”

铁青着脸的今川义元眯着眼睛看着趴在地上的两人，在他身旁的纳言官则代劳了训斥的工作，把雪子写上去的竹简用力地摔在了二人面前。

此时是今川家例行的三日会，一如既往坐在大殿次席的太原雪斋脸色煞白，就连嘴唇也像是涂上了一层石灰，他看着地上露出了一部分的雪子工整的笔记，嘴角无法抑制地扬起令人难以察觉的笑容，但马上捂住嘴小声咳嗽起来。

“恕在下直言，经过我家主公这四年来的治理，事实上三河南部早不再是人烟稀少的荒凉之境了，因此在那里建设新城，恐怕并没有什么不妥。”

山本晴明一边铿锵有力地回应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雪子写的竹简收好，放进了怀里。

“不仅如此，”朝比奈泰亲也同样抬起头，迎面看到的便是坐在家老席位上的自己的父亲，他正一脸厉色地瞪着自己。可朝比奈根本不为所动，他直接将目光移到了纳言官身上：“作为我家主公的亲卫军，也将即刻班师回朝，一同建设新城，以节省我家的开支。”

今川义元用扇子挡住了半张脸，只能让人看到他特意刮成两点的眉毛紧紧一皱。身旁的纳言官立刻凑了过去，让今川义元在他的耳边小声传达。

“岂有此理！北条大兵压境之际，清水殿下竟然要背弃附庸的道义！看来只要不把兴国寺城交给她，她就要继续做出这种谋逆之事了。”

“哈，我家的孩子要是像她这样不听话，可是要被我打烂屁股的！”

“这也不能怪罪清水大人，毕竟她的父亲也不是什么精明的正道之徒啊，哈哈哈哈哈哈……”

身边有今川家的家臣起哄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

纳言官用同样细声细语的高音传达着今川义元的话，在朝比奈和山本两个纯武家出身的人听来，格外刺耳。周遭的今川家臣们的嘲笑声更是触碰着朝比奈的神经，尽管他知道这是在今川的本馆，但是他心中的怒火还是无法抑制地表露在脸上。

“谋逆？你这家伙……!”

朝比奈一扫刚才彬彬有礼的坐姿，要准备发动攻击似的直起身子，脸上的愠色更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会有的表情。

一只大手横在了身前，朝比奈一愣，侧头看去，竟然是山本阻止了自己。和曾经他的作风不同，在看了自己一眼后，他笑着看向今川众臣。

“我山本晴明想要纠正各位大人还有馆主大人几个错误，我相信是各位大人平日里太过操劳，所以才很容易忘事。”

“其一，我主向馆主大人所要的，是兴国寺城，深泽城两城，而非一城。其二，我主终究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但作为先锋出阵，两个月内连克三城。北条的五色备斩一人击退三人，让他们至今不再敢跨越箱根山一步。”

“在场各位大人，先不论你们十岁是在家里烂着屁股也好，还是在干别的什么。敢问自氏亲公（今川家上一任家主）以来，有哪位能够像我主这样鞠躬尽瘁？！”

太原雪斋似睁非睁的眼睛扫视了一圈，满意地低下了头去。刚才还在调侃雪子的今川家臣们也都脸色发青，刚才说要打屁股的武将更是恼羞成怒地握紧拳头。

“呵呵，区区家臣的家臣，还真敢说啊。”

山本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说话的人是朝比奈泰朝，虽说是泰亲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二人都大相径庭。他刚想反驳，却被朝比奈泰朝腰间崭新的蓝色御守紧紧地吸引了目光。

“原来是你这家伙。”

山本轻声道。

“不会忘了吧，那位公主的父亲，就是因为谋反才被勒令切腹的。说到底，清水家无论做出多大的贡献，都只不过是将功折罪罢了。”

“你想说至今为你们死去的士兵们都是理所应当的吗？请你为你所说的话道歉，兄长大人。”

“你任性的这一点，还真是越来越像那位公主了，如果我说不呢？你又能……”

“这件事将会传到三国人的耳里，到时候恐怕就是家内也无一兵一卒愿意为兄长大人效力了吧。”

“别太放肆了，你以为清水家真的那么重要吗？”

明明说着像是生气了的话，但语气中和表情上却看不出一丝发怒的样子。这样一来，原本兄弟之间的吵架，反倒像是兄长对弟弟居高临下的批评了。

朝比奈泰朝挪动身子，将正面朝向坐在主座上的今川义元，并对他微微行礼。

“在下愿意作为先锋出阵，定能为主公夺下箱根山城。”

大殿内的气氛变得异常安静，今川义元眯成一条线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朝比奈兄弟二人，随后将嘴凑到了纳言官的耳边，这一次传话的时间尤其地长。

许久，纳言官终于重新坐正。

“从现在开始，先锋由朝比奈家担当，命朝比奈泰能为大将，令赐朝比奈泰朝深泽城，即日出阵箱根山城。赐清水雪子兴国寺城，限清水军三日内从深泽城中撤出，并作为先锋的助力，不得怠慢。”

“那种小的跟寺庙一样的城有什么可助力的啊，切……”

“山本大人，小声点！”

山本晴明抱怨着和朝比奈一起俯下身子，在视线里看不到今川义元的时候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还有，还请二位回去告诉清水大人，馆主大人希望她能够出席今年在骏府的夏祭，听闻那位殿下当年在石川叛军的阵前一舞可谓矫若游龙，馆主大人很是想见上一见。”

这明摆着是侮辱雪子的意思，也不知道究竟是义元的意思，还是纳言官自己一时兴起，又得到了义元的默认，二人只好忍气吞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像兴国寺城那样的小城能干什么啊？真是的，那两个家伙真的有好好在做事吗？”

几日后，雪子坐在用甲斐的熊皮缝制的椅子上读着岩田平治递给她的山本晴明的信，当看到信的结尾时，她咯咯咯地笑了。坐在两旁的明智光秀和岩田平治纷纷好奇地把脑袋凑了过来。

“哈哈哈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

“有趣？”

“真的和殿下所猜想的那样，今川家只给了两个城中的一个。而且看样子，他们还不知道今桥城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雪子点点头，脸上挂满计谋得逞的笑容，她转过身去，把胳膊搭在椅背上，在她身后的正是那张当初明智光秀画的那副地图。

“当然有用了，平太郎。”

“诶？”

“还不明白吗？你之前抱怨什么来着？”

岩田平治回想了一下，再看到三河，远江，骏河三国长长的海岸线，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慢慢浮现。

“殿下……你不会是打算……”

“如果今桥城是天下第一城的话，就让兴国寺城变成天下第一港吧！将来今桥城的东西就不用再被今川家一层一层的关卡征税了。”

“居然连这一步都……可是殿下又是怎么知道今川家会把兴国寺城给您呢？”

“笨蛋，那个今川义元肯定会给我比较差的东西啦，这不是肯定的吗？哈哈哈哈哈。”

雪子继续往下看去，又再次笑了出来。

“说是叫我去跳舞呢，哈哈哈哈，你怎么看，光秀？我要去吗？呀……说实话不太想去呢。”

“是圈套吧？无论怎么看……而且再怎么说，让堂堂一城之主过去跳舞，也太过分了。”

平太郎把信纸重新放到书案上，皱了皱眉头。

“也有可能是今川家的试探吧？如果殿下如期前往，就能够让今川家稍稍打消一些对您的猜忌。”

“亦或是像父亲大人一样，当场被要求切腹呢。”

雪子笑嘻嘻地打趣道，好像说的和自己毫无关系。

“殿下，这一点都不好笑。”

“抱歉抱歉。”

“那么，您是打算去咯？”

“怎么可能。光是想想要在那帮大叔面前跳舞，我就快要吐出来了。不过，先暂时不答复吧。”

“啊，是。”

雪子大大咧咧地把信扔到了一边，开始处理起下一封文件。她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好，不单单是最近的天气逐渐转暖的缘故，更多的是因为她已经许久没有那么放松过了。

“对了平太郎，城墙的事怎么样了？”

“这……石材的运输确实很成问题。”

“是吗？那照现在的速度，多久才能建完呢？”

“差不多十年。”

“哈？”

“不过！不过！在下一定会想办法的！”

“那就交给你了。”

“是！”

庭院里的阳光延伸到雪子的手边，不知不觉中她哼起了平太郎和光秀都未曾听过的曲调，二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今天的她梳着精神的丸子头，和她的母亲紫夫人一样，雪子虽然身材娇小，但却有一头足够自信发量的头发。和以往的武家公主们留的散发不同，平常人是看不到公主们的耳朵的，久而久之，那里似乎也成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一人看着雪子的一副侧脸，光秀陷入了回忆。那是尾张的使者到来的前一天晚上，也是光秀要进城调略的前一晚，因为军务他在雪子的营帐中留到深夜。在他刚准备离去的时候，雪子突然向他道歉。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是为了之前泼水的事情，可见雪子对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光秀当然是深受感动，尽管他早就知道雪子拥有一颗超乎常人的细腻的心，但他也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能够获得这样的待遇。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雪子感受到来自两面的视线，但当她抬起头的时候，身旁的两人竟然都红着脸，奋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