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石川叔叔是什么意思？要舍弃与松平家的羁绊了吗？”竹千代面如土色，拿着信纸的手开始颤抖，自己果然还是没有能力像父亲那样统领三河吗？“那么，数正你现在把你父亲的信拿来给我又是什么意思呢？”他抬头看向一身谢罪白衣跪在自己身前的石川数正，正是此人的父亲，松平家家老，石川源氏的名门，石川正康，竟然乘着三河主力东调，联合正驻扎在末森城的织田信秀部谋反。

石川数正今年十九，从一年前开始便侍奉在竹千代身旁，此时的他，面对自己父亲的突然反水，想必要比竹千代更加不知所措，他的父亲在书信中命令他赶紧逃到安详城附近，可对他来说这真的是最好的方法吗？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渗满了鼻尖，他先是看到了竹千代失望的，惨白的脸色，随后他又看到了坐在竹千代身后，那些和他一样身为侍从的三河家老的子嗣们。最令人胆裂的是那个年仅八岁的本多家的孩子，他此刻的表情，简直就是一尊黑天恶佛。

“在下……”石川数正咽了口口水，“在下希望能继续侍奉在殿下身侧！”

“休得胡言！你这个背信弃义之徒！——”终于，那尊恶佛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柄长枪，只是一眨眼的一刹那，石川数正就感觉到有一丝滚烫的液体从自己的侧颈流了出来。

“是真的！在下愿意担任使者，就让在下去劝父亲吧！！还请殿下您，能够广开一面！”石川数正往前一扑，避开了要害，但是脖子上的伤口也裂开了些许。

“当我们是傻瓜吗？！不许你再坑骗殿下了！”说着本多平八郎的长枪就要往他的心脏刺去，“既然穿了白无垢，就做好赴死的觉悟吧！”

“殿下！——”石川数正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

“够了——！平八郎。”竹千代伸出一只手，示意自己这个只会唱黑脸戏的家臣住手，说起来，你的长枪到底是从什么奇怪的地方拿出来的啊？

“殿下，有其父必有其子！不要再被他们骗了！”

“唉——”竹千代叹气，“我怎么会不知道，就算我现在成年，也恐怕难以担任家督大任，况且我年幼，在你的父亲眼里，我可能只不过是个临济寺跟随雪斋师傅的小徒罢了。”

“不是的，殿下！我给您看这封信正是想让您提前……”

“好了，”竹千代对石川数正摇摇手，“数正君，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答应你把你平安送出三河去。”

“主公！”

“殿下！”数正和平八郎一同喊道，数正又往前爬了几步，快要靠到竹千代的脚踝才停下，“在下早就发誓，要到死追随您，只要您一声令下，就算是讨伐父亲，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我明白了，那么这件事情我们就先通报给雪子殿下吧。”

“不可，”平八郎把长枪往地上一撞，“主公向自己的家臣汇报战事这种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

“没错，”身后的鸟居元忠也绕到前面，“您这么做，只会激怒今川家，对您和雪姬殿下都毫无半点好处。”

竹千代沉思片刻，把手搭在鸟居元忠的肩上，“你说的对。”

“那么在下现在就派人前去向骏府馆禀报。”平八郎说着就要离开。

“等一等，平八郎！”鸟居元忠再次制止道。

“又怎么了！”

“不能只告诉今川家，三河清水家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说到底，到时候我们只能在军事上依靠他们来平叛。”

“少瞧不起人了，三河武士向来是万众一心的，就算不依靠他们……”

“别说胡话，战事之前要动动脑子，说不定殿下能够利用这次平叛的机会，得到家老们的认可。”

“家老们的认可？父亲让我们前来侍奉主公不就是……”

“所以说你不动脑子啊，戆大！”

“什么？！”

眼看着家臣的争吵越来越激烈，竹千代罕见的一拍地板，“够了！”

“殿下，我亲眼见过三河清水家的实力，而且恐怕他们还尚有保留。”

“区区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女童，能有多少实力。”

“你还不明白吗，戆大？现在真正统治着清水家的，就是这个被赶出了家门的女童啊！”

“元忠，你说你见过雪子殿下的实力，可是在那次讨伐山本晴明的时候？”竹千代好奇的探了探身子。

鸟居元忠认真的点点头，“是，没错。”

“可是那场战役，雪子殿下并没有在场……”

“恐怕若是她在，实力会更加恐怖。”

“那你看到的是？”

“在下看到了三河清水家的人数众多，装备精良，在这一点上他们确实要好过其余的三河势力太多太多。”

“切，不就是比我们有钱一点，这些富家的大小姐们……”平八郎冷笑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

“平八郎，现在能请你闭嘴吗？”竹千代动动手让鸟居元忠继续说下去。

“啊……嗯……”听到主公这么说，平八郎甚是尴尬。

“是，更重要的，是在下包括父亲在内都从未见过的民心。”

“民心……”竹千代重复一遍。

“正是，殿下记不记得那位清水雪姬曾经立下誓言，三年内不征今桥一兵一卒。”

“嗯，那时我就在雪子殿下身边。”

“可是这次他们以剿匪为名，竟然在短短一夜就自发组建出近四千人的大势。”

“噢噢……”

“居然有这种事……”身后的小姓们议论开来。

“四千人……”竹千代略感吃惊，回头看看平八郎，只见他也不再吭声，“就算是义元公，处理起来也会相当头疼吧。”

“看来要严加防范才是……”平八郎默默地呢喃出自己的结论。

“如此，我们就两边都通知吧，”竹千代站起身，“但是，雪子殿下那一处需要比义元公晚一天到，可以吗？”

“是！”平八郎咧开大大的嘴，“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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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智十兵卫跪坐在略微高出一点的主座上，看着台下十几名他的民科学生，他们差不多都只有十岁左右，但是各个天资聪慧，至少明智十兵卫这么认为，令人感到惊奇的是，这个班内竟然有四名女弟子，而其中一位，还是——

“兵者，诡道也。”

“这就是兵不厌诈的意思吧？”其中一个男孩回答道。

“就是这个道理，今天我们来讲《孙子兵法·火攻》，这也是我自己很喜欢的一篇，但并不是喜欢火攻，而是其中的一句话。”

学生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果然，当明智十兵卫说完这句话后，在座的学生们都面面相觑，想必是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那么，上泉雪奈，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

坐在最后桌一个身材比其他人略微瘦弱的女生挺起腰，她一身的暗红底梅花纹收腰小振，加上头上的大红色发绳，让人有一种神社的威严感，此时此刻少女尴尬的一笑，像是没有自信似的咳嗽两声，“这是说，一国之主不能因为一时愤怒而发动战争，武将们也不可以因为因为一时的气氛而动用刀戈，对吧。”

“啊……”明智十兵卫感到一丝震惊，并不是因为对方的回答，而是因为她居然也会有这种表情的时候，“完全正确，愤怒还可以重新变为欢喜，气忿也可以重新转为高兴，但是国家灭亡了就不能复存，人死了也不能再生。”

“说的真好啊，”有个男弟子抱怨道，“要是每个大名们都能照做的话，也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乱世了。”

“喂！榊原，你以为是谁让我们都有书可念的，就知足吧！”

“好啦好啦，知道了啦，”这位榊原家的小子不耐烦的说道，“要是你的那位雪子殿下能够统一全日本，那才叫真的一国之主呢，仅仅只统领一城，甚至连大名都不是，又能保护我们多久呢？”

“你这么说也太不知足了吧！”又有人反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父亲榊原长政就是因为和松平家原当主不和睦，才不愿意把你送到骏府去的，说到底，那样的武将说的就是你们啊！”

听到对方提到了自己的父亲，榊原一下子面红耳赤，“你这家伙！竟然侮辱我父亲！”不愧是武家出身，从他的身上竟然升腾出一股真切的杀意。

“好了好了，”明智十兵卫瞥了一眼坐在最后一排的‘上泉雪奈’，发现她正在用看戏的目光注视着前排发生的一切，英气的脸颊上已经悬挂起宛如弦月般的笑容，“不要吵架啊喂，这节课就到这里了，希望各位能够自己好好思考，明天记得告诉我感想。”

“是——”众人一齐回答，随即收拾起东西。

清水雪子拿起身旁用白布捆好伪装成油纸伞的赤鬼切，跟随明智十兵卫一同离开。

“雪子殿下，”感觉到对方已经跟随上来，明智十兵卫带有敬意的说，“这样真的好吗？特意把我从民科调动到兵科来。”

“你刚才也听到了吧？”

“是……？”

“你认为民科可以用来统治日本？”雪子说着，嘴角浮起一丝邪魅的笑容。

明智十兵卫倒吸一口凉气，他的大脑开始飞速的旋转起来，就在下一秒，他的膝盖最先做出了正确的反应，他跪倒在雪子的面前，不敢抬头看她，“是在下疏忽了，没想到……没想到殿下居然还有这种……”

“喂。”

“是。”

“你觉得，怎么样才能结束这个乱世？明智十兵卫。”

“允许在下直言吗，在下的想法可能会激怒到殿……”

“准了，不过你快点，马上就要有人过来了，我的身份必须保密。”

“是！”十兵卫生吞了一口口水，“在下认为，结束这乱世最快，也是最稳妥的方法便是，把天下兵马之权，重新托付到幕府手中，如果幕府无能，也至少要全部交给一个人手里，就像明那样，有一个君权天授的君主。”

“噢，那你觉得这个人是谁呢。”

“.………”

“你觉得，天皇陛下怎么样？”雪子说着玩起了折扇，一关一合发出的声音像是急促的秒表声催促着十兵卫的回答。

十兵卫再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天皇……？”

“正是，怎么，难道我说的完全不和你心意吗？明智老师。”

明智十兵卫迅速的把头低下，“不敢！哪里有一点不和，不如说是完全相同——！”他拼了命的咬住自己的舌根，因为他太过狂喜了，狂喜到自己快要癫狂似的笑出声来，为了幕府，为了皇室，像东土大明那样有一个集权化的社会，正是他一心所想追求的，那么多年来，父亲不能理解，哥哥不能理解，自己的私塾先生们更是一个个说着这不过是孩家谬论，如今，就在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个宛如奇迹般的人物，她和自己拥有一样的想法！！！

“是吗？”雪子把扇子碰了碰十兵卫的肩膀，“站起来吧。”在他们的身后已经传来了孩子们嘈杂欢快的脚步声。

“雪……”从寺子屋的内部走出一个人，正是白发苍苍的寺子屋主事，大谷宽城，此时雪子进入寺子屋学习，也正是以他的外孙女的身份进入的，“雪奈，你过来一下。”

二人面面相觑，朝老人走去。

刚进入屋子，大谷宽城便交给雪子一封有些残破的信件，署名竟然是竹千代。雪子有些踌躇的拆开信件，随着她快速的阅读，她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殿下，出什么事了吗？”大谷宽城在一旁焦急的问道。

雪子把信合拢，闭目思索片刻。忽然，她的嘴角上扬，“大谷大人，能帮我回一封信吗？”

“当然可以。”

“这样回复，”雪子清了清嗓音，“为主公赴阵乃我之荣。”

“啊……”二人已经猜到是什么事情。

“既是叛军，则将处置权交与我手，如若主公同意，我明日便率军讨伐叛军石川康正。”

“殿下，处置权是……”

雪子冷笑，“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