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伴手礼

雪子和家臣们跪倒在评定室内，等待清水康宗入座后纷纷抬起头。带着枯叶气味的柔风把远处光清寺的钟声吹到清水城，看来时候已经不早。

康宗微笑着看着雪子，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父亲有这样抑制着狂喜的表情。虽然对眼前的这个父亲丝毫没有任何的情感基础，但是雪子相信，这位父亲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肯定还是会有不一样的感觉的，只不过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父爱”罢了。

鹤之丸的表情已经不再是如幼稚的小男孩一般，一眼就能看穿的嫉妒，在他的眼神中，雪子竟然看到了和她的内心深处有些一致的东西，那是一种和原来不一样的敌意。雪子对于这个兄长是非常头疼的，她知道鹤之丸其实完全没有参与到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去，可鹤之丸又对家督的位置出奇的渴望，这就导致他现在完完全全被人当枪使的境地。

让雪子感到惊奇的是，甾山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坐在鹤之丸的身边，而是坐到众家臣的最后面，从刚才进来开始，雪子就已经感受到他的视线了。这就非常奇怪，这位清水家堪称第一家老的监物大人为什么今天如此的低调？

“阿雪，辛苦你了。”康宗终于开口，“一年前你突然跑到今川家去拜雪斋大人求学，还真是把为父吓了一跳。”

“阿雪还要感谢父亲愿意在那个时候派出三百人作为我的亲兵呢。”雪子朝父亲行礼，不紧不慢，虽说当初跟随雪子一同前往今川家的三百人是叔叔的士兵，可这件事若是没有父亲的首允也是办不成的。雪子感受到身后甾山的眼神一下子恶毒起来。

康宗楞了一下，马上欣慰的笑了，“我真是有个不得了的女儿呢。”他轻轻拂去衣角上沾到的尘土，“你会怪父亲吗？”

冷不丁地这样来一句，坐在雪子身后的朝比奈和山本都没有听懂，但是雪子却淡然一笑，“阿雪想的非常明白了。在苦难中怪罪他人是毫无意义的，这是只属于自己的试炼。”说完雪子的眼神中若有所思，但是随即自嘲地笑道，“父亲大人！阿雪还从今桥带了好多伴手礼呢！”

听到雪子这么说，家臣中的广桥立刻从人群中出来，朝康宗行了一礼，别的家臣们也都注视着他，“大人，这次我们从今桥带来的东西里有南蛮酒三桶，各类鱼干百条，九州野猪三头以及铁炮六十杆。”

“六十杆！”

“哦哦……”家臣们发出惊呼声。这群常年生活在本家的人，早就听说了今桥的传闻，对今桥的各种美食也是尤为向往，但是他们没有想到，雪子居然还带来了六十杆铁炮。

“听说你还和南蛮人做起了生意，是这样吗？”康宗故意露出一副毫不在意的神色，可旁人都知道他对稀奇的南蛮物无比的感兴趣。听到这句话的甾山似乎抓住了什么把柄，眼神明亮起来。

“是的，父亲。”

“和南蛮人……”有家臣嘀咕道。

“听说南蛮人说着别地的方言，就连长相也和我们完全不一样，要怎么样才能和他们通商呢？”又有家臣好奇地问。

山本凑近身子，“这当然是雪子殿下亲自和他们交流。”

“亲自交流是……”

“就连我们也没有想到，雪子殿下竟然通宵南蛮的语言！”

“什么？！！”在场的所有人又是一阵惊呼，但是大多数的人都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有人看向了广桥求证。

广桥点点头，“是我亲眼所见，雪子殿下确实和南蛮人畅谈无阻。”

“哦哦哦哦！”家臣们大声惊呼道，人群中的鹤之丸脸色极差，他和甾山对视一眼，甾山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九州的野猪和我们这的有什么不一样吗？！”突然有人问道。

“当然，”雪子打开折扇笑道，“我已经命人今晚便宰掉一头，在晚宴上供诸位大人品尝，另外两头就留下配种。”

“哦哦哦哦哦哦！！！！！”像是就在等这句话一样，家臣们竟然爆发出一阵欢呼，简直比打了胜仗还要高兴。

正胜笑着和康宗对视一眼，“阿雪，这趟订婚礼一定会相当累人，在清水城就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告诉我。”

在扇子后的嘴角微微扬起，“没错，这次来我确实还有别的事要做，叔父大人。”

“哦？”

“我需要审理一年前光清寺住持善寺大师的被毒害一案，从里到外，不清不休。”雪子的瞳孔在一刹那红光一闪，在场原本异常兴奋的人群一下子沉寂下来，康宗的表情也凝固在脸上。

“胡闹，”家臣中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说道，“这种事情要查也应当由我来查，更何况是一年前早有判决的案子！”

雪子并没有回头看他，“一年前你们是如何判决的呢？”

“这……善寺大师喝了徒弟端奉的早茶，圆寂而去。”

“那么那个徒弟呢？”

“这和那个徒弟又有何干？！”中年男子站起来吼道，“出家人一到时间便圆寂而去再正常不过，更何况善寺大师还是出了名的僧人。”

“是吗？再正常不过吗？”雪子终于转过身来，红色透亮宛如蛇魅般的眼睛让站在原地的矮胖男人冷汗直冒，但是在仔细打量雪子娇小的身材后，他又淡定许多。可是下一秒雪子就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泰亲。”

“是。”朝比奈朝身后望去，门外便马上进来四个内侍。

“你们要干什么？！”意识到不对的中年男子紧张起来，并且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了屋子一角的甾山。对方却像是和自己毫无关系似的别过脸去，嘴角微微蠕动着，中年男子看明白甾山的唇语，那是在说，“蠢货。”还没来得及震惊，他就已经被四个内侍按在地上，手也被绑到身后，无论怎么挣扎都已经为时过晚，“太过分了！我可是义元公亲自任命的家内目付！雪姬你有考虑过后果吗？！清水大人！清水大人！”眼看甾山见死不救，他马上朝着康宗求救。

就在康宗刚准备表态的下一秒，一把折扇挡住了他们两人的视线，“人头应该收到了才对吧，木下大人。”雪子原来知道对方的名字，在听到人头两个字时，木下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看来真是个轻易被怒火冲昏头脑的人啊，是吧，山本。”雪子用能剧里才用到的语气，嘲讽似的朝山本打趣道。

山本侧身看向被按在地上的木下，“殿下是天皇陛下亲册的从三位弹正尹，天下各家的目付皆有配合扫除万事之恶之责，你见到殿下不仅没有配合，相反还言辞激烈，对殿下大为不敬。”

这时在场的所有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别是那些还没有归入甾山麾下的家臣们更是轻轻地惊叹道，眼前的这个只有六七岁的少女，早已经拥有天下万人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位置了！如果不是有人提醒，自己也早就忘记了雪姬的官位！

被死死按在地上的木下脸贴着榻榻米大口地喘着气，脸早已经憋得通红，头上的青筋暴起，就这样瞪着雪子。

雪子回头看向父亲康宗，“父亲大人，可以吧？”

康宗盯着地上的木下许久，看向自己的女儿，那种眼神仿佛在告诉他，她不过是给了自己一个面子，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康宗叹了口气，“随你的便吧。”

雪子满意的侧过头去，“真遗憾，今晚的猪料理你是没有机会了。”突然像是想到什么，雪子一拍扇子，“如果你能把当时的卷宗详详细细地给我，说不定我还会考虑让你吃上一口？”

木下已经开始因为自己的肚腩被摁在地上呼吸不畅而发出低沉的吼声，但是他的目光却一直试图向身后看去。雪子的视线随之跟上，下一秒就和甾山深邃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是这样啊，”雪子仍然盯着甾山，“看来我只好自己查了。”雪子挥了挥手，四个内侍便把地上的木下架了起来，木下突然放松下来，呼吸声越来越重。

朝比奈有些为难的看着雪子，“殿下，您还没……”

雪子站起身，“对啊，判你个什么好呢？”她假装沉思一会，用扇子指了指庭院，“拖出去砍了？”说起来像是玩笑，但是朝比奈却知道，这就是木下的最后判决了。

四个内侍用力的把木下往屋外拖去，木下急的大喊，“清水大人！！清水大人！！！怎么可以这样？！”但是康宗并没有回应他，终于木下的喊声越来越小，“甾山！！！！甾山监物奉行！！！”这便是众人听到的木下最后的话语了。

雪子满意的坐回到原来的位置，朝父亲和叔父行了一礼，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身后屋外的阳光已经洒到了她如瀑布般的长发上。这个只有六岁的少女，又一次像是梦幻般扑朔迷离起来。此刻她的目光中，是完全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憎恶。

她非常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一年前有太多还未清楚的事情。善寺为什么会突然逝去，光清寺为什么在一夜之间完全转变了立场，就连现在明着的敌人甾山，有怎么样的身世背景她都一概不知。但是这都不重要，因为在她眼前的，是一盘更大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