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住了克里特的那一刻，沃尔曼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

当看到他那双眼早已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了疲惫的微笑时，他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来晚了………自己还是没有能及时地拯救出身处在战争当中的他们………

古德里安已经死了………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在看到远处那燃烧的紫色狱火与克里特发了疯一样战斗的身影时沃尔曼就已经明白了………

在战斗打响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一无所有………最亲近的人相继在自己的面前倒下，为了那渺茫的生存希望，而不惜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活着的人出来了，却永久地背负上了为了他人而活的包袱………连自己的生命都失去了，为了他们心目中的那个所谓的一往无前的英雄与领导者………这样的付出，究竟有什么意义？

沃尔曼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不配当这个步兵团的团长，也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为了他………为了………弥补在生命最后所缺失的遗憾，我必须要带着他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没有任何希望的地方………

我不想失去任何人，我也不想看着他们一个个带着遗憾离我而去………然而世界向来都是残酷的，我没有办法做到抓住所有的机会，只能尽可能地，让他安心地离去…….

然后………自己也会………追随着他离去吧………

他咬了咬牙，缓缓地将克里特拉到了他的后座位上，然后让他趴在自己的背上，一边尽量躲闪着牛头人的追击，一边加快了马的脚步，向着前方的暴风雪带疾速跑去………

克里特一直很平稳地靠在自己的背上，眼睛里渗出的污血滴落在了沃尔曼的脖颈上………温热的液体在暴露在空气中不到几分钟，就结成了干涸的血冰晶，黏着在了上面，冻得沃尔曼直咬着牙，强忍着脖子上传来的灼烧感，将自己的内衬衣往上提了提，盖住了受风的脖颈………

微弱的气息………还尚带有一丝温度，不过身体还是很冰冷………沃尔曼知道刚才的那番牛头人的挤压已经将他的肋骨折断了一部分，其中还有几根已经刺入了肺部………如果不尽快地进行救治，恐怕………

“别救了………没用的………”

身后的克里特忽然拽住他的防弹衣，在上面留下了些许血色的印记………原来他是要示意沃尔曼把马停下来………

沃尔曼这才回过神来，然后欣慰地笑了一下。

他将马缓缓地停了下来，轻轻地跳到了地上，把双眼失明的克里特缓缓地从马背上抱了下去。做完这一切以后，他索性就坐在了雪地上，怀中紧紧地抱着克里特，等待着………

“放心，我哪里都不会去的。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他一边强装镇静地说着，一边向后推了推身后的雪堆，以一个十分惬意的姿势向后靠去………然而雪堆并没有支撑住他的背部压力，很快，他就平躺在了地上，开始尴尬地笑了起来。

克里特听到了雪堆坍塌地声音与沃尔曼的笑声，便知道他在干什么了………虽然是徒劳之举，但还是成功地把他那糟糕的心情一扫而空了……….

他也笑了起来……….笑得是那么地舒心，那么地畅快，完全忘却了死亡带给他的那些恐惧……….虽然他的笑声因为肺部气泡刺破而淤积的气体逐渐膨胀而导致声音显得格外地尖利难听………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笑着，笑了很长时间………整个苍茫的雪地上，回荡着的，都是他们那畅快的笑声与呼啸着的暴风雪声………

…………

“我说………你还记得……….一个半月前，我在你家中………找到了藏在柜子中的你………咳咳………说实话，看你那颓废的样子………我是真他妈的想笑你………哈哈哈哈………”

克里特用那血肉模糊的双眼看着自己头顶上方那个胡子拉碴的大叔脸………虽然看不见，但他还是能依稀地记起沃尔曼那副胡子拉碴的面孔，尤其是在那一个月以前………

“哈哈哈哈哈……….能被你看到我邋遢的样子，你也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可现在呢，你眼睛瞎了，这样免不了我也欠了你一个人情………咱俩也算是两清了哈哈哈哈………”

沃尔曼听到这话，也不禁开始笑着骂了起来。他知道克里特这是在气他，欺负他脾气暴躁………但是要知道他可不会这么轻易地上当，当然也要爽快地怼回去。

毕竟这也是………最后一次活着的时候争吵了………

........

“话说，你上一次偷吃我的炸猪排………是什么时候？”

“………不太清楚了………咳咳………估计好像是………在上个星期二吧………呵呵………但又好像不是………咳咳·………”

克里特此刻做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却开始变得越来越微弱了………

“那你知不知道，我曾经在你的报告文件上做了一些细小的改动？”

“废话………咳咳………就你那点心思………不是嫉妒我还能是啥?........是个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你给我的报告文件上全是对我的冷嘲热讽………咳咳………你他妈的还真的不会写报告………说我什么才华洋溢………除了会驾驶泰坦，还会什么高超的紧急救治和拉丝缇雅管弦乐………呵呵………一个大老爷们，哪里会懂得这些东西………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咳咳……..咳咳！！”

说到这里，克里特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嘴角处开始渗出了一丝血迹………

沃尔曼看到情况有些不对劲，于是便打算脱下自己身上的防弹衣垫在克里特的身下，让他好好地躺一会儿。但是克里特却紧紧地抓住了沃尔曼的手，破碎且尖利的指甲在沃尔曼的手上留下了一道道清晰可见的血痕………死死都不松手………

“别离开我………”

克里特那原本还算镇静的声音，忽然开始颤抖起来。

“我怕黑………”

“我想回家………”

沃尔曼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将他搂到了自己的怀里，握住了他的手。

“没事的………没事的………”

“我一直都在………我一直都在………”

他就这样在克里特耳边轻声地呢喃着，安慰着他那恐惧的情绪，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久久没有松开…………直至他那冰冷的右手缓缓地向他的面前伸出，触碰到了他的鼻尖，留下一抹干涸的血迹以后，缓缓地落了下来，倒在了雪地上，再也没了任何生命的气息………

“放心………放心………”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陪着你的………只要神嬷嬷还在………还在………”

沃尔曼轻轻地哼唱着那首古老的童谣，将身上一块还算干净的白纱布从自己的腰包里取了出来，轻轻地盖在了克里特那双早已被扎瞎的眼睛上………做完这一举动以后，他从自己的腰间抽出了那把早已上好膛的手枪，打开了枪盖上的保险，静静地搂着克里特冰冷的尸体坐在原地，等待着………暴风雪的过去………

…………

暴风雪消失了………

而那些丑陋的家伙………终究还是找到了藏身在此处的他们………

它们一点一点地向自己逼近………丑陋的脸上，是狰狞的笑容，是对人肉的垂涎………他们恨不得现在就想冲过来，然后抓住自己，将自己彻底地切碎，分食………以满足他们的口腹之欲………

沃尔曼冷冷地看着它们向着自己走来，手中的枪早已举起………这一回，他瞄准的方向不再是牛头人，而是他自己的太阳穴………

手指搭在了扳机上，只要轻轻地扣动下去………一切都会回到重新的原点………不会有任何的记忆留存，也不会记得任何人………就是这样简单、干脆………

但不知为何，原本早已下定决心的沃尔曼，拿着枪的手却在微微地颤抖着………

并不是因为害怕而导致自己手抖………而是因为自己总觉得，离去的时候会遗忘写什么………而且是自己记忆中最宝贵的那一段………亦或者………是自己珍视的家人、战友、部下………

…………

我不想死………

我想活着……….

那个内心深处脆弱的声音刚刚涌现出来，却又被一股巨大的悲伤所吞没，不知所踪………

但是沃尔曼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心里的声音。

是的，他想活着，铭记着眼前的这一切，然后将它一直背负下去，从今往后，为自己的过失与罪责赎罪………

可是………他做不到………

因为………他是第85步兵团的团长………

唯有一死，才能真正地了结这一切………不仅是为了克里特等人.....

也是为了他自己………

…………

他闭上了眼睛，稳住了自己拿着枪的右手，缓缓地将扳机按了下去………

…………

…………

嘭！

手中的枪，突然掉落在了地上………

沃尔曼听到了那一声凌空巨响，呼啸着向着他前方的牛头人扑了过来………紧接着，地面传来一阵巨大的撼动声………与牛头人们的恐怖的尖叫声混合在了一起………

他下意识地睁开了双眼，却看到了……….那数十道巨大绚丽的火影………从天而降，陨落到了人间………宛如死神一般地优雅，宛如希望一般地………

明亮………

“泰坦………”

他轻声地念出了那个曾经希冀已久的名词，缓缓地站了起来，向着那些希望的源头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天而降，在赋予希望的同时，也带来的无尽的死亡......直至自己的世界倒了个转，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开始露出了苦涩的笑容，然后静静地......沉睡了过去......

（第五卷序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