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道为何，明明看到王小平露出了仿佛是对之前的事情感到些许释怀的表情，我的内心却并没有我之前所期盼的那样因为他的表情变得缓和下来而感到放松，甚至也没有产生那种自己的同伴终于可以向前看，终于不用再需要我担心的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看到他这副仿佛是对生死之事逐渐变得冷漠的态度，没来由的，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赵金龙之前在广场上对我说的话。

当然，我并不是厚着脸皮把王小平现在的形象和仿佛已经进入这种状态的我重叠在了一起，也没有想要站在赵金龙的角度来向他对我进行评判的时候那样对王小平现在的状态进行一番评判，甚至说特意去提醒他现在他的心态可能正在一步步的向着这种状态改变。

我想王小平自己现在都还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状态，以及自己身上正在无形之中发生的转变，诚然，在赵队将这一点当着我的面明确指出之前，我也没有注意过自己从以往的那个普通的高中生俨然蜕变成了一位经常处于刑事案件的刑侦专家，不管是面对怎样怪异猎奇的尸体，心境上都是波澜不惊，甚至没有任何异样的生理反应，只是如同面对自己的一日三餐一样感到熟悉而又无聊。

故事书中经常会说一位角色一旦失去太多，甚至失去了自己所有最亲近的事物的话，就会变得冷酷无情，再温柔的人都会因为这些不公平的事实的历练而产生蜕变，变得对整个自然，以及对周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并决心踏足修罗之道，要么就是依靠着不断地拯救其他无辜的生命，在经历极其危险的环境中一遍遍的追求着死亡，要么就是彻底铁石心肠下来，就是为了对造成自己一切不幸的源头，不管是罪犯还是邪恶组织复仇，或者干脆报复整个为他带来不幸的社会，国家。

然而现实中真的往往很难出现这种纯粹的因为失去太多而对这个世界抱有深刻的敌意从而去为非作歹的歹徒，一方面是因为在这样的一个和平的世道当中，如此戏剧性的失去一切的悲情角色本就不是很常见，而另外一方面，就算对这个世界怀有深仇大恨，一般也很少有人会把这种感情付诸行动。

甚至于现在有很多本来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但就是因为现实生活中遇到种种不顺就整天怨天尤人，就开始对这个世界充满恨意的无能之辈出现。

但是，哪怕是这样的世界格局，也随着外星人的到来而被彻底打破了，今天失去了一切的人真的不计其数，而因此怨恨这个丑陋的世界，甚至做出各种非常极端的事情的人在这之后也难保不会真的出现。

人类确实是一种相当可怕的生物，这一点我在这短暂的人生中已经亲身经历过数次了，被逼到绝境的话，一些有心人是真的能够做出撼动世界的事情。

所以，哪怕现在虫子在这片土地上作威作福，但如果真的能够等到所谓的崛起之人的话，那么这样的强敌人类也并非一定不可战胜。

话说回来，在目睹了王小平的表情变化之后，因为回忆起了中心广场上的事情，赵队之前对我所说的那句话自然也在我的耳边再度传来。

我不清楚自己当时的表情是否和现在的王小平神似，但至少我确实很想用同样的话语来告诉王小平他现在所处的不同寻常的状态。

“是习惯了吧，对于其他人在自己面前死掉的这件事！”

这句话无疑是非常悲伤，也是令人细思极恐的，什么样的人才会对目睹死亡这种事情都感到习以为常，是警察，是法医吗？不，不对，这些人往往打交道的只不过是尸体罢了，真正要和死亡频繁的打交道的职业应该是医生，甚至更为极端一些的，还包括连环杀人狂魔吧。

然而这两种职业，本质上其实均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在灾难当中亲眼目睹了太多人当着我的面死掉的普通人罢了，可正因如此，目睹这些事情给我带来的冲击才会更外的强烈。

我不希望王小平也逐渐的成为我这样的人，毕竟习惯死亡代表着要反复的见证周围的人，不管是否是自己在意的人的死亡，都代表着王小平日后会不断地经历类似失去α小队成员的绝望感，那种悲剧，出于私心的缘故我自然是不希望会真正的发生在王小平的身上。

当然，如果只是单纯的目睹诸多死亡倒还好说，我很担心诸多的死亡会让王小平整个人跟着变得麻木不仁起来，当天有朝一日对于同伴在自己面前牺牲的现象习以为常，没有任何的看法，甚至没有任何的同情和悲伤，不对他们进行任何哀悼的时候……

那个时候，这样的人真的还能称之为人吗？

我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否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因为眼下的时候我就已经对赵队一行人的牺牲不再有太过强烈的悲痛的感情了。

虽说这种事情我并不会彻底忘记，就如同我永远无法忘记自己的父母和同伴们的死状一样，但是那种牵扯思绪的疼痛感，对于我而言却好像已经有些稀薄了。

确实，如果注定要失去的话，为什么之前与其相处的时候要投入大量的感情呢？这就像是日本组织的让小学生亲自去农场饲养一头小猪，然后等待猪成熟之后将其杀死烹饪再重新端到这些孩子们的餐桌上一样，既然这些猪的最终命运都是逃不过要被屠宰的，那么在一开始饲养它们的时候不投入那么多细腻的感情和心血的话，是否在面对死掉的尸体的时候心情就不会那么沉重了呢？

这种事情对于人类而言，是否同理呢？

我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不能产生这样的想法，如果真的这么想了的话，未来我怕是会渐渐地把自己孤立起来，为了不伤害到自己，所以不去亲近他人。

这绝对不是正确的事情，绝对不是。

确实，可能也是因为我或多或少对目睹人类的死亡的场景有所习惯了，所以对于赵金龙等人的死，我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强烈的反应。

不过其实我也并没有完整的看到每个人最后的模样，如果完整目睹的话，说不定情况会有所不同。

但我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管怎么看，这都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仔细想想，目睹当时的惨状的我唯一的一次呕吐，竟然还是因为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虫群分尸巨型虫尸体的诡异景象，结果被恶心到所致的。

那这是否同时也可以说明，我也通过这些遭遇练就了一些强大的心理防御能力呢？

但是当我把这句话带入到王小平身上来解释他现在所面的变化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句话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的无奈，那么的令人揪心。

我虽然不清楚赵队当时是出于什么心境对我说出这番话的，但至少如果让我现在对王小平说这番话，我的意图绝对不会是想要安慰他。

人得是面对了多少人的死亡，或者说多少至亲的人的死亡才会变得对死亡有些习惯，甚至像我这样，对死亡有些淡然了。

我经历的，说实话并不算很多，毕竟我的朋友就不多，认识的人同样也不多，和另外一些在今天失去家庭、妻离子散的人相比，我可能并不算有多惨。

但可能正是因为我失去的全都是我最为关心的人的缘故，才让我变得不那么关心其他人的死活了……如果当时我是目睹了另外一对我完全不认识的士兵与虫群战斗直至身亡的画面的话，我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一定是：【看啊，他们真的很酷，很棒，我为他们无私的行为而感到骄傲！】而不是【求求你们不要这样，我不想再失去最后的朋友了，拜托你们一定要活下去！】

我对赵队等人的想法虽然谈不上后者这种程度，但至少不是像第一种那么冷淡，可是按道理，第一种想法根本就不是应该诞生的想法。

想到这里，我苦涩的笑了笑，是啊，我这个人一定是有哪里不正常了，有哪里确确实实的坏掉了。

而且，随着受灾的程度更加加剧，我相信总有一天我的这份淡然能转变为更深层次的漠然，对于他人在我面前死掉，我甚至不会产生任何心理波动。

是的，不光是陌生人，可能哪怕下一秒王小平就在我身边猝死过去，我也就只是平静的认为：【啊，到时间了，这就是这个人的时限，这个人的命运……】

所以说，到那时候。那样的我真的还能用人类来定义吗？

而习惯死亡的第一步，就是从这份释然开始的，人一旦开始接受朋友、亲人的死亡的事实，就渐渐会像我这样产生人各有命的想法，甚至到最后，还会产生死人都不是那么有所谓的事情的念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