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年夜饭的缺席者

【郑皖彦】

7109年2月初，来源于公元年代文明的新年。晨曦市。

我的家乡并不在这里，这里是我表哥表姐他们家的所在地。由于这里面积比较宽阔，今年的新年聚餐——或者说年年——就选择在了这里。

源于公元纪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历法，而在所谓“大年初一”吃饭也就成了来历不明和流传已久的习俗。不理解归不理解，但我依然没有反对习俗的想法，因为亦步亦趋并没有什么不好。

我讨厌的不是习俗，而是其中的某些人。

也就因此，每次到普天同庆、皆大欢喜的这个时刻，我就如坐针毡般坐立难安。得益于我育儿有方的父母复读机般的理念灌输，和我远房亲戚的这一家人比，我就是一无是处的残次品。曾经很小的时候还没这种感觉，随着年龄的增长，相形见绌的挫败感越来越明显。

多想回到那个天真和单纯的年代……

我是我们家的独生子，也就难免会感到孤单和寂寞，从而对相互陪伴的兄妹俩羡慕不已。我憧憬着每一次造访他们家的机会，甚至努力表现求得借宿的机会，只为把握住难得的同龄人。嗯……尤其还是亲人。

作为哥哥的杨星辰略显成熟，所以那个时候的我和他并没有多少共同话题。我喜欢和妹妹——对于我来说是姐姐的杨星沐一起玩，那样的时光总是无忧无虑。

“姐姐，我来啦！”开心的稚嫩声音仍然在耳边盘桓。

我会陪她一起玩布娃娃，手工DIY可爱的衣服给她们换上。当时天真烂漫且无知的自己，根本不会因为什么性别刻板印象而感到羞涩和不好意思。印象里似乎有几张照片，那上面定格年幼了我灿烂的笑容。

在我的印象中，就算放在完全的客观角度去评价，杨星沐的容貌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当然，少不更事的我不可能会有龌龊的非分之想——现在也没有，我自诩恨不算龌龊。

而我自己呢？顶多算是平平无奇，和帅气、英俊什么的完全搭不上边。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之间的差异也就显现出来。不仅仅是才能上的，还有性格上的，以及基于性别带来的一些根本性不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们向着无可奈何的分道扬镳前行——或许无可奈何的只有我一人。

有时候想想，父母说的或许也没错呢？我学习不好，身体也不强壮，长相也不好看，更没有什么特长……我注定平庸或者卑微，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过公平。

“杨星沐，你好。”近年来，这是经过进化之后的打招呼方式。

唔……

神明呐，就算我迫于你和整个世界的强制力认命了，我也至少可以用生气和憎恨权当挽尊吧？

“杨星沐，我恨你！”我也并没有对她藏着掖着，一依稀记得当时她面容上的麻木。我不会读心术，并不知道当时她的思考，我不知道她是否有过动摇呢？

我尽力避免见到他们，尤其是曾经共同创造过那么多美好时光的杨星沐。但是，现在的我还没有胆量抗拒整个家庭降下的威严和命令，以及堂而皇之冠上的源远流长的名号。在这个红红火火的节日里，我的心也怒火中烧得红红火火。

并不算太长的旅途上，我回忆着过往的点滴记录。晨曦市下着雪的夜晚，我遵循着本能低下头，漫不经心地观察着两串脚印逐渐后退淡出视野。直到那幢五味杂陈的房屋出现在拐角的墙后，我收回思绪，走进可以遮雪的屋檐。

从始至终，我也未曾回头一睹连绵不绝的脚印的全貌。所以我也不知道，中等偏大幅度的雪，这样长的时间是否足以将其覆盖？

我表情冷淡地跟随谄笑着客套的父母走进他们的家门，却罕见地没见到那个身影。大脑牵动双耳屏蔽着他们带着笑意的噪声的同时，双眸快速扫过房间内的每一个面孔。

杨星沐并不在。

我理所应当感到好奇，但是并没有问出口来。她可能是在里屋，也有可能因为其他某种原因而缺席。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自然会有人到时间解释。多此一举的问句，对象还是我向来视如敝屣的他们，这是属于“不可能做”范畴的蠢事。

果不其然，济济一堂的餐桌上，杨星沐的母亲就当众解释了：“首先对大家感到抱歉，小女因为娱乐公司方面事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所以只能缺席今年的年夜饭了。不过……”

有效的信息接收完毕，剩余恶心的话语我就不想多听了。一套套谦虚的说词信手拈来，实则谁不知道她心里面是什么样的自以为是和沾沾自喜。看她那得意洋洋的笑容，就像是被戳中了笑穴一样病态。

娱乐公司？杨星沐是想要往艺人和偶像的方向发展吗？如果放到完全的客观角度的话，首先颜值这一关她就可以稳过。其余的内容细节我也并不知晓，但从以往的经历中我所熟知的她的优秀，我相信这也不是问题。

但是我又是何等希望，出现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让她彻底坠入失败的深渊无法挽回。

很阴暗吗？这就对了！这个世界本就该是这样的，这才是褪去了一切的虚伪，**裸展现出不加藻饰的本质后的世界。

被大家吹捧的感觉很好是吗？你以为他们是真心的？以粉丝的身份混迹于饭圈的那些人，朝三暮四先不说，有几个能够经得起考验的？

呵，人性，可笑！呵，世界，可笑！

然而这个世界也没有如我所愿，Teen Forever以奇迹般的速度迅速蹿红。这下父母的言说的台词本上又多了一条论据了，也就是说，从左耳穿到右耳的风声又会延长几秒钟。

一年的时间里，现实活生生地向我证明了什么叫做事与愿违。不但没有出现什么关键性的不可抗力因素，Teen Forever的路途甚至一帆风顺——至少站在旁观者角度是这样的。她们甚至成为了天王级别的存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疯狂挂起她们的狂潮。

“Teen Forever不倒，陪你到老！”

“无星沐，不青春！”

……………………

空洞且痴狂的标语以阶乘的速度迅猛增长，很短时间就在世界范围内泛滥成灾，成为新一轮的荼毒和瘟疫。这已经成为了和我预想的状况截然相反的不可抗力，哪怕我再怎么抗议，哪怕我再怎么躲避，都无法幸免龙卷风的波及。

到了第二年的春节，已经站稳脚跟的Teen Forever的节奏就不会再像一开始那么紧凑了。至少，这样象征团圆的节日可以回来。但是这一次，年夜饭依然没有满员，只不过那个缺席者成了我。

该说是成长了吗？我有胆量去反抗了，我发出了属于我自己的声音，誓死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虽然，也只不过是彻头彻尾的自讨苦吃罢了，对我所憎恨的他们造不成一丝半点的影响。

今年的春节，也下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