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梦境还是沉眠的记忆中漂泊的雨，像剪不断的丝线一样绵绵地下着。

视野中是零零星星、花花绿绿的雨伞，在梧桐树掩盖着的小路上逐渐汇成雨伞的河流。

一块巨大的光屏立在广场边侧，上面写着“2026年4月25日，星期六”。

远处的学生游行队伍里传来喊着口号的声音。不过距离太远，听不太真切。

主视角提着大黑伞，站在早已不工作的喷泉旁边。涟漪泛开了的水面上，倒映着梦境中的主视角高挑纤瘦的身姿和憔悴的面容。

尽管在头痛缓解之后，所有一切的画面又会随风流逝，在脑海中无法残存一丁点回忆；但在这痛楚的过程中，感知是清晰的。在这痛而清晰的幻觉中，富有一种飘忽的美感。

泰蕾莎第一次透过梦境的景象看清这主视角的模样……

中分刘海，黑色长发，没有扎辫子。瘦削而苍白的脸颊，浮现着略微病态的红润。嘴唇上稍微抹了些口红，好让唇瓣有些血色。鼻子相当小巧，曲线也很柔和。一双深棕色的眼睛，蒙着薄薄的雾气，流露着游离如雨丝般的清冷。

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把那本来就修长的身躯修饰得更加高绝。穿着黑色套筒雨靴和羊毛裤袜的双脚还是细长而直；连着上身一同来看的话，那种毫无臃肿……不，甚至可以说毫无曲线的模样，像极了冬天里笔直而直插天际的树干。仿佛凋零了所有树叶的那股决绝和坚毅的气息冲天而起，却又敛藏在这忧伤而看似脆弱的躯壳之下。

每过几十秒钟，主视角都会轻微地咳嗽几下，似乎是嗓子里很不舒服。

她撑着雨伞，沿着喷泉边那条植满梧桐树的小路走去。小路的尽头是一栋红砖砌成的钟楼，颇有土味地仿制着布列塔尼亚的钟楼建筑风格。两边的墙上却都贴着东方文字写成的告示，内容各种各样。

在这破碎的画面中，泰蕾莎勉强看清了其中一张张贴的告示：“紧急救援服务！我等义士对联邦游行抗争多时，**难消，寂寞难耐，欲难自控。中京中文大学，联邦第一理工大学，诚招义士囡囡，为男性义士提供降火性服务。+++大会将提供安全用品+++避免双方尴尬，活动进行期间，需佩戴口罩+++如有需要，大会可提供租借用品+++应征者请联络【@Tom_Cheng】。”

泰蕾莎明显地感觉到主视角的身体都在愤怒地颤抖……但最终她并没有做出什么，而是继续往前走。

终于走到了那个钟楼底下的小型礼堂建筑，主视角甩了甩雨伞上的水，然后将伞面仔细地擦干、收拢，最后才整理了一下仪容，缓缓地走进了会场。她在门口的一张签到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朱紫鸢。

进了会场之后，她沉默地提着伞，走到了最后排，然后坐下。她把包打开，把已经收拢了的伞卷成一小卷，放了进去——包里除了伞以外，就只有那本名叫“病历本”的小册子、一叠餐巾纸和一块手帕，以及两袋标注了“常温保存”的输液袋（里面装着黄色的不明液体）。

“这次学生会真是大气。”旁边一个个子瘦小的女孩在对自己身边的另一个同伴说，“就这个活动居然能有两点综合素质学分。”

“我已经发讯息让Jenny过来混学分啦。她这个懒虫，真是什么都不懂的情报弱者呢，现在还到图书馆去。”

主视角把包捧在怀里，躺靠在皮制的座椅上。

咳嗽稍微有些剧烈起来。她拿出手帕，轻轻地捂着嘴。

几分钟里，这个会场变得座无虚席。一排又一排的座位前面，是一个大舞台，上面已经提前摆好了桌子和椅子，似乎是要做谈话会的模样。一个自称是“学生会干事”的主持人开始夸夸其谈式地介绍起今日邀请的嘉宾……

“著名的先进网媒报刊，青年前进报副总编辑，贾跃仁先生！”

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联邦最大的年轻人小说站，快乐书城副总编辑，李西均先生！”

又是一片掌声。

主持人连着介绍了几位嘉宾，然后各自落座。接着就是几位嘉宾围在桌子边就时事展开讨论……台下的观众充当背景板。

此时主视角已经昏昏欲睡。她抱着包，低着头，垂下的长发几乎成了遮挡灯光的帘幕……她的眼皮已经闭上，思绪也接近停滞。

……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这时候主持人正在说什么“有没有哪位同学想对今天的嘉宾们提出疑问的，我们有半个小时的提问时间。”

坐在第二排的一位男生把手举得很高。主持人顺势把话筒递了过去。

这个男生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说出了惊人的话语：“我想问贾跃仁先生，您所在的青年前进报究竟是拥有怎样低下的道德底线，以至于会在自家网站的醒目位置刊登所谓招募女义士为男义士泻火的小广告？以至于贵报的社交媒体账号居然还转发这些消息？或者，请容许我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贵报根本就没有道德底线这种东西？”

那个青年前进报的副总编贾跃仁站了起来，脸上还挂了笑意：“哦？这位提问的男士觉得哪方面在道德上不可接受？”

“这个所谓的招募女义士，从行为本质上来说就是披着义旗公然拉皮条。”男生此言一出，很多人都开始谩骂他。他毫不畏惧地紧握着话筒，正对着台下台上射来的各种各样的奇怪的视线，说：“说得更激烈一些，这种所谓的服务甚至可以说是招募慰安妇……而你，还鼓吹和纵容这样的行为，即使你没有参与交配大会，你也是拉皮条的、是老鸨、是为这个反人类进步的行为做辩护……”

“此言差矣。双方都是你情我愿，何来反人类进步呢？这位男同学，你凭什么要用自己的价值观来反对别人自由的行为呢？你这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的自由意志，大家都是成年人，都能独立思考，当然能自由地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情。”台上的中年男人侃侃而谈，“况且，性服务这一行业是人类最古老的行业，直到今天也依然蒸蒸日上。我想，你能考进这所大学，想必肯定明白——存在就必定有其道理。人本质上也是动物，大家都有需求，为什么大家自由的选择以及合理的需求就要被你阻止呢？而且，你还说什么慰安妇……为什么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呢？大家都是文明人……”

拿着话筒的男生似乎早就预料到对方会这么说，一下子用更大的声音盖过了台上的男人：“什么自由的选择，不过就是用一些看似有诱惑力的轰炸式宣传给涉世未深的女孩儿洗脑，诱导她们做出你们想要的行为。什么人类最古老的行业，那些青楼女子如果有选择、能够当个良家女孩儿，谁会愿意做那些下贱事，还不是兴亡之间百姓皆苦，落得父母卖女、青楼人满为患！任何有组织的此类女性贩卖身体，都是向封建时代倒退，是反人类进步的。什么给游行的义士填补空虚和寂寞，分明就是老一套的‘打仗打赢了就要到城里去劫掠女人’。什么人本质上是动物，你要发**自己去发，别拖着大家跟你一起丢掉脑子只会**。至于什么‘慰安妇’就是把话说得难听……确实，我把你们这些【婊】【子】的牌坊给丢掉了，把真相用简单明了的词汇概括出来，你自己就已经感觉到不舒服了，是不是？”

比起这位青年前进报的中年副总编，旁边的那位快乐书城的网络小说站副总编就显得非常不沉稳、也很缺乏所谓“文明人”的风度了。他现在也只有二十四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其实整个网络小说站的编辑团队差不多都是这个年龄。

他拿起话筒，直接对着台下的男生说：“这么喜欢拿掉牌坊，那我也给你拿掉一个。你知道你为什么能今天站在这里狂吠吗？因为二十年前你妈被男人干了之后从逼里生下了你……我跟你说，整天拿掉牌坊拿掉牌坊，你这就是还没进化成文明人的猴子……”

全场一片哗然。

主视角却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