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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4.阿芙拉

破败王冠 LadyRock 9070 2019-10-03 08:37

  

沐浴在辉煌暮光中的伊西王宫出现在不远处高丘上时,紧张和压抑令阿芙拉几乎不能呼吸。然而莎米恩问她要不要将帘子放下时,她果断拒绝了。未知只会徒增恐惧,我必须镇静下来。今晚和前些日子特奥兰斯大人府上的宴会完全不同,因为这关乎到她的安危。

昨天贝勒奈西一走,她便陷入坐立不安的境地。晚餐几乎什么也没吃,早早地爬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莎米恩变着法子地安慰她,可小侍女的话语只叫她更加心烦意乱。最后,她命令莎米恩上床睡觉,自己则披了条绿绸斗篷,戴上面具,穿过走廊和花园,前往书房。

房门半开着。阿芙拉看到王子坐在宽大厚实的橡木桌旁,借着油灯的光亮写字,陪伴他的只有寂静和灯油燃烧的气味。她很轻地敲了两下门,杰卡利亚抬起头,一见是她,便放下羽毛笔,露出笑容。

“睡不着?”

阿芙拉羞愧地承认。“我本不想来打扰你,但……”

“没关系,我只是回几封信而已,进来坐吧。”王子起身,亲自帮她搬来一张椅子,让她坐在他旁边。随后,他拿起一只模样古怪、如洋葱般矮胖的深色陶制容器,往另外两只不及正常酒杯一半大的陶杯里倾倒。从陶器中流出的液体近乎透明,冒着热气。杰卡利亚端给她其中一杯,她好奇地闻了闻。

“这是什么?”

“安夏的茶。”王子介绍道,“穿过末日山脉、红色荒原、克尼克斯摩铎、纺锤湾、泪海和蛇岛才抵达这里。这东西价值不菲,我们的赞佐是个大方的朋友。”

阿芙拉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不久前在特奥兰斯家宴会上认识的那个黑乎乎胖嘟嘟的商人。她捧着茶杯,有点不知所措。“我从没喝过这个。我小时候,安夏的使臣到访王宫,曾留下了一箱,但我父亲一点没碰,转手卖给了一位索卡苏斯的富商。传言说喝茶会让人上瘾,像抽大麻一样,会损害人的心智。”

“无稽之谈。”杰卡利亚浅浅地抿了一口,“我同父异母的姐姐代卡西娅有个安夏朋友。他常年住在皇宫里,教别人安夏语和黑白卒棋。照他的说法,安夏人拿茶当水喝。贵族之间,上等的茶叶比酒还受欢迎。依我个人的经验,这东西喝了只会提神,没别的影响。尝尝看。”

阿芙拉学着他的样子啜了一小口。强烈的苦涩中,一丝细微而奇异的芳香缭绕在舌尖。“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杰卡利亚轻声笑着。“我第一次喝的时候,根本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苦得要命的东西,可隔上一段时间,就会忍不住想再尝尝。”

于是阿芙拉又喝了几口,苦味依然没有减少半分,香气则时有时无。或许这是种随心情变化的饮品?我尝到的其实是我心底里的苦涩?安夏是个遥远神秘的地方,或许真相就是如此荒诞。

“你在为明天的事情犯愁?”杰卡利亚问道。

“这会是个陷阱吗?”她直接抛出最令她担忧的问题。“明天我会有危险吗?”

王子动作优雅地放下茶杯。“如果这是陷阱,那可真是我见过的最蠢的陷阱。何况,如果你姐姐或你弟弟意图明日加害于你,他们就该找个理由阻拦我,而不是主动邀请。”

阿芙拉承认他说的没错。“可我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要在这个时候帮我洗清罪名呢?这不是贝勒奈西期望的进展啊。”

“当然不是。她今天来的时候,一颦一笑都是对你的恨意。如果我在客厅里摆面镜子,她就会知道她表情控制得有多么糟糕。因此,唯一的解释是,她不得不这么做。我想伊西王宫里发生了某种变动,你姐姐有些失势了。这也不奇怪,在很多男人眼里,女人再聪明也无法和男人相提并论。他们更愿意追随或借你弟弟的名义行事。”

王宫里的情况阿芙拉无从知晓。但她知道贝勒奈西是什么样的女人,若要她忍气吞声,吃哑巴亏,那绝不可能。“她会从什么地方讨回来的。”

“据我所知,她没有自己的军队,也没有几个真正效忠于她的人,能玩出的花样实在不多。”

“我想她并不需要什么花样。”阿芙拉忧心道,“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我,就没有什么能阻止她当上王后了。”

杰卡利亚往前挪了挪,握住她的手。“这招数第一次能成功,纯属出其不意——谁能料到女儿会突然给自己的父亲下毒呢?可你的情况不同。不止是我,我想你弟弟身边某些聪明的家伙也已经发现你姐姐是个巨大的威胁。万一哪天她厌倦了自己的弟弟和丈夫,很可能再次下毒手。为此,他们会设法保护你的安全……虽然只是暂时的。”

阿芙拉觉得自己像颗精美的宝石棋子,给人移来移去,却终究逃不过被吃掉的命运。国王死于卒兵,巨龙陨于投石机,唯有下棋的人屹立不倒,因为他们身处棋盘之外。

“他们想让我们分开。”她轻声说。“一旦洗去我的罪名,我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你这里了。”

“这倒是。”然而他看上去毫不在意,即使仍握着她的手。难道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可那天,在特奥兰斯大人家的花园里……那个吻比她想象中还美,美得让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一想到要和他分开,她就心如刀绞。她不敢开口问,强作镇定地将话题一带而过,闲聊几句后便假装困意袭来,返回卧室。一扑到床上,眼泪就止不住了。

眼下,轿子已攀上高丘,停在王宫正门前。那些手执长枪、身着暗黄铜甲的王宫侍卫让她觉得无比陌生,反倒是王子那些高大骇人的埃斯洛特士兵更亲切些。她记得自己刚刚住进那间豪宅时,他们在她眼里都是同样的沉默可怕,可如今她几乎叫得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杰卡利亚亲自搀扶她出轿,暮光下的他比平时更加英俊迷人。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不,不会的,她抛开这个可怕的念想。王子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叫人琢磨不透,他没有带他的女侍官来,或许他已经有了计划,只是没有告诉我罢了。他是个喜欢制造惊喜的人,至少在她面前是如此。噢,那个甜蜜的吻,那个满天星辉的夜晚……每每想起,她便一心只求抛开这里的一切,和他一起浪迹天涯。无论是阴冷潮湿的蛇岛还是冬雪封门的诺尔安特,哪怕是传说中的末日山脉和红色荒原,她也心甘情愿。和他相比,这里的一切都太过冰冷无情,太过虚幻莫测,唯有他温暖而真实。

但我是伊西的公主,太阳神的女儿,“智慧之子”洛图斯的后裔,我属于这里。她没完没了地提醒自己,才不至于失去理智。

迎接她回家的宴会在王宫最大的厅堂举行。她数不清这里有多少张桌子,多少把椅子,多少座烛台。阿麦尔似乎邀请了伊西及里亚所有的贵族商贾以及他们的家眷,除此之外还有成堆的乐手、歌者、杂耍艺人和舞者。她还瞥见靠近墙边的地方坐着几位褐袍的“风沙之子”,大祭司的弟子们坐在另一侧,可惜其中并没有阿密洛,莎米恩在她身旁失望地叹息。

阿芙拉不知道波迪诺斯或是贝勒奈西用了什么办法才让阿麦尔同意杰卡利亚与他并肩坐在整个大厅最尊贵的位置上——无论是谁,以弟弟的脾性来看,都称得上是个壮举。她的座位比弟弟和王子要矮上一阶,陪伴她的只有莎米恩。贝勒奈西坐在她对面,打扮得依旧十分华丽,缀满各色宝石的颈饰宛如孔雀开屏,只是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

再往下一层的地方坐着诸位朝廷重臣:阿基里斯和他的夫人一脸严肃;相隔数米的另一侧,特奥兰斯正一左一右地挽着两位阿芙拉从未见过的年轻女子放肆谈笑;外交大臣贝索德斯仍然卧病在床,因此他的位置被他的三个女儿占据;司法大臣汉尼拉尔带着他那四个已成年的儿子出席,他们个个生得英武俊秀,前提是如果不拿来与杰卡利亚相比的话;大学士希瓦多罗斯由两个学生陪伴,他一边咳嗽一边朝她投来担忧的目光。阿芙拉朝他微微点头;侍卫长卡纳西姆的貌美夫人也在场,她正兴高采烈地和披着彩色羽毛斗篷的赞佐交谈。

厅门处传来波迪诺斯的通报声,音乐和嬉笑同时停止,华服霓裳的宾客们纷纷起身,卑微低贱的奴隶和戏子一一跪地,迎接国王的到来。在阿芙拉的记忆里,此时出现的一向是父亲。他虽然不太擅长治国之道,却很懂得一个国王该怎么走路。如今换作阿麦尔,她不知道弟弟打算怎么在这一屋子人都比他高的情况下踏出一国之君的姿态。

然而弟弟是被抬进来的。他坐在镀金的王辇上,底下是八个年轻强壮的奴隶,每一个身高都接近六尺,如此一来,弟弟便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番众人的仰望。他的打扮和阿芙拉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类似,只是王冠下面那张脸似乎又胖了几分。他从阿芙拉面前经过,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王辇停在国王的席位旁边,跟着小跑了一路的波迪诺斯撩起长袍,跪在王辇旁,让阿麦尔踩着他的背下来。随后,弟弟爬进属于国王的座位,扶了扶稍稍有点歪的王冠,轻蔑地瞥了一眼坐在他左手边的杰卡利亚——如果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恐惧,他这次表现得还算不错——然后朝波迪诺斯打了个手势。

王宫总管扬起下巴,他那油腔滑调的嗓音实在令人不舒服:“今天是个值得欢庆的日子,感谢太阳神的庇佑,他的光芒照亮世人之眼,亦使邪恶无处藏身。如今,陛下已然抓获谋害先王的真凶,将清誉归还他尊贵美丽的姐姐,一切误会均已澄清。欢庆吧!为这个值得欢庆的时刻!”

阿芙拉强迫自己露出微笑,和在场的所有人一起举杯。欢庆吧,你们身负诅咒的公主又回到了这个金碧辉煌的大监牢,这个曾经是她的家,如今却处处暗藏杀机的地方。她一边想一边仰起头,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示意莎米恩帮她添满。照伊西人的说法,酒能让懦夫变成勇士,而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面对眼前这一切的勇气。

高台之上,杰卡利亚从容起身。他的头发、眼睛和绸服皆为深红,整个人好似一团游动的烈焰。从他双唇间飘出的声音温润细腻,优美得使人无法记起他的真实面目是何等可怖:“作为一个外来者,我很高兴这场无谓的争端能够宣告结束。来到伊西及里亚的这些日子,我行走在伊西的土地上,呼吸伊西的空气,啜饮埃塞河的水,目睹世上其他任何地方都无法孕育出的美景。如果说我还有什么愿望的话,便是希望这个古老的王国能够永远如现在一般美丽富庶。你们之中大概没有人不曾听说我那位亲姐姐在泪海对岸的所作所为。的确,我和她承自同一血脉,但伊西和埃斯洛特之间素来没有深仇大恨,刀兵相见是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愿伊西和埃斯洛特世代交好,永无战事。”

“永无战事!”宾客间兴起一阵雷鸣般的欢呼,还有人高呼王子的名字。阿芙拉注意到弟弟的脸色迅速由晴转阴。短短几句话,杰卡利亚就赢走了在场近乎所有人的目光、尊敬和爱戴,赢走了这些本属于国王的东西。在这方面,阿麦尔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好在上菜的顺序稍稍平息了弟弟的怒火,每道菜端上来时都必须先经过他面前,待他挑走只有国王才配享用的部分之后,再传给其他宾客。没过多久,国王面前的盘子已经堆成了小山。杰卡利亚对美食没有表现出太大兴趣,一边把玩着餐刀一边观赏着下方的杂耍艺人抛接火把。他们退下之后,一对来自四大王国的侏儒穿着色彩斑斓的戏服登场。他们的身体与十岁孩童无异,脸庞却是成人的模样。这两人一会儿从耳朵和头发里变出各种小玩意儿,一会儿又手持木头刀剑互相砍杀,嘴里叫嚷着各种堂而皇之的口号,惹得观众笑声不断。谢幕时,两人一同鞠躬,其中一个却忽然踢了同伴的屁股一脚,害他摔了个嘴啃泥,掌声顿时又变成了哄堂大笑。

“小孩子过家家,没意思。”侏儒们退场时,阿麦尔如此评价道。阿芙拉离他并不算远,得以听得清清楚楚。“传我的话,把母鸡和笼子弄上来。”

波迪诺斯一声令下,厅堂大门再度开启,这次奴隶们抬进来的是一只漆黑铁笼,里面关着的却不是鸟,而是一名侍女。她梳着侍女的发型,穿的却是那件阿芙拉曾经穿过的、藏过毒药香袋的明橙长裙。在她后面,另有四个奴隶合力抱着一只硕大的铜盆,里面盛满黑炭。尽管无人下令,奏乐声自然地渐弱,席间的谈笑也随之渐渐沉寂,上百双眼睛一齐注视着这队人行至大厅中央。铜盆首先落地,然后铁笼连带里面的橙衣少女被架在铜盆之上。铁笼经过特殊设计,阿芙拉看到奴隶们面无表情地拉出六条支脚,将笼子牢牢固定。

“行了,”阿麦尔满意地拍拍手,“下去吧。”

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摄住了阿芙拉,她明白弟弟想要做什么。莎米恩在桌子底下紧紧握住主人的手,“我认得她,”她对阿芙拉说,“她是那天服侍您更衣的侍女之一。”

这句话只叫阿芙拉更难过。“你知不知道她叫什么?”

不等莎米恩回答,阿麦尔便趾高气昂地大声发问:“女妖,报上名来!”

侍女赤脚踩在笼子底部的横梁上,不合身的衣裙下摆垂进铜盆内,挂满泪痕的清纯脸庞与年轻国王的措辞形成绝妙对比:“遵命,陛下。小人……小人名叫哈苏娜。”

“你犯了什么罪?”

哈苏娜低声啜泣,她看上去还不到十六岁。“回禀陛下,小人犯下的是谋逆之罪。小人往先王的酒里掺毒药,还把剩下的藏进阿芙洛狄亚公主的衣袖里,嫁祸于她。看在慈爱的埃尔西丝女神面上,请您饶我一命吧……求求您……”

“这一听就是练好了的。”莎米恩低声道,“她是无辜的,殿下,您看看她。”

“她当然是无辜的,阿麦尔没法把真凶关进笼子。”阿芙拉的视线落在对面的贝勒奈西身上。姐姐正端着酒杯兴致勃勃地观赏闹剧,对她的凝视毫无觉察。“这根本不是什么审判。难道没有办法救她吗?”

“没办法,殿下,唯有她牺牲,方能还您清誉啊。”

“我本就是清白的,她的死不过是阿麦尔的娱乐罢了。”阿芙拉望向高位上的伊西国王。太阳神在上,我怎么会拥有这样的姐姐和弟弟?即使我们诞生自不同的子宫,但我们的父亲确是同一人啊!如果父亲还在,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将目光投向弟弟身旁的杰卡利亚,然而这一次王子面无表情。

看腻了侍女的苦苦哀求之后,阿麦尔吸吸鼻子,“够了,我宣布——”

“等等,阿麦尔国王,”杰卡利亚在最后一刻阻止了他,“别这么急,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问她。”

阿麦尔瞥了他一眼,“还有什么好问的?她都已经承认了。”看得出,弟弟本想吼出这句话,但他没敢。埃斯洛特王子眼中跳跃着烛火的光彩,只需一个念头,他就能置阿麦尔或厅内任何一人于死地。

“哈苏娜,看着我。”他说,平稳的语调中有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让阿卡门拉国王饮下毒酒的?”

哈苏娜呆呆地望着他,似乎没听懂对方口音极重的伊西语。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阿芙拉出声道:“杰卡利亚王子在问你,你是如何骗我父王喝下了你的毒酒。”

“小人……”哈苏娜看向波迪诺斯,王宫总管立刻抓起酒壶,替国王倒酒。

“我叫你看着我,你连这也听不懂?”杰卡利亚相当不悦。

“小人听、听得懂,王子殿下。”可怜的侍女总算找回一点理智。

“那就快讲。毒死国王,还嫁祸给一位公主,你也足够载入史册了。我要听的是细节——你一介下人,从哪里搞来的‘代卡西亚之吻’?那一袋毒药的价格比十个你还贵。不仅如此,你又是怎么避开了验毒的奴隶?为何阿卡门拉国王如此信任你?”

“毒药,毒药是小人偷来的……”哈苏娜犹犹豫豫地回答。

“偷来的,很好。从哪儿?从谁那里?”

“从……从一个太监那儿……”

王子的问题步步紧逼。“他叫什么?人在何处?”

“他……小人和他不熟,他现在……他已经死了。没错,他死了。”

“是吗?真可惜。他生前一定是个神通广大的太监。”杰卡利亚话里带刺,“既然如此,还是讲讲你是怎么毒死国王的吧。”

“小人骗了他,骗他说那是安神的酒,是阿芙洛狄亚公主派我送去的。先王陛下一向宠爱阿芙洛狄亚公主,因此没有怀疑,也没叫人来验毒,就喝了下去。”

第二个故事编得比第一个要好太多,阿芙拉眉头越皱越紧。这个哈苏娜看上去也不笨,难道她不知道她不该回答得像模像样吗?她越是支支吾吾,越是模样可疑,杰卡利亚才越有理由阻止阿麦尔烧死她啊。

杰卡利亚轻轻叹息了一声。“我听说阿卡门拉是位仁慈的好君主,为什么你非要杀他不可呢?”

说有人指使你做的,阿芙拉在心里默默祈求。她知道,如果她目睹哈苏娜被活活烧死在铁笼里,这位侍女的死相会成为她余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哈苏娜哽噎着,用衣袖抹了几下眼泪。“小人……小人憎恨先王陛下,他曾下令处死小人的父兄,因为……因为意图谋逆——”

“够了!”阿麦尔嚷道,“点火!”

一名奴隶将油纸的一角放在蜡烛上点燃,然后将油纸丢进铜盆。哈苏娜尖叫一声,想撩起长裙的下摆,可惜动作慢了些,裙摆着了火。

烈焰眼看就要蔓延开来,下一刻却又骤然熄灭,铜盆亦归于沉寂。

“怎么回事?”

阿麦尔大声发问,回答他的是杰卡利亚:

“不好意思,我还没问完。”

“你问得已经够多了。”

“我这可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王子微微一笑,“难道您就不想搞清楚她背后的是什么人?”

“我才是伊西国王!我要看她烧死,她就必须烧死给我看。”

王子耸肩,以示无可奈何。“当然,您才是国王。”

他很随意地挥了一下右手,烈焰自铜盆升起,一个心跳的瞬间便吞噬整个铁笼,随即又化为轻烟,飘向金色穹顶。铁笼扭曲变形,里面空空如也,没人听见哈苏娜的惨叫,也没人瞅见她临死前满脸的恐惧——实际上,根本没人反应过来王子做了什么。厅堂鸦雀无声,直至杰卡利亚开口道:

“不知亲爱的阿麦尔国王看得可还满意?”

阿麦尔瞠目结舌,“你……你烧死了她!”

王子笑得完美无瑕。“难道方才不是您这么下的令?”

“可我什么都没看见!”

“噢……那看来是我理解错了,在伊西语里‘烧’这个词还兼有‘烤’的意思?真是抱歉,六百年来我都是这么烧死别人的。”

阿麦尔气得脸色直发青,调和局面的是波迪诺斯。“您的力量令人惊叹,王子殿下,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误会。小人还安排了些别的节目,还请陛下让宴会继续进行。”

“哼,好吧。”阿麦尔坐正身子,扶了一下王冠,示意奴隶们将铁笼和铜盆抬走。乐师们奏起一首欢快的舞曲温暖气氛,不消片刻,大理石柱间再次飘荡起欢声笑语,美酒在席间传来传去,醉醺醺的男人不是跳上桌子就是滚到地上,女子的裙服自肩头滑落,小麦色的肌肤印了红酒或吻痕。阿麦尔吃饱喝足后便带着波迪诺斯早早离席,贝勒奈西没过多久也离开了,但她走之前至少还记得和阿芙拉道别。

“我们也该走了。”阿芙拉低声对莎米恩说。她望向高位上的杰卡利亚,王子一口一口地啜着酒,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下方的奢靡景象。或许这样的场面触发了他的思乡之情,如果龙也会想家的话。

她带着莎米恩从一个不起眼的侧门离开。狭长的走廊仅有零散几盏灯火,梁柱阴影间,两个侍卫纠缠在一起,低低的呻吟不堪入耳。阿芙拉径直走了过去,瞧也没瞧那两人一眼。

“莎米恩,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伊西人是怎么描述埃斯洛特人的?”

“残忍和无情,这是最常见的说法,殿下。”

“然而今晚了结那侍女痛苦的是杰卡利亚。”她尽量不去想哈苏娜曾经充满生机却又布满恐惧的脸庞。“哈苏娜是因我而死,一个凭空捏造的罪名。波迪诺斯选中了她,阿麦尔和整个宴会厅的人以观赏她的惨死为乐。如果埃斯洛特人残忍无情,那我们这算什么?”

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自阿芙拉面前响起:“世人大多相似。”

“多罗斯老师?”

大学士希瓦多罗斯自阴影间走出,两旁并没有学生陪伴。他穿着一件朴实无华的浅褐长袍,干瘪脸庞这一个月似乎又生了好些皱纹,但那双深棕近黑的眼睛仍闪烁着阿芙拉所熟悉的光彩。“殿下。”他十分缓慢地行了个礼,动作艰难得令她一阵心疼。

“这里没有别人,老师不必多礼。”她示意莎米恩上前搀扶他,“您为什么会在这儿?”

“公主,有些话我必须当面对您说。请原谅,但眼下我实在不敢轻信任何一位仆人。”

阿芙拉集中精神。“请讲。”

“您弟弟,王宫总管,贝勒奈西公主以及特奥兰斯和阿基里斯两位大人,共同设计了一个谋杀杰卡利亚的计划。据我所知,这个致命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

她立刻回想起赞佐那日偷偷告知杰卡利亚的讯息——“屠龙者”学派的成员以及侍奉教皇的混血剑士。“他们打算怎么做?”

“他们似乎已经找到了某种颇具胜算的谋杀方式,具体如何,我并不了解。但我知道他们打算通过示好来使‘绯红王子’放松警惕,其中也包括利用您。”

每个人都想利用我,阿芙拉轻咬嘴唇,心想。

“好孩子……请原谅,殿下,这样不合礼节,但是请您务必告诉我,您和杰卡利亚之间,究竟……”多罗斯老师声音里的某种特质让她联想起父亲,“你们的关系莫非真如传言中一般?”

“不……”阿芙拉轻轻叹息,“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他从没有过任何逾越之举。”

希瓦多罗斯不相信后半句,阿芙拉知道如何阅读老师的表情。大学士叹息一声,“听我说,我的公主,虽然您现在以无罪之身回到了王宫中,但您的处境并没有好转。请您务必提醒‘绯红王子’,要他时刻谨慎。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便再也没有人能保护您的安危了。”

“我明白,老师,请不要担心。”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他重复了好几遍“但愿如此,”,然后继续说道:“情况演变至今,你们姐弟三人中,最后只能有一人存活,我希望您能谨记在心……王权面前,手足之情比沙粒更加微不足道。”

从父亲和叔父死去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有任何亲人了。阿芙拉微微点头,表示明白。我应该明白得更早一点。“杰卡利亚希望我当上王后,他说他会帮我对付贝勒奈西。”

“王后并非长久之计,更非万全之策。”希瓦多罗斯评价。

“那么,老师以为我该怎样做?”

“伊西的女王,埃斯洛特的王妃。”

阿芙拉目瞪口呆。“您是说……我应当设法嫁给他?”

“是的,为了您的安全和幸福,也为了您千千万万的伊西子民能够安居乐业,远离战火。您弟弟在王位上多坐一天,战火就接近一天。他和那几个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意图对抗的是怎样的力量……这座城市将会毁在他们的无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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