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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凯维希尔(下)

破败王冠 LadyRock 4701 2019-10-03 08:38

  

“我差了信使,”塔罗萨回答,“但那艘商船乃是开往奎拉提斯,她的军队却在持续西进……我看信恐怕要这两天才能送到。”

妙极了,收到回信起码又要花上十天。凯维希尔向夜司书道别,前往自己的房间。负责伺候他起居的仆从男孩正坐在窗台上,拿一截鱼尾逗弄一只脏兮兮的灰色流浪猫,见他到来,急忙把手里的东西一丢。

“给我弄些吃的来——不要蜥蜴、章鱼或狗肉,再烫一壶酒。”

男孩领命而去,灰猫叼起鱼尾,消失在回廊处。凯维希尔走进房间,瞥见松木书桌上堆着成山的纸卷,方才想起明天又是法院的开庭日,自己作为裁判官必须将这些受理案件的材料全部通读一遍。他脱掉胸甲和裂开的衬衣,从衣箱里找了一件完好干净的套上,然后强迫自己在桌旁坐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却不知道该诅咒发明裁判官和法院制度的罗尼亚人还是一天到晚制造鸡毛蒜皮程度的财产纠纷的卓曼人和伊西人。民众递交的文件是卓曼语写成,这门语言他说得还算像样,但阅读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好在军队中有随行的翻译员和抄写员,替他省了一大麻烦。

他刚刚看了两行,房门就响了起来。这男孩的速度以前从来没这么快过,凯维希尔边想边过去开门,然而站在门外的是个与自己体型、年龄相仿的军官,平淡无奇的深灰色脸孔总是带着一副吃了臭鸡蛋的表情。

“将军。”

对方朝他行了个军礼,凯维希尔略一点头。

“诺兰克。”

诺兰克用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瞥了一眼房间内的景象。“属下无意打搅您,但有要事禀报。”

得到他的允许,军官走进房间,与他面对面在一张矮桌旁的熊皮毯上盘腿而坐。比起蛇岛的细腿高椅和长桌,凯维希尔更喜欢家乡的面谈方式,即使这里没有发酵奶酒可喝。

“不知将军可还记得马查古和卡赫特这两个名字?”

马查古是蛇岛最有势力的海盗,卡赫特则统领着声名远播的“颅骨团”,两人均拥护前段时间冒出来的那名自称“蛇王后裔”的女子萨苏拉。萨苏拉曾亲自出现在蛇王宫殿的暮会上,宣布自己的血统乃是承自最后一位蛇王哈里辛·卓曼塞克与某个舞娘的私生子,要求埃斯洛特归还青铜海岩王座和蛇岛的统治权。然而她的支持者只有日子越来越难过的海盗、佣兵和一些财产有限、只能捡富商们剩汤喝的奴隶贩子,这样的要求简直是白日做梦,自掘坟墓。

“记得。他们终于开始给自己找麻烦了?”

“没有,将军,但我发现一些怪事,且认为它们均有关联。”

“说。”

这时,男孩小心地端着大餐盘走进房间,一名丝洛亚女仆跟在他后面,捧着一壶酒。凯维希尔示意他们把东西放在矮桌上。男孩掀开餐盘的盖子,底下是切好的烤猪肉香肠和一种伊西人爱吃的面饼。猪肉比不上羊肉,但总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强。凯维希尔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拿餐刀叉起一截烤肠,送进嘴里。胡椒的味道太淡,蜂蜜的味道太重。

诺兰克瞥了一眼面饼,眼神厌恶,“几乎所有蛇岛酒馆都向顾客出售一种酸梅酒。这种酒很古怪,只有卓曼人才能喝。我们的人喝了身上会起疹子,伊西人喝了则会全身麻痹。但是自从萨苏拉出现以后,酸梅酒的消耗量越来越少。一个酒馆老板告诉我,这是因为海盗们和‘颅骨团’不再光顾的缘故,他现在非常害怕埃斯洛特军队启程去伊西,我们的战士一走,他发誓他的生意熬不过这个冬天。”

“海盗和佣兵都没离开蛇岛。”凯维希尔说,“你是想告诉我,你发现这近千人忽然全都戒了酒?”

“我已经盘问过那些供得起大量订单的酒商,没有一个接到过来自海盗或佣兵团的订单,也没有一个近期丢失大量存货。出于某种原因,这些追随‘蛇王后裔’的男人,不再喝酒了。”

简直荒唐,凯维希尔拿起一块面饼咬了一口。但他了解面前这个人,在自己统领的所有出身低微的军官之中,诺兰克是最靠得住的一位。他不可能不知道这话有多荒唐,却依然说出了口,没有丝毫犹豫。就冲这个自己也得听完。

“在这之后,我开始调查萨苏拉的背景,可惜我对蛇岛的了解实在太少,卓曼语说得也够呛,于是我雇了几个头脑灵光、一贫如洗的年轻人,让他们去找线索,结果发现萨苏拉不是那女人本来的名字,她本叫萨娜,住在西岛和东岛交界的平民区里,和她的邻居们一样,靠出售西岛密林里捕获的蜥蜴为生。”

凯维希尔记得萨苏拉——或萨娜的模样。她很年轻,但又瘦又小,没有塞弥亚十分之一的美貌。如果诺兰克所言不虚,这女人肯定也穷得要命。为什么声名狼藉的海盗和视钱如命的佣兵会支持她?蛇岛被外族占领可不是近来才有的事,若要逞英雄,伊西人的祭司再怎么说也比龙好对付。

“海盗和佣兵人数众多,马查古和卡赫特行踪尤其诡秘,难以调查,因此我专注于萨娜。她的邻居们没能提供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一个喜欢去西岛密林散心的安夏人告诉我,他曾经看见萨娜造访某个山脚下的古代建筑,门上有一条大蛇。那是蛇岛未被伊西征服前当地人所供奉的神。”

“蛇岛的神不是早在伊西人侵略前就没了?”凯维希尔皱眉,“什么步法玄妙的双剑舞者,什么青祭司之类——就是外头那些个流浪剧团演的东西。卓曼人的神要是真有这样的子嗣或奴仆,伊西人怎么可能占得了蛇岛?”

诺兰克的眉头皱得更紧。“或许他们的神并没有死,只是沉睡了许久。或许他们找到了唤醒它的方法。”

如果这世上能有什么让人铁了心戒酒,那只可能是信仰……或者魔法。

“你现在能找到那个安夏人吗?”

“能,将军。”

“很好,”凯维希尔放下餐刀,“找到他,再从你的人里挑十五个,午夜的时候把他们带到广场上等我。”

诺兰克离开后,男孩走进来收拾餐盘。他吩咐他先去找塔罗萨,让夜司书午夜时分到广场上等自己。男孩露出一丝畏惧,但还是乖乖去了。凯维希尔吞下最后一块烤肠,然后开始穿戴盔甲。

等到他全副武装地来到广场时,十五名埃斯洛特士兵已经列队等候。诺兰克挎着刀站在最前面,正和抱着骨杖的塔罗萨交谈。发现凯维希尔到来,塔罗萨嘿嘿地笑了几声,兴奋地搓着手掌。

“诺兰克军官的发现,我已经有所了解……将军的决策很明智,这种谜团可是拖不得的。”

站在塔罗萨旁边的安夏人用细长的杏仁色眼睛瞅了瞅凯维希尔,然后行了个抱拳礼,用埃斯兰语道:“能为将军和大人服务,小民不胜荣幸。”这人的年纪远比他想象中来得年轻,细密的黑发用一根布带束成团,褪色严重的粗布衣服是远东的样式,脚上蹬的也是软塌塌的布鞋。

“你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像卖丝绸的。”他评价道。

“小民是商队的随行护卫。”

“你怎么知道你那天看见的是‘蛇王后裔’?”

安夏人抿嘴一笑。“猎户出身,没别的本事,就是眼神好使。”

“密林里的路你可记得?我需要你带我找到那座建筑。”

“小民记得一清二楚,将军大可放心。”

比起贸易发达、到处都是石板路的东岛,人迹罕至的西岛别说土路,连落脚的地方都难找。大量树根将地面搞得崎岖不平,抬起头,则是连成一片、遮去九成月光的树冠。所幸残留的一成已经足够凯维希尔看清周遭的环境,夜之子民向来不需要太多光线。至于前方安夏人的步伐为何能够轻松自如,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塔罗萨跟在凯维希尔身后,一手拄着骨杖,另一只手像下楼梯的贵妇提裙摆那样提着他的长袍子,一副狼狈相。诺兰克走在旁边,随时作着搀扶老法师的准备。在他们后方,士兵们列成两排,紧紧尾随。

仿佛走了一整个晚上之后,安夏人抬手,朝斜下方一指,“将军,我们到了。”

凯维希尔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朝山坳望去,果不其然,一堵深青色石门位于山脚下,宛如山体生出的瘤子。石门周围尽是盘旋缠绕的藤蔓,前方则开满一大片细长的蝎尾兰。下至山坳又花去好些时间,凯维希尔仰起脸,发现月亮已过当空。

“噢……”塔罗萨着了魔一样地望着石门上残缺不全的浮雕,“多么巧夺天工……”

浮雕最凸出的部分已然风化,不过大体结构仍得以留存。这图案有点眼熟,凯维希尔心想,却想不起在哪里看过。山坳里流窜着一股湿冷的风,让他浑身不舒服。先前亲自查个究竟的念头通通给这风吹了个干净。

“那个女人当时就站在这儿,”安夏人指指塔罗萨的位置,“她说了一句话,门就开了。可惜小民耳朵不怎么灵。”

“一定是句古老的咒语,”老夜司书兴奋得像个孩子,“一个指令,一个密语,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读到过……”

凯维希尔示意士兵们稍微散开,留意四周的动静。塔罗萨举起骨杖,对准浮雕中心的位置,开始嘟囔各种稀奇古怪的音节。声线时而平和,时而低沉,时而高亢,语气则更加多变:祈求、命令、亲昵、陌生……

然而石门巍然不动。

最后,塔罗萨垂下肩膀,一脸懊恼地转过身来。

“唉,看来我知道的还不够多呐。”

凯维希尔倒有几分庆幸他没一直试到明天早上。“既然大人也束手无策,那么——”

他话还没说完,夜司书忽然抄起骨杖,一个回身,月光造出的阴影化作一柄硕大骇人的镰刀,将石门从左到右整个劈成两半。古旧的深青石板轰隆隆地滑落、坍塌,古朴的建筑顷刻间成了一片废墟。

凯维希尔瞪大了眼,原本即将说出口的称赞也卡在了喉咙里。

石门后面竟然是一片生满野草的山壁,别说入口,连个洞都没有。

“这门是最近才被搬过来的。”诺兰克说道,扭头看向安夏人,“‘蛇王后裔’不可能从这里进去。”

安夏人默不作声,双腿却分立开来,膝盖略微弯曲,双手自下而上举至胸前,深吸一口气。杏仁色的眼睛泛起一种令人心颤的青绿。

“当心!”

塔罗萨大喊。阴影巨镰再起,这一次却是劈向安夏人的脑袋。安夏人朝空气挥出一拳,碎石立即腾起,眨眼间便将夜司书掩埋。凯维希尔连一声哀嚎都未听见。

诺兰克拔刀出鞘,“他是御土师!”

安夏的法师,凯维希尔心想,抽刀上前。安夏人拉起一块巨石朝他推来,他直接从上方跃至对方跟前,右手举刀便砍。敌人手腕一动,附近的碎石纷纷聚集,眨眼间构成盾牌,挡下了这一刀。刀被架开的瞬间,凯维希尔立即刺出早已暗藏于左掌的匕首。

纤细的钢铁钉进御土师眉心,石盾崩塌。安夏人向后倒去,四肢摊开,一缕殷红顺着鼻梁流淌。

“我们上当了。”凯维希尔对诺兰克说,望了一眼那堆碎石板。塔罗萨死了?他不敢想,更不敢确认。除了自己的声音,周遭是如此寂静,唯有风穿过密林的沙沙响动。好冷,这不是故乡那种寒冬荒漠的冷,而是一种潮湿的阴冷,像是……海水……

士兵们慢慢朝他和诺兰克聚拢过来。

“将军,林子里……”

无数双泛着绿光的眼睛自黑暗中浮现,密密麻麻,悄无声息。

“阵型。”凯维希尔下令,喉咙发干。

一个鬼魅的身影走出密林。

它披着一条光滑的斗篷,色泽深青,前进时一步偏左,一步偏右,摇曳而诡异,仿佛斗篷下并非双腿而是蛇身。在它身后,蛇神信徒一个接一个地迈开步子,无数把卓曼单手剑闪烁着寒光。

凯维希尔的视线扫过人群,试图寻找突围的机会,找到的却只有绝望。他盯着最前方的青祭司。

“萨苏拉?”

青祭司将兜帽往后一掀。绘满刺青的脸庞妖艳、美丽、熟悉、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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