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兹玛用一种揶揄的笑眼瞧着他，仿佛他是个赌气的孩子；阿戈西斯和安克娜相视而望，面露惊异，不知是因为得知他失去魔法还是因为他的态度。

阿比斯端起铜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放在桌上。“坐下，祭司。”

“听着，我——”

“我叫你坐下。”军务大臣压着嗓子说。

阿密洛心知对方出身平凡，但他话语里的某种东西比杰卡利亚或“巫师”更叫人心惊胆战，甚至叫他想起大祭司……即使对方并不比自己年长几岁。

“如果我不，你要怎么办？杀了我？”

阿比斯如同沙漠风暴一般推开椅子起身，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空档，一只拳头破空袭来，正中他的左脸。他摔倒在地，嘴里尽是咸腥。

“杀了你……你以为我不想？我问你，迎战杰卡利亚的那天，你跑到哪儿去了？”

没了右臂，阿密洛只能徒劳在地上扭动，起不了身，只能狼狈地咳血。“我不是有意要当逃兵……图卡他，把我……他的仆人用矛刺穿了我的腿，我被……”

“借口。”阿比斯伸手攥住他的衣领，仅凭单手便将他提起。阿密洛看到他两眼泛红。“你应该在那儿……”

“阿比斯！你这是干什么？快把他放下！”安克娜喝道。

阿比斯瞥了她一眼，松开手掌。阿密洛跌进椅子里，他轻轻抹了一下嘴角，手背便沾满猩红。

“别计较了。”阿戈西斯说，“我看他打从娘胎里就是这副怂样，还不如拉去喂狗。”

安克娜一跺脚：“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他是我们的客人！”

“听你妹妹的，阿戈西斯，这小子活着对你会更有用，对我也一样。”

卡兹玛吃饱喝足，便把两只靴子翘上桌，边说边用指甲剔牙——他真是贵族出身？阿密洛晕晕乎乎地想，怀疑自己根本没从昏迷中醒来。他的耳朵嗡嗡作响，胃里也翻腾得厉害，眼前有几分模糊。安克娜拉开笨手笨脚的奴隶，亲手用帕子帮他擦拭嘴角的血。她要是莎米恩就好了……

阿比斯步履沉重地走向阴暗处，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随即却又猛然一拳捶向墙壁。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阿戈西斯问。

“托拉特大学士说，那种瘟疫可能……”

“可能怎样？说啊。”

“他说那可能是……某种魔法。”

安克娜手上的动作出现短暂停滞。“听起来不太妙。”

“他还不能确定，但如果真是魔法，寻常火焰恐怕根本……他给我讲了一个什么派阿古城的故事，说一个伊西来的法师设法让半个城市的人都染上了瘟疫，总督将病人集中起来烧死，火势却助涨了魔法的威力，瘟疫变成蝗群般的黑影笼罩全城，让余下的人也统统遭难，并向东蔓延，吞噬一座又一座城市，直至埃斯洛特人将其消灭……用龙焰。”

“那不过是个故事。”阿戈西斯似乎并不相信。

“他向我保证那是历史，有确凿记载的历史，还说埃斯洛特史上从未发生过大型瘟疫，因为他们有龙。”

“这是真的。”卡兹玛说，然后打了个饱嗝。“我也可以保证。龙就是奇迹呦，只可惜杰卡利亚已经死翘翘啰，还有个蠢魔法阻止我把他带回去和他家人团聚，唉，真是世道艰辛。”

你哪有那么好心，阿密洛暗暗在心里说道。

阿比斯转过身，将阴郁却又坚如磐石的视线投向这边。“祭司，你听着，我通常绝不跟有过临阵脱逃记录的人为伍，但贝勒奈西让我别无选择。既然你的神还每天照常升起，你就最好把你的魔法给我找回来，而且越快越好，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假如我知道该怎么办……他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脸，弓起脊背。“如果我永远都找不回来呢？”

“只要你活一天，你他妈就尝试一天，直到你老死为止。”阿比斯的语气令他绝望，“卡兹玛会帮你，安克娜会为你提供一切所需。你要是还害怕，那就出去随便找个台阶、找根廊柱自杀吧，没人会安葬你，你的灵魂会永远在冥界之路上游荡，永远到不了来世。”

如果那样无需面对老师和其他师兄弟们，或许也不错。他惊异于自己竟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可是，莎米恩……

“你就不能让他静一静吗？”安克娜瞪着阿比斯，声音清脆凌厉。“你自己不也曾经伤重昏迷数日吗？要不是御医赫塞医术高明，你肯定要丢一条腿！你到我这儿来休养的时候，我可没有因为你一时派不上用场就对你拳打脚踢，骂骂咧咧！”

晚餐在剑拔弩张和卡兹玛对没有甜点的抱怨中宣告结束。阿密洛在奴隶的搀扶下回到卧房，用冰敷了一会儿左脸后，一个女仆给他送来一碗气味古怪的药汤，声称可以助眠。他用左手去端，结果洒了一半在外衣上，还烫红了大腿，又让安克娜的仆人们好一番忙活。阿密洛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来来去去，不由寻思其中哪几个会祈祷他今晚就咽气。药汤又酸又涩，半碗下肚，只让他的意识更加清醒。唉，若要单纯为了助眠，我还不如再去挨阿比斯一拳头。

一切收拾完毕，女仆正要熄蜡烛时，安克娜再次出现在门边。她换了一条白绸缎做的披肩，先前编成细小发辫的头发已经散开，少了一份贵族女子的高傲气，唇边挂着一种担忧的微笑。

“看到你这边还亮着，我就想过来看看你。你的脸还疼吗？”

“我没事。”他用手去摸，发现还是肿了。

“他不应该那样对你。”

“不，我的确当了逃兵，为此吃一拳头是情理之中。”

“你又不是士兵。”

她是真的不懂还是单纯为了安慰我？“我本该在那里，没什么可辩解的。”

“我能知道你那晚去了哪儿吗？”安克娜轻声问，“我不会告诉外面那三个蠢货或其他人的，我保证。”

我不应该告诉她，阿密洛心想，可他的嘴不听使唤：“我想带我的恋人逃离伊西，但被图卡大人和他的仆人给抓住了。后者刺伤了我的腿，把我关了起来。”

“你的恋人？”对方对其他部分好像并不感兴趣。“是阿芙洛狄亚公主生前的亲信吧？沙查特将军的女儿，那个叫莎米恩的。”

“你认识她？”

“六岁那年我曾随父亲参加过她的第一个生日宴，这些年在王宫里我也有亲近的、小贵族出身的姐妹，是她们告诉我的。这类事情从来不是秘密。”

阿密洛垂下头，不敢看她的表情。“你一定也觉得我是个懦夫。”

门旁传来几声轻笑。“如果我那样觉得，我就不会救你，更不会帮你说话了。不止这样，我还觉得你做的没错，虽然结果实在不尽人意——她还活着吗？我听说白城剑士救走她姐姐的时候也放了其他人。”

“她离开伊西及里亚了，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我本该陪她一起离开，可我看见贝勒奈西把我的老师……”

安克娜走进屋，坐到床边，握住他仅有的一只手。“他才是真正的英雄。贝勒奈西会为此付出代价，我们会让她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代价。振作起来吧，不论为了大祭司，为了莎米恩，为了我们几个还是单纯为了你自己，振作起来。如果说除了大祭司之外，我还从哪个人身上见到过神灵的影子的话，那个人只能是你，阿密洛，我愿意相信你。”

她的年纪虽已难以称之为妙龄少女，却洋溢着那种少女特有的天真。别胡思乱想，他告诫自己，她不过是同情你，还因为一个即将再次倾覆伊西王权的阴谋而有求于你。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去。“请帮我给卡兹玛传个话……就说，我愿意接受他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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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JTorrance(5)对LR愚作的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