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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阿密洛

破败王冠 LadyRock 7990 2019-10-03 08:37

  

阿密洛收拾卧房内最后几本藏书时,那个名字发音很古怪的埃斯洛特士兵一直坐在门廊处,用刀鞘轻轻地、有节奏地击打着陈旧墙壁,以示不耐烦。他皮肤深灰,生了一副狼一样的面孔,不仅强壮,个子也比阿密洛高了一大截。尽管不喜欢被人催促,阿密洛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作为伊西大祭司的高徒,他本可以用幻术戏耍这莽汉一番,但事后这家伙铁定会找他麻烦——如果他没死在幻境中的话。不过阿密洛没有心情,因为这是他最后一次待在这座神庙内了。

“好了没?”士兵问他,声音坚硬得像岩石。

阿密洛系好包裹,背到肩上,朝他点头。士兵不屑地瞅了他一眼,提着沉重的刀站起身来。阿密洛提议从一条通往神庙后侧密门的通道离开,对方没有反对。这样一来,他就不必再面对正殿里那些高大宏伟的伊西神像,以免激起那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负罪感。守护神庙是祭司的职责,然而这些异邦人如今却要将神庙整个儿摧毁,更可悲的是他对此完全无能为力。

来到街上时,阿密洛刚好看到两个驯养员牵着一只庞大愚笨、赤身**的巨怪经过。

“吓到了,竹竿子?”士兵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嘿嘿笑了几声,“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把大锤子交到这畜生手里,砸烂你的神庙啦。”

“真粗暴。”阿密洛低声道,不知是在对谁说,“这也是你们那位‘绯红王子’的旨意?”

“这种小事儿还轮不到尊贵的他来操心。”

阿密洛想起昨天夜里那位高台上的俊美青年,不由叹了口气。“我想也是。”

“那么,你想好了没?新的神庙要修在哪里?我好回去通报。”

“神庙选址是项复杂的工作,”阿密洛回答,“请告诉尊贵的他,等我寻到合适的位置,会告诉他的。”

士兵离开后,望着渐渐深沉的天空,阿密洛感到疲惫不堪,肩膀也开始发酸,尽管包裹里只有几件衣物、一本小书和一捆莎米恩写来的信件。时令已入深秋的蛇岛,白昼仅有七个小时,因此夜晚总是来得比他想象中要快些。身上的钱财极为有限,于是他挪动脚步,沿着石板街道走向码头区,那里的酒馆和旅店比岛上其他地方便宜。

经过一个小摊时,他听见四五个喝酒谈笑的埃斯洛特士兵聊起他的故乡伊西。那些士兵的埃斯兰语带着极重的北方口音,阿密洛的埃斯兰语本就悬乎,竖着耳朵听来听去也只听出“黄金”这一个词。等到时机成熟,杰卡利亚王子就会带领这些人航向伊西。伊西王城伊西及里亚距离海岸很近,虽有高大的城墙和三重城门,但六百年前王子的姐姐就已征服过那座城市。他只需如法炮制即可。如果国王陛下不能想办法与杰卡利亚达成和解,如果伊西主动奉上的财富满足不了这些“夜之子民”的狼子野心,那么伊西及里亚也会像蛇岛一样,被烈焰和鲜血吞噬。

抵达码头区时,阿密洛拉起斗篷的兜帽,阻挡迎面扑来的阴冷海风。他记得这里昔日的模样:大汗淋漓的繁忙工人,推着小车四处吆喝的鱼贩,喝得烂醉的酒鬼和赌徒,从二层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揽客的妓女,挎着硬木棍的巡卫和雕像般伫立于店门或仓库前的守卫,还有满嘴粗话,来自世界各地的水手……

如今码头区空空荡荡,远方海面上也仅有成片的埃斯洛特战舰。阿密洛瞥见一连串被焚毁的房屋,半截摇摇欲坠的塔楼,以及仅剩石质底座的投石机。这就是伊西人的“风沙之子”们被埃斯洛特人的“夜司书”击溃的地方。阿密洛当时并不在场,但他不止一次地从幸存的士兵口中听闻当时的情景,那些夹杂着恐惧的详尽描述在他脑海中化为明晰的画面——七八股螺旋般的狂风将深绿色海水卷向天空,朝那些想要靠近海岸的敌方战舰涌去。眼看风暴就要将木头和帆撕成碎片的时候,一个黑袍人忽然出现在全神贯注操控风暴的“风沙之子”们身后。阴影在那人手中化为一柄硕大无比的镰刀,将伊西法师们身体一斩为二。地面上的弓箭手立刻朝塔顶抛射,然而那人却又瞬间消失,只留下一块破破烂烂、插满羽箭的黑布。“风沙之子”们一死,海面顷刻间恢复了平静,伊西士兵只能看着埃斯洛特人的战舰纷纷鼓起黑色风帆,伸出百支蜈蚣般的长桨,全力驶向海岸……但在他们到来之前,从一块礁石后,最可怖的生物展开双翼,扶摇直上,钻入云雾,然后急转而下。烈焰和阴影一同掠过地面,恐惧和死亡在敌人的战舰登陆前就已使伊西人溃不成军。所有人都在逃窜,往北,往西,往南,却无路可逃。到处都是冲天的火光,不幸龙焰焚身的人连半句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就化为灰烬,剩下的人不是被浓烟呛死就是被踩死。当那头怪物盘旋着咆哮时,许多本已丢下武器逃窜的人竟又拾起剑,但并非为了战斗,而是为了自杀。埃斯洛特士兵登陆时,他们面对的早已不是两个军团的伊西士兵,而是一群吓破了胆的猎物,他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追上那些还在逃跑的人,然后一刀砍下头颅……

那一晚,大地和天空均是同样的血红。

六百年了,白昼之地的人们早已遗忘世间还存在借助凡体降临的黑暗神祗,还存在凡人无法匹敌的力量。

阿密洛仰起头,望向天空,那些闪烁的星星也回望着他。伊西人相信世上所有人都有一颗属于他自己的命运之星。他注意到东方的苍穹上,一枚星辰发出明亮的橙红光辉,它属于杰卡利亚。王子的星星现在还不如他姐姐的那颗硕大明亮,但它每天都在成长,它周围的星星也因此每天都显得更加黯淡。

今天如果没被赶出神庙,本该是观星的日子。

阿密洛停下脚步,想寻找伊西国王阿卡门拉的星星,那颗星星的位置他十分熟悉,因为观测国王的命运之星是祭司的职责之一。

然而那颗星星消失了,夜幕中只剩下一块模糊不清的残痕。环绕在它周围的,分别属于阿麦尔王子、贝勒奈西公主和阿芙洛狄亚公主的星星不仅没有显得明亮,反而一齐黯淡了下去。大祭司教授过他当国王的星星陨落时代表着什么。不,阿密洛心想,不不不,怎么能是现在?在伊西存亡的紧要关头?不……

他迈开腿跑了起来,沿街一路冲向唯一窗户亮着的酒馆。进门时他被门槛绊了一跤,好在反应迅速,没有摔倒。炉子里火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炖菜、腌鱼和麦酒的香气。柜台旁边,一位裹着粗布围裙的酒馆侍女一边擦木头杯子一边疑惑地打量着他。她是褐发杏眼的伊西人,看起来只有十几岁,消瘦的小脸和玲珑的身子令他想起远在伊西及里亚的恋人莎米恩。阿密洛掏出两枚银币递给她。

“酒,麻烦你了。”

侍女端上一大杯麦酒时,阿密洛已经蜷缩在了大厅最深处的椅子里。他平时很少喝酒,这次却捧起杯子,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身子很快暖和起来,但他发觉自己仍在颤抖。周围坐着的几乎全都是高大的埃斯洛特人,他们来自埃斯洛特北方的苏芬洛荒原,肌肤深灰,面相凶恶,不是在喝酒,就是在赌钱,或者干脆一边喝酒一边赌钱。怒骂嘲笑此起彼伏,不过没人动手。阿密洛注意到酒馆另一侧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军官,一言不发地喝着酒,两眼直盯着柜台旁边的一张桌子。那张桌子旁,某个穿着皮衣的家伙把一双旧马靴翘上了桌面,盖着宽檐皮帽的脑袋向后倚在靠背上,一边哼小曲一边从面前的篮子里抓无花果,下巴光滑紧实,想必是个年轻人。

阿密洛低下头,又喝了几口,然而忧愁和疑虑害他根本尝不出酒的味道,温暖也没能缓解肠胃的绞痛感。国王死了吗?但愿不是,可星辰坠落一向昭示凡人生命的终结。想到这里,他眉头越皱越紧。必须想办法赶紧打探一下伊西发生了什么事,可到哪里去打听?昨夜在蛇王殿里吃了瘪,杰卡利亚王子对他的态度实在不能更明显。阿密洛知道,任何商行和行会现在都会想尽办法撇清这三年来和他的关系。如果说蛇岛的卓曼人以及他的伊西人同胞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太过懂得审时度势。或许他们中有些人已经决定改变自己的信仰了,毕竟对世上某些人来说,侍奉这个神还是那个神都无所谓,只要日子过得舒心自在。他又想起了马穆特,这位身上流淌着伊西王室血脉的蛇岛总督之子是他被发配至蛇岛以来最好的朋友,可惜马穆特被埃斯洛特人软禁在一座宅邸中,没有杰卡利亚的许可,阿密洛没法探望他。他对自己的幻术一向自信,但那是在亲眼见到大名鼎鼎的夜司书塔罗萨之前。马穆特知道的或许还没我多,他边喝边想,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的胆怯找借口。这可怜家伙刚刚失去父亲,就算伊西真的出了事,暂时不让他知道也许反而是明智之举。

邻桌一个埃斯洛特士兵举起又粗又黑,满是绒毛的手,呼喝侍女上酒。由于杯子太多,少女用上了托盘。木制托盘一碰桌面,七八杯酒就被抢了个空。她拿起空空的托盘,转身欲走,却被刚才喊她的那个士兵拦住。对方朝她低声说了句什么,年轻女孩略微皱了皱眉,四下看了看,目光在阿密洛身上略微停留了一会儿,仿佛在祈求什么。阿密洛喝得有几分头晕,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下一秒,那个士兵扫开一堆青石骰子和银币,将少女按在桌子上,掀起裙子。

该死!阿密洛猛然起身,意欲出手,然而屋内的敌人超过二十个,他又喝得昏昏沉沉,难以集中精神施法——可那少女的尖叫着实叫人心碎。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一只空篮子凌空飞来,正中那个禽兽的后脑勺。他立刻把头转向柜台一侧,咆哮起来:

“你他妈的找死?”

阿密洛注意到军官起身,右手握住刀柄。享用完无花果的人则懒洋洋地把双脚一只一只从桌上挪到地上。他摘下帽子,露出的是阿密洛曾目睹过的、不属于凡人的美貌。温润如玉的声音此刻冷若寒冰:

“跪下,蠕虫。”

话音落下的瞬间,嘈杂的酒馆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那些士兵纷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唯一的军官几乎是两步从酒馆一角跨到柜台旁,狠狠捶了一下胸膛,低头道:

“属下失职,没能管束好这些蠢货,请殿下降罪。”

接下来,捶胸行礼的声音响成一片,被王子抓了个正着的那名士兵捶得最响。

“我知道你向他们传达过我的命令,诺兰克,这次不怪你。”杰卡利亚微微一笑,“不过我想凯维希尔那家伙没把我的意思说清楚。蛇岛如今已是我的领地,而你们都曾宣誓效忠于我,因此你们有义务保护我的子民,明白吗?”

“明白,殿下。”名叫诺兰克的军官低声回答。

“别担心,风月场所一星期之内就会重新开放,眼下的强制关闭不过是为了重整秩序。继续玩吧,我也不是有意打搅你们的兴致。”随后,王子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丢给战战兢兢的酒馆侍女,“我替这家伙跟你道歉。无花果味道不错。”

说完,他扣上宽檐帽子,在一屋子人的无声注视下,悠然自得地步出大门。一个疯狂的念头涌现上来,阿密洛抓起包裹,追了出去。当他发现身着便装的王子坐在门外的一只木箱上等他时,又立刻刹住脚步。

“我感觉你有事想问我。”杰卡利亚笑道,用的是带有东方口音的伊西语。

“你连这都——”由于是母语,阿密洛不假思索便说了起来,差点连敬语都忘了用。“我是说,您读心的本事令人吃惊。”

王子仰起脸,望着撒满深寂苍穹的明亮星辰,“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碰巧很熟悉你现在的表情有何含义而已。你的问题是什么?说来听听。”

阿密洛再度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问。先前他还在伊西及里亚的神庙内当值时,莎米恩就曾责备他太过优柔寡断,一个真正的男人应该是个果断的人。他觉察到王子用一种期待的眼神凝视着他,便深深吸了口气,说道:

“我有种十分不祥的预感,伊西及里亚王城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哦?”杰卡利亚稍微歪了一下脑袋,一缕长发从后方的发夹里滑落下来,垂在肩上。“挺厉害的嘛。”

对方的反应令阿密洛感到一阵不妙,他急忙行了个礼。“如果您有消息并且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会非常感激。”

王子从木箱上跃下,动作敏捷而优雅,让阿密洛想起奈薇芙特王后养过的那只黑猫。他正了正帽子,以相当轻松的口吻提议道:“今晚天气不错,想不想到海边走走?”

阿密洛不能也不敢拒绝。“这是我的荣幸,王子殿下。”

他们沿着那条曾经铺满鲜血和骨灰的石板街道走向海边。夜间的潮汐比白昼时更为汹涌,墨色的海浪泛着灰绿浪花,一直卷到石墙堤坝的根部。停靠在深水海港区域的埃斯洛特战舰连成一片,仿佛飘荡在海面上的鬼影。阿密洛看到两个穿着短衫的埃斯洛特士兵拿着酒瓶在沙滩上飞奔,退潮时追逐海浪而去,涨潮时又疯了似地撒开腿往回跑,看起来对大海没有半点敬畏之心。

“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王子轻声道,“不过那样一来,你也必须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同意?”

“不胜荣幸,王子殿下。”

“很好。”杰卡利亚弯下腰,捡起一块卵石,朝海里丢去。“其实我也是昨天才知道。阿卡门拉十二世死了——给人毒死的。贝勒奈西公主和朝臣们怀疑是阿芙洛狄亚公主的杰作,因为他们在她身上发现了剩余的毒药。”

阿密洛瞠目结舌,国王的死讯他早已有所预感,但阿芙洛狄亚公主是凶手?“这不可能。”

“我听说你曾在王宫内待过一段时间。”对于他的反应,王子没有表现出丝毫诧异。“你好像和那位公主很熟?”

“是的。”阿密洛回答,但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并非戴着黄金假面的公主,而是莎米恩。如果阿芙洛狄亚罪行确凿,莎米恩作为她最亲近的侍女,恐怕也难逃厄运。“她……她值得尊敬,很有才华,懂好几种语言,据说还美得惊为天人。国王非常珍爱她,将她视作掌上明珠。她也一直深爱着自己的父亲,特别是在奈薇芙特王后过世之后。弑亲这样的罪孽,她是绝对不会犯下的。”

“昨晚暮会结束后,我和我的女侍官讨论了这件事,她提出的观点很有意思:阿卡门拉只有一个儿子,却有两个适龄又未婚的女儿。数千年来无论王朝怎样更迭,伊西王室一向坚持着手足通婚的传统。为了能坐稳王后之位,贝勒奈西公主先下手为强,毒死国王,然后嫁祸给妹妹。新国王年纪太小,形不成势力,如此一来,她便可以大权独享。你认为如何?”

贝勒奈西是个强悍又凶狠的女人,这一点阿密洛十分清楚,但他不确定这种个性是否足以促使她犯下人神共愤的恶行。更糟的是,他既没学习过政治,也没有莎米恩那种可以在一分钟内连着转好几个弯的聪明脑瓜。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

“我不知道,殿下。不过我的老师曾告诉我,如果人被权力的毒酒吞噬了心智,就会抛弃神赋予他的良知和理性,到那时,只要能拥有权力,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那是自然。权力,财富和爱情,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三样事物更让人发疯了。”王子赞同。

两人交谈时,杰卡利亚给阿密洛的感觉相当平淡无奇,好像他真的只有看上去那么年轻。那种暮会上令人惊惧而敬畏的可怕气息已完全消失。阿密洛很想问问他有没有莎米恩的消息,随即想起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侍女。传递给“尊贵的他”的情报,怎么会提及一个侍女呢?

“话说回来,你的老师,就是伊西那位威名远扬的大祭司吧?”王子忽然说道,“我知道宣称阿芙洛狄亚带着诅咒的人就是他。他也是个男人,对吗?”

“没错。”阿密洛不太明白他怎么会问这个。

“那就奇怪了。诅咒的内容明明是‘任何目睹阿芙洛狄亚真容的男人都会死去’,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活得好好的呢?还是说,就算他一次也没看过她的脸,也知道那张脸是被诅咒的?”

阿密洛哑口无言。莎米恩几年前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她还专门向宫中的老侍女确认过,大祭司那天确实进了产房,看到了刚刚降生的公主,然后才走出去,将国王拦在门外,向他宣布诅咒的存在。他和自己的恋人就这个问题探讨了整整一夜,莎米恩得出的结论他至今记忆犹新,因此毫不费力地复述了出来:“我的老师确实目睹过阿芙洛狄亚公主的真容,他也的确是男子,但他和寻常之人有所不同。他是伊西神庙的守护人,那座神庙自十一王朝起便耸立在辉煌之丘上,至今已有近三千年的岁月,而人们传说大祭司从那时起就已是现在这般模样,他是随着神庙一起诞生的,是诸神派到凡间的使者——换言之,他并非凡人,因此才不受诅咒的影响。”

“真有意思。”王子似乎一下子来了兴致,“并非凡人。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办法避开诅咒?”

“有。”杰卡利亚的语气令阿密洛陡然不安起来,但他没法拒绝回答。“我的老师说,得到公主的爱慕是唯一的方式。”

“我猜这个还没有人成功过,是不是?”

阿密洛发现这位王子挺喜欢在句末加上反问,实际上伊西人是很少这样说的,因为这样听起来不怎么友好,显得咄咄逼人,不过他实在没有资格或勇气告诉他。

“我想是那样。”

“真可惜。”杰卡利亚评价道,可语气听上去完全是相反的意味。“我问过的每个人都告诉我她是怎样地聪慧、美丽而优雅。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你们伊西人的神待她实在太过残忍。她不应该为别人的罪行丧命,更不应该被孤独折磨。”

阿密洛感觉王子这番话有别的意思,但他不确定那究竟是什么,更不知道怎样回应才是合适而恰当的。他望向沙滩,那两个和海浪嬉戏的埃斯洛特士兵已经跑累了,也喝醉了,就那样互相揽着躺在石墙底下一处潮汐无法触及的地方呼呼大睡起来。

“神的旨意自有其道理所在。”他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句话。

“什么道理?”王子冷笑,“造出这样一个绝妙的女人,就是为了看她受苦,好留下一个令人扼腕叹息的悲剧故事?”

“或许。”阿密洛无奈道。

“依照你们伊西的律法,这样的罪行——如果没人能还她清白的话,要怎样处置?”

“我想……现存的律法中并没有这样的内容。发生类似的事情时,通常会由国王一个人进行裁决,大臣们不会参与其中。”

“你觉得阿麦尔国王会对他的姐姐痛下杀手吗?”

问题一个比一个难回答。“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还只有十一岁,热衷于和各种宠物逗趣,对刀剑则是看也不看一眼。阿芙洛狄亚公主一向待他很好,因此阿麦尔王子——呃,我是说阿麦尔国王,理应多少会念及昔日的情分。”

“希望如此。”杰卡利亚低声道,“哦,对了,伊西神庙的事,我很抱歉。”

阿密洛吓了一跳。抱歉?“请原谅,殿下。我,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你对那个地方一定很有感情。”

“三年而已。”阿密洛故作轻松地说,“拆掉也好,这样我就有理由回家了。”

“父母还健在?”

“我不知道。老师说他的某个徒弟在神庙的台阶上发现了我。那时我还是个婴儿。”

“是吗?真可怜。”

阿密洛自嘲一笑,“其实我还挺感激他们,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抛弃了我。寻常人家的孩子想要成为祭司可是难上加难。”

“你是个有意思的人,阿密洛。”王子侧过脸,端详着他,深红近黑的眼眸满是笑意。“也许我们能成为朋友。”

对方的语气太过真挚,阿密洛一时险些当真。觉察到自己失态,他急忙行了个礼。“感谢您的好意,但这样的荣誉我恐怕无福消受。”

“别把自己看得那么轻嘛。”仿佛读出了他心中所想,杰卡利亚哈哈大笑起来。“后天会有一艘商船开往伊西及里亚,你想不想和马穆特一起回去?有人告诉我你们关系不错。”

这算怎么回事?陷阱吗?阿密洛一思考诸如此类的问题,就会开始肚子痛。“当然,如果可以的话。”

“很好。”杰卡利亚拍了一下阿密洛的左肩。“明天日落时到我的王宫来,我的下人会交给你一个包裹。里面的东西非常贵重,希望你能让它毫发无伤地抵达伊西王城。”

原来是信使的差事,他松了口气。“请问,抵达伊西及里亚之后,这个包裹要交给谁呢?”

王子抿嘴一笑:“阿芙洛狄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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