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渐渐从黑暗中恢复了意识，不知是先醒过来感到了寒冷，还是寒冷逼醒了自己，不等视线变得清晰，一股浓烈的熏香味抢先冲进自己的鼻子。

“阿嚏！”陆东阳猛地打了个喷嚏，视线也清晰了，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朱漆硬木床上，丝绸帘子半遮半掩地垂下来，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一张女人的床。他伸出指头，悄悄地把帘子中间拨开一条小缝，瞪大一只眼睛顺着缝隙朝外看，只见帘外雕梁画栋，铜器字画琳琅满目，仿佛到了某朝某代的藏书阁一般。陆东阳仔细地想了想，可怎么也想不出在这观山观海观山海之地哪里会有这样的一间屋子，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穿越了，而这地方最让陆东阳感到诡异的是，屋子里没有灯没有火，没有任何能发光的东西，但是地面却柔和地反射着石头一样颜色的光。

“这是什么地方？”他轻声嘀咕了一句，继续观察这间屋子。

屋子的右边有一张方桌，大概是女主人的梳妆台，一只靛青的蛋形烟壶静静地立在桌角，缕缕白烟从顶端的四个圆孔里散逸出来，陆东阳也不懂这是什么味道，总之是一种自己不太适应的香味，想到这，他鼻尖一阵瘙痒，眼看又要打出喷嚏来，这时候外面似乎有什么动静，吓得他一捏鼻子把喷嚏憋了回去。

果然，才刚憋住，外面就有一个人晃晃悠悠地飘了进来——陆东阳没有看到这人的脚，真的是在飘！他急忙恢复到醒来时候的姿势，紧紧地把眼睛闭上。

“唰！”他能感觉到帘子被拉开了，眼前的黑暗忽然加重了一些，一定是那人在看自己。

“怎么还没醒？”黑暗中一个苍老的女性的声音传入耳际，而这声音，让本就紧张的陆东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不就是自己在骷髅架上最后听到的那个人的声音吗？

帘子还没有被拉上，陆东阳已经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他知道那个人应该是看了一眼就离开了——至少视线是离开了——不然一定会发现自己是在装睡了。

“哼。”黑暗中又传来那人的一声蔑笑，“别勉强自己了，我要是真想把你怎么样，你也不会活到现在。”

听了这话，陆东阳先是紧张得后脖颈一阵发凉，接着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像是某场考试揭开答案而自己有刚好考过的那一瞬间。

“你呼吸那么乱，我一听就知道是在装睡。”

陆东阳坐起来，四下里寻找，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是见到梳妆台上坐着的那个人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只见此人上衣下裳皆是一袭黑色，而外面披着一件绿色长袍，头戴一顶宽大的垂纱斗笠，身侧有一圈燃烧着的蜡烛整齐地悬浮在齐腰的位置。

“你是谁？”陆东阳一边问，一边在记忆中寻找与这个人有关的蛛丝马迹。

“狮宫主已经忘了前世的一切了吗？”她站起身，脚尖悬空地飘在地面上，“在下鬼都——烛灵。”

“烛……烛灵？”陆东阳张大眼睛看着这个所谓烛灵，想要辨清黑纱里的面孔。

“怎么？区区六十万光阴，您就把小神忘了？”烛灵飘过来，看着陆东阳的脸，忽然转变了语气，就像是认错了人似的，“你似乎变了样子。”

“我已经不是郝维拉了。”陆东阳站起身，他意识到，这个烛灵还在把自己当成六十万年的前世，“我的前世，郝维拉，在六十万年前就已经死了，希望你不是认错人了。”

“你的长相可以千变万化，但是你的武器和翅膀，是亘古不变的。”烛灵又飘回到她的梳妆台前，“轮回转世这种事情，我们亡者是再熟悉不过了。”

陆东阳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此行的目的似乎快要达到了。

他背着手，环顾了一下房间的四周，并在脑海里集中注意力，想要联系到师父熊神那里，可任凭他如何绞尽脑汁，自己就好像被扔进了信号屏蔽区似的，说什么也搜寻不到师父的踪影。

“狮宫主，别费力气了。”烛灵转过身来，“我知道你在试图与外界联系，你难道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另一个世界里吗？这是亡者的国度，怎么能联系到外界去呢？”

“我希望你最好不是来找事的。”也许是烛灵说话很客气，也有可能是周围的环境并不那么阴森，陆东阳竟然能镇定住此时的心情，“六十万年前，我们沙漠之都几乎全军覆没才重新封印了兹华特……现在，堕神卷土重来，我们这些阵亡的宫主也都转世至今，可无奈堕神成千上万，又无法联系天国，只能在地上寻求外援，而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

陆东阳话说一半，发现烛灵有些心不在焉，也就停了下来。

“哈哈哈哈……”烛灵发出一阵阴森的诡笑，“有两个人你或许应该见一见。”

听烛灵这么一说，陆东阳有些发愣——烛灵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随着烛灵话音落地，两个身形魁梧的将军出现在大门两侧，陆东阳虽然缺失了大部分前世的记忆，但是见到这两个人的时候，还是难掩心中的喜出望外。

“金牛！马神！”他大喊出这两个人的名字。

“诶——”左边的牛头大天使一摆手，“现在要叫我们牛头马面了。”

“我只是让你见见他们，至于你所说的寻求外援——”陆东阳听烛灵这话，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我亲自去吧。”

陆东阳估摸着自己是白跑一趟了，正琢磨回去该怎么向师父交代，忽听烛灵话锋一转，不禁喜上眉梢，登时感觉整个鬼都都亮堂了起来。

说着，烛灵双臂画圈，八根蜡烛飞速旋转，一股黑烟从脚下冒出来与烛灵融为了一体，朝着门外的天空飞去。

“她这就走了？那我呢？”陆东阳有些慌了神。

“别急别急。”牛头勾过陆东阳的肩，“烛灵是用锁魂法术把你的灵魂带进来的，你的肉身还在骷髅架上，接下来该我们哥俩帮你了。”

说完，牛头朝马面使了个眼色，马面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根小竹筒，看到这，陆东阳眼前一亮——这不就是我在幻象里看到的那个吗？

“陆宫主。”马面将那竹筒递到陆东阳面前，“另一半我已经塞到你肉身的手里了，一会你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放下传送门，然后我们把你灵魂送回去，等你灵魂归壳之后，就从骷髅架上念动咒语，传送门就打开了。”

“你们真聪明，还能想到这主意，咱就把门放在宽敞的地方吧。”陆东阳说。

牛头马面互相看了看，似乎同时想到了一个地方。

“外头有个忘川河公园，公园中间是个很大的广场，放在那里应该可以吧？”马面说。

“嗯！走，过去看看！”

在牛头马面的带领下，陆东阳来到了所谓的忘川河公园，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条九曲黄浆忘川河，在这大河的映衬之下，上游的奈何桥，就颇显小桥流水的味道了。

马面注意到了陆东阳的表情，于是解释道：“忘川河与奈何桥，是生命的终点，也是生命的起点，前世的一切在桥的这边了结，而过了这座桥，又将展开新的轮回了。”

“可为什么我们不能？”陆东阳问道，“为什么我们还会记得前世？”

“我们是神啊，而且我又没轮回过，我怎么知道这期间都会发生些什么。”

陆东阳耸了耸肩，抬头朝天上望了望，整个鬼都的天空都是一片漆黑，发光的是大地，以及深深扎根在这大地上的植物。

忘川河公园的广场并没有陆东阳想象的那么大，以自己的双腿，三两分钟就可以横穿这广场，但这也足够了。他来到正中央，把马面交给自己的竹筒立在地上。

“你们懂那咒语吗？”陆东阳问道。

“我们可以照着念。”马面说完，抬起手从空中绰了一下，一本黑皮封的书出现在了手上。

“这是？”陆东阳见此书像极了熊神交给自己的那一本。

“你走的时候书一定掉在地上了，只要掉在地上的东西，我们随手就能拿来。”马面解释道。

“好吧，那一会你们听到我念咒语的时候，就跟着念，直到传送门炸开，接着就可以把阴阳两界连起来了。”

“放心吧。”马面拍拍胸脯，“现在我要送你回去了。”

“嗯，来吧。”陆东阳立正站好，等待牛头马面施放法术。

牛头马面各自抽出一根金光闪闪的棍子立在身侧，然后口中念念有词，棍子上的光芒瞬间吞噬了陆东阳的视野，他看着广场四周的八根柱子恍恍惚惚地变浅变淡，和眼前的一切一同化为一片洁白。

当洁白渐渐变成昏暗，他能感觉到阵阵凉意从四周围拢过来，但是自己的身体就向被打了麻药一般，完全没有知觉。他轻轻抬了一下胳膊想试一试，却发现整个手臂完全不受控制似的被甩出一个很大的角度，重重地打在头顶的青石上，然而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他能看到，那个马面所说的竹筒刚才就握在手里，但是经过这一扔，一定已经脱落到某处了。

陆东阳索性就这么躺一会。不知过了多久，在他马上就要睡着了的时候，阵阵麻酥酥地感觉开始从手脚侵蚀上来，而且这感觉越来越重，哪里用力哪里就麻，仿佛自己的整个身体都成了电视机上的雪花频道，终于他还是继续躺着，等这感觉消退到可以忍受的时候。

这样又不知躺了多久，他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那竹筒就掉在青石下，他把竹筒捡起来，又把蜡烛点燃，固定好，接着在青石上画下法阵，将竹筒立在法阵中间，准备好这一切之后，陆东阳把眼睛闭上，可是困意又涌上脑门，他甩甩头，克制自己倒头就睡的冲动，回想着书上的与记忆中的文字，念了起来。

牛头马面送走了陆东阳，还没等互相说些什么，就听到耳畔传来了他的咒语声，手里的竹筒也发起了光，一行行文字渐渐浮现出来，他们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点了下头，接着也在地上画了一个法阵，把竹筒立在中间，跟着陆东阳的声音念了起来。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白光乍现，一个巨大的传送门出现在了忘川河公园的广场上，传送门的边缘安静地抖动着，光芒奇亮无比，将四周的八根石柱照得通体发白，这还不算，金魔法的光芒正在吞噬这黑魔法鬼域，石柱发白的同时，也在一点点分解，吓得牛头马面忙把金棍子扔上去形成一座隔离罩，将传送门释放出来的金魔法扣在其中。

“用绿魔法可以克制它。”牛头说道，“还记得白风筝王国吗？我们从那里学来的都是绿魔法。”

“土木建筑？”马面想了想，“可是从这阴曹地府长出来的，算是绿魔法吗？”

“试试呗！”

马面想了想，总比这样坐以待毙要好，于是双手做出了一个用力向上托举的动作，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阵山摇地动般的震颤，传送门下方的地面开始向上拱起，带着青苔绿藓的石块从地里钻出来，将传送门团团围住，传送门的光芒变成了一条光柱，直**头顶的黑暗之中。

“这不是办法，我来！”牛头说着，伏下身子，将双手狠狠插入地下，“嘿！”

他大喝一声，那些钻出地面的石块，突然挤到一起，与传送门融为了一体。

原本白亮的传送门渐渐变绿变暗，黛绿的光泽温和地在忘川河公园的广场上流淌。

“大功告成？”马面愣愣地问道。

“应该是……大功告成了。”牛头把满是淤泥的手**拍了拍“招呼上鬼兵鬼将，告诉他们魔王回来了，我们要再一次踏上战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