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偏西了。

如果一切都没发生过，现在该是他们一行人收拾行装，出发前往艾森伯格的时候。

然而……

卡德尔拄着剑，站在广场中央举目四望，却看到浓烟和火光在城市中升起，黑龙一般直冲碧蓝的天空，显得格外狰狞扎眼。

在这个春天的午后，鲜血和火焰取代了鲜花和青草的味道，弥散在风中。

筋疲力竭的士兵和巡警们扶起受伤的战友，蹒跚地撤离广场。

一片狼藉，尸体和杂物四散在宽阔广场上，时不时可以看到成片的鲜血。西边的路口，从广场附近涌来的卫兵和巡警们在救治帮助受伤的民众。

奇怪的寂静飘荡在广场上。

在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和战斗后，民众也好，士兵也好，都陷入了沉默。狂热、嗜血、悲伤、痛苦都充盈，又都倒空，心中只剩下疲惫和麻木。

愉快而美妙的庆典化作屠场，虽然击退了敌人，但也没人能高兴起来。

“卡德尔！”

大小姐骑着马赶来，可到了近处，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个……谢谢你。”红发少女低着头说。

如果不是卡德尔及时赶到，发疯一样地袭击那些骑士，她们恐怕也和特丽丝还有公爵小姐一样……说不定更糟。

不管怎么说，得救了。

艾琳娜找回了自己的剑，抱着剑，她脚步虚浮地走了过来。

“抱歉，卡德尔……是我太弱了，我没能……”

卡德尔摇摇头。

“你们做得很好了。敌人太强，而且事先没有准备。”

能达到现在的状况，已经很不错了。

城防军和巡警做了努力，但结社既然打算出手，就不会给他们反扑的机会。

多亏了卡德尔自杀式的袭击干掉了敌人的一个首领，基德又为赶来处理事态的城防军主力引路。

如今他们阻止了敌人的屠杀，甚至还挽回了一线士气。民众们虽然也痛哭流涕，却不再埋怨艾斯塔尼亚公爵。

卡德尔心想，结社的目的并未完全达成，对方投入了如此多的兵力和谋划，却在最后时刻被扰乱，险些折戟。

那些黑甲骑士、重型轰击魔导兵器、资深战争巫师都是极为宝贵的资源，对现在的结社来说，可是这次行动损失惨重。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行动不算成功。

“是啊……已经，很努力了，卡德尔，做得很不错。”

“你们也是。”

这个意思，三人都明白。

可这安慰和解释却没人能够接受。

艾琳娜一脸寂寞，大小姐在叹气，就连卡德尔自己都难以做出一副平静的表情……

特丽丝不在这里，芙兰狄娅也是。

之前约好他们要一道前往艾森伯格，可是约定却成了泡影。

原本要同行的伙伴落入了身份不明的敌人手中，不知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

不论有什么样的理由，这就是代价。

终究还是败了。

这时候赛蕾娜也捂着肩膀走了过来，看样子她的手臂在和那个黑甲骑士首领交战时震伤了。

“米莉尔，你去帮我联络协会，去找那里值班的人，然后命令所有协会的分区负责人到广场来见我！”

“我，我明白了……”说着大小姐就要再翻身上马。

“等等，米莉尔。”卡德尔忽然抬起头，看向她的马匹马。

“啊，怎么了？”

“你先徒步去通知，马借我用。”

“卡德尔？！”艾琳娜忽然一把拦住了他，“你……你要做什么？”

“我去追踪敌人。”

“诶……不，不可以。”

“你疯了？！”就连米莉尔也大惊失色。

现在敌人刚刚扬长而去，城中一片混乱，卫兵、城防军、巡警都在忙着救火和安置伤者。

卡德尔却忽然说要去追踪敌军。

听他的口吻，是想要一个人去完成任务……

这样疯狂的想法让两位少女都倒吸凉气。

赛蕾娜叹息着说：“卡德尔，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这样做是不理智的，除了送命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卡德尔面对反对，表情却丝毫不变：“赛蕾娜，对方在帝国腹地做出如此大规模的行动，现在他们已经暴露了，不可能完全掩盖行迹。我只要跟踪到他们，就可以协助赶来的卫戍军团追捕他们。”

听到这样的说法，三人一下都沉默了。

他们没办法直接反驳卡德尔，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对方刚完成了一次行动，急于撤离。任何跟踪都会让他们慌乱，而且他们不会想到有人敢于跟踪上来。”

这当然不是实话。

结社那些胆大包天的人从不把帝国军团放在眼里，后一句话根本是彻头彻尾的谎话——伯恩斯特曼是知道的，他一定会追上去，也会做好相应的准备。

“卡德尔你说的不过是你的设想罢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如今事发突然，除了城里的卫戍军团之外，根本找不出一支像样的骑士小队去追踪，更不用谈歼灭对方！”赛蕾娜瞪着他，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你就算要去，那么也把你的应对方案说出来——你说的出吗？”

“我当然有……”

可赛蕾娜截断说：“你自己死了的话，我这个笨蛋妹妹怎么办？！你这么快就忘了承诺了？！”

“姐姐……”米莉尔羞赧地拉着她，表姐竟在这个时候说出不合时宜的话语。

“卡德尔……不要这样子，”一旁的金发少女也插话说，“我们已经失去特丽丝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你也不在了，那，那……”

艾琳娜没有把话说下去，捂住了嘴，努力地不哭出来。

卡德尔这才想起，她心中的悲伤落寞恐怕比自己更甚，而且还有强烈的自责。毕竟她亲自参加了战斗，却没有守护住朋友。

“艾琳娜，放心，我会把他们救回来的，我保证。”

“可是我怕……”

“又来了，卡德尔！你刚才说只是去追踪敌人，现在却说要把特丽斯和小芙兰救回来——你到底有没有具体的打算？！”

“我有。”

“啊哈，抱歉，我不能让你走，卡德尔。你现在头脑不清醒，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就在几人激烈地争执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在身后出现：“让他去吧。”

四人诧异地发现，基德正缓步走来。他那张平时就很怠惰的脸，现在更加显得慵懒。或许是一连串的麻烦事耗尽了他不多的耐心。

“我说，卡德尔，你有办法是吧？”基德看向好友。

他的目光里，闪烁着和平日不同的东西。不止是信任，还有一丝……期待。

就在刚才他才撞破了卡德尔的身份。

鸢尾花结社的成员，却做了背叛结社的事，杀光了派遣来的战争巫师。

那份手腕和决心，还有平日一直竭力掩藏的实力，基德充分地见识到了。

好友背后的黑暗，还有隐藏在黑暗中的力量，这一路走来，恐怕露出的也只是冰山一角吧……

“有。”卡德尔面无表情地点头。

两位骑士少女都无言地看着他们，赛蕾娜也沉默了。

一路走来的经验告诉她们，卡德尔的很多事，的确只有基德能够懂。

基德思考了一下，转向两位伙伴和赛蕾娜说：“让他去吧。毕竟，他真的有些与众不同的本事，说不定可以把特丽丝和公爵小姐救回来。”

过于轻佻的语气，也没有任何像样的解释。

这样的话语当然无法让三个女孩子接受。

“喂，基德，”大小姐终于看不下去了，“你怎么就觉得卡德尔他可以……”

“啊哈，所以说要相信这家伙啊。”基德打哈哈说。

毫无道理，比卡德尔本人的态度更奇怪。

“所以说，怎么就……”

“……是啊，敌人真的太强了。就算我们几个一起也……”

“各位，请相信我。”

卡德尔严肃郑重地看着几个队员，让他们沉默下来。

这个少年一次又一次让他们惊讶意外。

刚才的战斗，他展现出的作战技巧已经远远超过了学校所传授的水平，甚至那些经验丰富的教官和老师都未必有这样的身手。

现在他恳请众人相信他。

一向把成功和胜利归结于运气和同伴的少年，不寻常地做出了恳求。

也许可以赌他一把？

“我有办法能把特丽丝她们带回来。虽然有些危险，但是办法绝对可行。如果你们要听的话……”

“不用听了。你既然有办法，就放手去做好了，一定要把公爵小姐和副会长大人带回来”基德笑着说，“顺便，这次要不要我们帮忙？还是，你打算一个人来解决？”

当芙兰狄娅幽幽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周围一片漆黑。

已经是晚上了？

身下传来了颠簸，似乎是在马背上。

这里是……

“别动，否则，我就把你扔下去！”声音在头顶响起。

是凯特琳姐姐……我怎么会在这里？

抱着这样的疑惑，小丫头忽然发现自己的嘴被堵上，手脚也被捆住。凯特琳打横抱着她。

而周围还有很多黑甲骑士，和披着灰袍子的骑手。所有人举着火把在漆黑的草原上纵马奔驰。

这下芙兰狄娅终于想起来了，中午在广场上发生的事。这些恐怖的敌人袭击了广场上的人群，自己和特丽丝姐姐也被……

这时候，小丫头忽然睁大了眼睛——特丽丝正被五花大绑，捆在一匹马上。而捆缚着栗发少女的是一个银发紫瞳的年轻人。

觉察到了芙兰狄娅的目光，他看向这边笑了笑，吓得小丫头一哆嗦，慌忙扭头，却看到了凯特琳那双眼睛。

为什么？

小丫头想起来，正是凯特琳袭击了特丽丝，还绑架了自己。

为什么凯特琳姐姐要和这些坏人在一起？

她只有十二岁，任凭她如何想，也不能明白，荣耀英武的传奇角斗士为何在赦免的仪式上变幻面孔，成为了罪犯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