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德尔浑身发抖，压抑了太久的倦意一股脑涌上来，视野也变得模糊。

他松开了手中的剑。

剑身每一条纤细的纹路里都充满鲜红的血，他自己的血……斩杀敌人喷出的血液早都被贪婪的鬼影吞噬殆尽。

鲜血的铭文终于暗淡下来，失去了法术控制，血簌簌顺着剑身流淌。

可那些血没有一滴流到地上——刚一接近剑身的阴影，立刻被不知名的力量吞掉了！

最后的一点影子饥渴地**这些鲜血，直到整柄剑都被抽干，恢复了黑色，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艾琳娜也几乎用尽了力量。

在连续使用了神剑的威能后，无力追击全速逃跑的安德烈，她的状态只比卡德尔略好一些。

少女赶过来，慌乱地坐到卡德尔背后抱住他，防止他摔倒。此刻她卸掉了神威赐予的甲胄，只穿着白色的贴身衣物。

“……啊，没事。力量用尽了而已，休息一阵子就……”

艾琳娜扶住脱力的卡德尔，小心地错开他背上和胳膊上的伤，将他的身体放平，用柔软的大腿托住了卡德尔的头颈。

“诶诶，真的不要紧吗……”

艾琳娜查看后发现，卡德尔胳膊上溢出了大量的血迹——他自己割开了伤口，用血为诱饵，发动了刚才诡异的力量。

“帮我……止血，就好。”

“好，好的！”

少女连忙操弄起学院里教授的粗浅治疗手法，帮卡德尔止住还在流血的伤口。

“我们，赢了呢……”

艾琳娜一边用手压实卡德尔的伤口，却看向不远处的钢臂残骸。

难以置信，曾经的传说，帝国几十年来所有骑士都要仰视的前辈，竟然也败给了他们两个……

不管怎么说，他们赢了。

敌人倒下，而他们两个人活下来了……

“啊，赢了。”

卡德尔也轻声回答，也看向格莱姆最后的钢铁残躯。

老骑士的身体在神威之中粉碎，只剩下这只他亲手斩落的手臂还幸存着，这也是那位伟大骑士仅存的残躯了……

明明已经赢了，可两人谈不上喜悦。

怪异的沉重气氛降临在两人之间。

“卡德尔，那个……”

“嗯？”

“很厉害呢。”

“啊……艾琳娜也是。”卡德尔微笑着回答。

他心中却在叹息——再也遮不住了。

格莱姆这样超绝的强敌出现，一路追杀他们，还有卡德尔最后用出的那些怪异影子，尽是超脱常理的事……

在激战中他被逼到极限，用尽了所有手段，根本顾不得伪饰自己的假面。

影杀者的力量，鸢尾花结社的叛徒，还有塔隆家族的那些往事，全部暴露在这个女孩面前。

艾琳娜太聪明，一定早就窥见他不属于骑士的阴暗面孔了吧，如今事态更是一塌糊涂，无法收拾。

卡德尔身体和心都感受到了疲惫。

“艾琳娜。”

“诶？！”

卡德尔头枕在少女的大腿上，享受着脑后光滑柔软的触感。

他闭着眼睛轻声说：“要问什么，尽管问吧。”

艾琳娜又犹豫了，似乎在琢磨措辞。

她腿绷紧了，浑身僵硬。

“卡德尔……你，加入了那个……鸢尾花，结社吗？”

听到了组织的名字，卡德尔心中一动。

看来，摊牌的时候到了。

终于避不开这一天。

“嗯。”他干脆的回答。

“……这样啊，”少女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难怪，难怪卡德尔会这么厉害呢……”

“刚才用出来的‘战技’，都是在结社的时候学到的，之前能一路挺过来，也多亏了在结社的刺客机关学到的本领。”

“为什么呢，卡德尔要加入那样，那样……危险的……奇怪组织。”似乎顾忌卡德尔的心情，少女挑选着措辞——邪恶、阴暗、肮脏、诡秘，世人用来形容鸢尾花结社的词语都隐去。

按照公爵家的严格教养，和少女作为贵族和骑士的自觉，能对一名危险的结社成员例外地这样客气，还顾忌他的心情，只因为他是卡德尔吧？

“为什么……”

让卡德尔愣住的，却是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加入邪恶的鸢尾花结社呢？

“不知道呢……也许，是为了活下来吧，”卡德尔干巴巴地说。

没错，只是为了活下来——奋力挥舞武器，在命运的河川中拼命挣扎，逆流而上，他才勉强活到了现在。

像赛蕾娜那样的人，不曾面对过真正的绝望，所以她才会嘲笑角斗士们努力挣扎的模样。

如今卡德尔的处境，又比那些角斗场里的战士们强了多少呢？

卡德尔·艾森瑞姆·塔隆，那个贵族家的少爷，早就死了。活下来的这具驱壳，也不过是魔鬼的爪牙罢了。

“为了活下来，这种事……”

“嗯。只是为了这个。”

“呜……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

既不是为了帝国的荣光，也不是为了骑士的美德和理想，甚至是为了复仇——对一只豢养在黑暗中，丧失了自由和尊严的恶犬来说，着些东西也太过奢华了。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一会。

“呐，卡德尔，求你了……离开结社吧，”艾琳娜摇着他的胳膊说，“不要再和他们搅在一起了……”

卡德尔睁开眼睛，看到少女俏脸上一副央求的表情——艾琳娜这样美貌的女孩子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吧……

可卡德尔轻叹着说：“……离开了结社，又能去哪里呢？”

“我和米莉尔，我们都可以帮你的。不要再和那些人扯上关系了！那些人他们，太危险，卡德尔你这样下去也会……”

听了这个天真的答案，卡德尔立刻回答：

“公爵家族和鸢尾花结社有牵扯，夜枭铁卫有权予以处决。包庇结社成员，乃是大罪。就连艾琳娜你，还有你的父亲，也无法豁免。”

没有结社，没有那个老人，他无法在这个国家活下去——现在的卡德尔是叛国者的后裔，早该被秘密法庭处决的人。

帝国疆域辽阔，却早已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

少女哑口无言。

她脸上震惊而悲伤的表情，让卡德尔也为之动容。

他缓和了一下语气解释说：

“离开了结社的庇护，我便不能在学院中潜伏，甚至不能逗留在帝国境内。”

何况，这个盘踞在阴影中的庞大组织，从不放过任何背叛者。

刚刚发生的事就是警告！格莱姆带着“守夜人”的精锐千里迢迢而来，定是找到了卡德尔在艾斯塔尼亚作梗的线索，要查出真相，惩处叛逆。

这次的情况万分凶险。

其他同伴成功逃离本已经够幸运了，自己和艾琳娜两人居然击败了强敌，侥幸活下来，过程可谓九死一生。

卡德尔像是恢复了一些体力，不顾少女的阻拦，从她腿上抬起身子。

他看着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艾琳娜。

“艾琳娜，如果我不离开鸢尾花结社呢？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