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当我和母亲回到家的时候，正屋里已经不再是父亲一个人了。
蕾娜和一个看起来颇具威严的老者也坐在沙发上等待。
不过，总感觉那个老人非常面熟，我和他好像见过。
“回来了啊，还以为你需要更多的时间扭转自己的心情。”
老人慈祥地微笑说道。
哎？到底是谁？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忘了我是谁吧？”
“不好意思，我真的有点儿……”
“没事，我也没有和你介绍过我自己……名字的话不知道也罢，你就把我当成爱管闲事的老头子好了。”
威严彻底消失，感觉他真的在开玩笑。
但我也没有那么多好心情陪他开玩笑。
我把母亲搀扶到椅子上，扶她坐下，随后便把目光集中在蕾娜的身上。
“怀特先生怎么样了？”
“已经抢救过来，并且脱离危险了，不过目前还在昏迷中。”
脱离危险就好，这样慧心的自责也会减少许多。
“那琉璃呢，琉璃去哪里了？”
“慕暮先生想要知道这个吗？”
我点点头：
“我想要知道。”
“可是你知道又能怎样呢？你有什么能力可以把琉璃带回来吗，或者说你有什么妙策？”
“都没有。”
“不要妄想使用月的力量，他已经吃下我们特质的药，暂时不会恢复知觉。”
“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吧？”
“……他的身体素质远超过你的想象。”
“那就好。”
想来也是，那个月的能力我可是可以打保票的，强力到让人颤抖。
虽然我很疑惑慕沐是怎么把他劝说住的，但现在我的精力全都集中在琉璃的身上。
想必月的举动，也是为了琉璃。现在他已经被控制住了，危险性应该也被剔除。
“即便自己什么也做不到，你还想要知道琉璃的所在之处吗？”
“想要。”
“为什么？”
蕾娜紧逼着追问道。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不信任。
我明白她的想法，我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口口声声说着尊重他人，想要维持现有的良好空气。但其实我只是在逃避，一个总是逃避的人，又能解决什么呢？
“因为我想过的更开心。”
不为了别人，只为了让我自己能够活的更好。
我不仅仅是‘我自己’，我是父母的孩子，是慕沐的哥哥，是慧心的挚友，也是琉璃‘觉得重要的人’……所以我必须要振作，我必须要变得开心。
为了让身边的人都能愉悦起来，我不能悲伤。
“总算能够这么老实的说出口了，我喜欢你现在的眼神哦！”
蕾娜也收敛起不信任的表情，转而成为体谅的微笑。
“这位老人就是此次及时来帮忙的人，因为不熟悉村子的情况，我委托慧心小姐和怀特帮忙做向导带过来，怀特的伤也是这位老人费心帮忙才能度过难关的哦！既然老人不愿透露自己的名字，我也不会勉强。”
她把视线集中在老人身上一瞬间，认真地对他点点头，随后则是看着我，继续说道：
“虽然很遗憾，但我们也无法确定琉璃的确切位置，我说过，她非常擅长躲藏。”
“那该怎么办？”
“不要急嘛，不是什么也没发生吗，琉璃只是躲起来而已，为什么你这么着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脑子里存在的记忆一直在催促我，他告诉我现在已经非常紧张。
但我只知道这些，并不知道究竟紧张在哪里。
“是师傅的记忆吗？”
我老实地点点头。
“是这样啊，那肯定是会发生什么。”
蕾娜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她的确切地点，但我们知道，她此刻在她‘出生’的地方。”
“我要去！”
蕾娜无奈地笑了笑：
“什么时候？”
“现在，立刻。”
说完之后我稍微思考一下，然后补充一句：
“可以吗？”
无奈的笑容变成了忍俊不禁的笑脸，一边笑一边回复我：
“可以啊，现在就可以。”
“谢谢你。”
“不用谢我，这也是师傅的愿望，我自然会帮助你。”
虽说她是和母亲一起工作的前辈，但现在看起来，感觉和我的岁数不相上下。
但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她的心智比我成熟太多。
可能是我太过‘幼稚’吧。
我刚想转身去准备一下，一直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的老人却阻拦住我。
“年轻人，你应该还有没做的事情吧。”
我停下脚步，转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老人把视线投放在坐在一边的父亲身上。
“我也有个儿子，他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把所有的生命都给了自己的理想，我却什么也没有做到，也没有保护好他。直到他临去世的时候，都没有对他说一句对不起。这也是我活到现在，唯一一件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如果你不想像我一样后悔，就老实地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告诉重要的人。”
老人脸上的皱纹随着他的微笑也‘微笑’起来。
我看着父亲微闭着双眼的脸，随后请说说道：
“爸，等我回来。”
父亲回语道：
“一路小心。”
“嗯。”
我坚定地应道，随后便离开了正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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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你就把你的‘人’带过去就好。”
临下飞机的时候，蕾娜对我这么说道。
既然我们谁都无法得知琉璃的所在之处，也不知道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那现在就只能祈祷奇迹发生，祈祷有人主动联系我们了。
在此之前，我们只能等待。
我来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别墅’，博士曾和琉璃一起住过的地方。
秋季的玛格丽特已经开放，别墅的门前全都是这种花。
听说这种花的名字来自于以为公主，象征着纯洁美丽和眷恋。
想必这里的主人也深爱着这里吧。
蕾娜一直留在我的身边，有个能说中文的人照料着，我也不会很孤单。
但焦躁一直都在，紧张从没断过。
虽然蕾娜希望我可以去看看意大利的风土人情，稍微放松一下心情，但我紧张的情绪却无论如也没办法得到缓解。
一天、两天、三天……等不及了，想要去找，可我知道自己无从下手，急忙走退回去，又只能转回头劝自己沉住气。
终于，等待得到了结果。
那是我来到意大利的一个礼拜后，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来电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用那个‘陌生号码’的人，我只记得怀特先生、月，以及花火。
现在月和怀特先生都没办法给我打电话。
那么这个人只能是……
我颤抖着拿起电话。
“喂。”
“是慕暮吗？”
“花火？是花火吧？你在哪里？”
“冷静一下，我没事，但我不能告诉你我在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你要隐藏？”
“因为我想保护慕暮啊，不过今天这通电话，可能就不是保护那么简单了。这通电话，算是我代替琉璃打给你的。”
“你知道琉璃在哪？”
“她就在我的身边。”
“琉璃在你那？可以让她接电话吗？”
她稍稍静止了一会儿，少顷，她才回答道：
“恐怕凭我的力量，没办法让她接听电话吧。”
“是、嘛……”
“所以我才会打电话给你，现在只有你能改变现状。”
“让我做什么！”
只要我能做的，不管是什么，我想要试试。
“嘿嘿，我就知道慕暮会答应我。咳咳——”
刚刚开心地说完，电话那头便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
足足持续了一分多钟。
我大声地在电话里喊着‘怎么了’，但那边似乎并没有听到我的声音。
我的喊声把蕾娜被蕾娜听到，她也急忙地来到我住的房间。
“发生什么了？”
“是花火的电话，那个……”
“花火？”
这时候电话那头才传来说话的声音。
“那边的是蕾娜吗？用中文打招呼也没问题吧？”
蕾娜点头示意我，我把电话的免提打开了。
“喂，听得见吗，蕾娜也在吧？”
“啊，我在，就在慕暮先生的身边。”
“这样啊，虽然想要和你叙旧，但我可能没有那么多余韵去做这些事了。”
“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你此刻在哪里？”
“这些疑问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接下来我会派一辆车去接小暮，但我只要求他一个人来，不允许任何一个人陪同，也不允许跟踪，琉璃的手段你比我还要清楚，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我知道了，我不会插手的。”
“那就这样吧，详细的事情，等小暮来到这里，我会和他说的，那么再见。”
还没等我问更多的信息时，电话就被挂断了。
这时候，大门口也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顺着窗户往外看，门口果然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那就靠你了。”
蕾娜微笑着鼓励道。
“交给我吧！”
我也微笑着回答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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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汽车，被司机强行蒙住双眼，失去了方向感和时间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司机把我的眼罩摘下，我把手捂在眼前，慢慢地睁开双眼。
没关系，是一个地下室。
他指着前方的通道，让我径直往前走。
我点头道谢，然后便下车向前走去。
打开入口的门，里面并没有太亮的光，只有微弱的灯光。
不过路不难走，也不难找，没有岔路一直延伸到里面。
大概走了十几分钟，我到达了最里层。眼前是一个房门，我伸出手，推开了房门。
微弱的灯光，变成了耀眼的光亮，习惯了弱光的眼睛，被这耀眼的光照到，一瞬间无法看清前方的事物。
我赶忙挡住眼睛，然后让视线恢复过来。
直到我的眼睛适应下来，我才发现，此刻我正身处一个四处都是白色墙壁的巨大房间当中，而房间的正中央，坐着一个人。
我缓步向中间移动，终于，我看清了那张脸。
金色的长发，微笑的像个孩子似的面庞，一身亮丽的粉色连身裙……
但她却坐在轮椅上。
“花火，你怎么了？”
“只是不太喜欢用脚走路啦。”
虽然挂着微笑，但她面色苍白，覆盖住她脸上的血色，显得极度虚弱。
这么说着，她便开始咳嗽起来，而且声音相当剧烈。脸上的笑容被完全毁坏，她用力捂着自己的嘴，但咳嗽却一直无法止住。
我赶忙跑到他的身边，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希望能帮她缓解下来。
咳嗽还在继续，我的抚摸也是杯水车薪。
但总算还是停了下来，她放下捂住嘴的手，我看见她的手上早已布满鲜血。
我可怜的拿起她的手，然后用自己的衣服帮忙擦拭。
她抽出其中一只手，从身边拿过纸巾，擦了擦自己嘴边的血迹。
“真是不好，在小暮的面前出丑了。”
微笑着说道，还不忘俏皮地吐吐舌头。
“对不起，我本想在小暮面前保持最好的样子。”
“别勉强自己了，现在应该好好看病吧，为什么好要勉强自己出来看我啊。”
“哎？那个婆婆妈妈又关心人的小暮又来了。”
“那就好好听话，认真去休息啊。”
“不要，我想要看看小暮。”
她用力抓住我的手，小小的柔软手掌和体温一同传入我的心头。
“不会听话？”
她摇摇头：
“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撒娇，请你再迁就我一次吧！”
“但我不想迁就你，我想要勉强你去休息。”
看着她的笑脸，总觉得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就会再也看不到这份暖人的微笑。
可她依旧不依不饶地抓着我的手，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我可以甩开他，可她的眼神却让我无法动弹。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哦！”
我也把自己的担心塞回去，然后微笑着对她说道。
“谢谢你，我的小暮果然是最温柔的。”
“怎么突然这么会说好话啊。”
我无奈地摇摇头，然后俯下身，把目光投向她。
我尽量让自己变得温柔一些……如果带镜子过来就好了，不知道我的脸难不难看。
她轻轻地摸着我的头，我则是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原来摸着喜欢的人的头发，竟然是这么一件开心的事情啊。
“虽然我想要把我最好的一面留给你，可现在我改主意了。”
“我倒是想要记住你最好的那一面，但如果你想说，我不会阻拦你。”
我低着头，任凭她抚摸。
她摸得很轻柔，像是爱惜一样摸着，我能感受到那份珍惜。
“你知道我欺骗了你吧，你恨我吗？”
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我和你说过，我讨厌欺骗。”
“所以，恨我？”
“不，我深爱着你。”
飘逸的发丝从我的指尖划过，就好像幸福一样，虽然美丽，可却转瞬即逝。
“谢谢。”
“不客气。”
现在的我能够把所有心意都讲出来，我不想让我自己后悔，也不想让我身边关心我的人感到难过。
所以我必须要动起来，也必须要说出来。
但先说话的是她。
“我是个骗子，是一个仅仅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而学习的骗子。我学习中文，学习中国文化，就是为了接近你。那时候，我曾一度认为我不会有任何情感。可和你见面之后，我却萌生了许多想法，我成了一个相信着‘爱’和‘真’的骗子，这样的骗子是不合格的。可既然是骗子，我就没有任何权利获得幸福，尤其是在被骗的人身上，更没有权利获得任何东西。”
“我不在意。”
“但我在意。”
她颇具气势地说道，完全不给我反驳的机会。
她还在说着：
“临去你身边的时候，琉璃曾问过这么一句话，她问我‘普通到底是什么’。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就告诉他，普通就是不做特别的事情，这就是普通。”
“那现在呢，你知道普通的意思了吗？”
“嗯，知道了。”
“……是什么？”
“嘿嘿，是什么呢……大概就是有一个在乎自己的人在乎自己，而自己也能发自内心地去在乎那个人，然后萌生出所谓的爱慕吧。”
“嗯，我是那个人吗？”
“笨蛋，当然是了。”
“那还真是让人心动啊。”
“那我呢，我是你心里的重要的人吗？”
“笨蛋，不是你还能是谁啊？”
我也学着她的口吻如此说道。
越来越不想丢失手里的温度，不想让这个味道离开自己，不想听不到这个让人安心的声音……
欺骗是什么？信任又是什么？
其实现在我也没办法弄懂，但我知道她爱着我，而我也没有忘记她，这早已超过‘原谅’或者‘不原谅’这个层面了。
想要保护对方，支持对方，就是现在的全部心情。
“我可能要离开了，永远的那种。”
“不要和我开玩笑。”
我的手稍稍抖动一下。
我不愿听到这句话，但我知道，这已经是无法更改的结果。
“我不太喜欢‘永远’这个词哦，虽然通过琉璃，我能获得物理上的‘永远’，可总觉得那样过于不真实，我所喜欢的，所感动的，就是真实的存在，就是真实的慕暮。”
“是嘛，即便我勉强你，你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吧？”
“我已经得到小暮真实的‘永远’了，我很幸福。”
“谢谢你，我也很幸福。”
泪水已经无法阻挡，我不争气地流出了眼泪。
男人的眼泪应该非常‘值钱’才对，但不知怎么回事儿，最近我好像一直在哭。
为自己哭，为别人哭……
“是啊，我很幸福。”
她重复了一遍，然后却略带失望地补充道：
“但琉璃却并不幸福。”
“琉璃？”
我顾不上抹去眼泪，就抬起头看着她。
她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水，随后继续微笑说道：
“琉璃她拥有近似永生的身体，近似极限的大脑，却因为这个，无法拥有任何幸福。她以人类的姿态降临，却无法成为人类，她活在人类中间，却只能做一个拥有生命无法却体验爱情的亡灵。”
亡灵。
“所以，小暮能代替我救救她吗？”
‘能帮我推一下秋千吗？’
这一刻，和花火相遇的之后的一幕幕一股脑地灌进大脑。
相遇的幸福，相识的喜悦，相处的满足……以及离别的悲哀。
然后我和琉璃经历了一模一样的过程。
是啊，我也了解琉璃，了解她的痛楚。
“嗯，当然可以。”
“真的谢谢你！”
花火咧开嘴，幸福地笑着。
我能够感受到她的幸福，就像完成了自己所有的愿望，即将羽化成蝶的那种幸福。
我想要守护这份幸福，想要践行这份诺言。
她拿起一个控制器，然后按下了按钮。
接着，他身后的大门便喀拉拉地打开了。
另一个房间里的娇弱身影，就这样映入我的眼前。
她比谁都醒目，只是坐在那里，就能立刻把别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那我去去就来。”
我微笑着对花火这么说道。
她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并没有回复我。
我站起身，缓步走向琉璃。
当我走进那个房间，却发现大门正在缓缓关闭。
我转过身，一直看着花火。
直到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才下定决心开口。
这是我对自己的决意，也算是我替爱着我的人做的决意。
我对她喊道：
“再见，和你相遇我真的很幸福！”
她有些惊讶，却也说出了和我一样的话：
“再见，我真的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