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冷清的月光下，独自一人欣赏月光的月，这么一说，感觉相当有诗意。
但‘赏月’毕竟是一件雅致的事情，也需要赏月者放空心情，把自己的情绪压缩在月光里。这种境界其实挺难实现的，因为我试了很多次，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当然，我也经常在月光下喝酒。酒和月色，自古以来便是中国诗人吟诵美景的必备物品，只可惜我的肚子里只有酒水，并没有诗文。
今天也是如此，我拿着酒，来到了慕沐的房间，坐在窗旁，欣赏月色。
虽然我总是一个人，但其实我并不喜欢过度安静。我希望有人能陪我说话，说什么都好，只要能发出些声音。但因为我‘工作’的特殊性，能够这样陪我说话的人少之又少。
也许是因为我在小的时候总听枪炮的声音，所以才对安静特别敏感。以至于现在如果有人有机会和我说话，我一定会想办法努力加入到对话当中。说一说今天的见闻，也听听他的反应。观察人的反应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长久以来，我一直都乐在其中。
琉璃算是个特例。在我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面孔，便是那张精致到让人窒息的脸。金色的长发，碧绿色的眼瞳，近乎是搭配到完美的五官……
但最让我感到震惊的，是琉璃自眉宇间散发出的气息。感觉和我从前见过的‘人’完全不同，和我相比就更是不同。即便不说话，即便不发出声音，也好似一直在同我交流似的。
琉璃是一个拥有魔力的人。
所以我愿意保护她。付出我的一切，哪怕改变我的身体，让我和‘人’渐行渐远，我也想陪在她的身边。
陪着她，就算不说话，也不会感到寂寞。
可给予我这些‘特别’的琉璃，却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试着用这些东西，去探究普通的意义吧。’
语气里没有任何情感，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说的很直白，但却让听的人非常疑惑。
我在疑惑，这些早已和‘普通’建起了一堵巨墙，该怎样才能找到普通呢？
就在疑惑的时候，琉璃从我的眼前消失了，她来到了那个烂好人的身边。
慕暮这样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见。他很懦弱，不肯面对现实，总是用自己的想法来催眠自己，但他也很勇敢，明明自己什么能力都没有，却还是会扛下属于他和不属于他的责任。他很自私，做事不顾后果，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可换个角度说，他又非常慷慨，即便把自己的‘普通’都粉碎掉，也不愿放弃身边重要的人，要用自己的一切，给予对方安心。我多少也能知道琉璃不肯从他身边离开的理由。
“能被这样的人在乎，真的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
细细想来，我能够陪在琉璃的身边，也是因为我知道我被她关心着，我想要回复这份‘爱’。
所以，当慕暮把自己的一切都倾注在琉璃的身上时，琉璃自然无法移开目光。
也许琉璃还不知道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吧，也许她还不知道在意的心情源自于哪里吧？
如果有那么一天，有人能够融化琉璃心中的冰川……
“在我的房间里做什么啊，变态！”
本想继续思考，但却被毫不留情的声音打断。
身着完全不输给我身上穿着的精致汉服，慕沐推开了房门，走进了屋中。
看到我坐在窗前，她摆出明显的厌恶脸，似乎想要驱逐我出门。
“真是让人伤心，妾身明明是为了汝，才会独自一人留在这里的哦！”
我试着让语气变得洒脱一些，不希望她听出这其中的寂寞。
虽然不喜欢寂寞，但却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不喜欢寂寞。
“等我？我可不希望让危险分子出现在我的身边，赶快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气势汹汹地说完，她没有停留在我的身边，转身便走向床铺的方向。
噗通一声趴在床上，一点儿也不像是女孩子发出的声响。
但我并没有讽刺于她，只是坐在窗前喝酒。
稀疏的星空和皎洁的月光一同述说静寂，酒气在胃里盘旋出热量，让这个本是微凉的夜晚也变得温和起来。
但温和的也只有此刻喝酒的我，这份温暖无法传递给其余任何人。
“很久之前我就想问你了。”
打破静寂的人是慕沐，听到她的声音，我把目光调转过来，看向床边。
她趴在床上，并没有看着我。
接着，她继续说道：
“你为什么一直用‘妾身’‘汝’这种中说话的方式啊，你不知道很恶心吗？”
“这是创造妾身的人特意埋在妾身身体里的交流特征，因为妾身早已习惯，所以觉得很普通。”
身着汉服，所以说话的方式要尽量复古。这也算是我的‘角色设定’吧。
“那我还真想见见你的父母，亲口问问他们。”
她非常不相信我说的话。
对话停止了，盯着她看了看，见她没有反应，我就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
我不喜欢寂寞，但却不愿主动和别人交流。一旦爱上交流，如果那失去的话，就会非常悲伤。所以我总是被动等待别人主动和我说话。
“好吧，我会听你说的。”
就在我看着窗外的时候，慕沐小姐已经下了床，来到了我的身边并且坐在了我身旁的椅子上。
她也看着窗外，但不知道是否在看月色。
“汝已经把自己的心情告知慕暮了吗？”
“嗯，都告诉他了。”
“那慕暮先生的反应是？”
“先是愣住，接着是微笑，最后是拒绝。”
“那不就是被拒绝了嘛。”
但我刚刚这么说完，就被她狠狠地瞪了。
我只好收敛一下语气，重新问道：
“那么，汝已经准备好开始哭了吗？”
“哭？”
她不可思议地回语道：
“我为什么要哭啊？”
“为什么？因为被喜欢的人拒绝了？”
“……如果是因为这个哭，我一定不会让你看到的。”
“那还真是遗憾。”
“你也要回去了吗？”
“嗯，如果琉璃要离开，那妾身自然会跟在她的身边。”
“是啊，你非常在意小公主，所以你也会走。”
她自我肯定似的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
“那如果我说不想让你走，你会怎么做？”
“慕沐小姐喜欢妾身吗？”
“如果我说‘喜欢’，你会有怎样的反应？”
“会觉得汝在欺骗妾身吧。”
“那我告诉你，你猜错了，因为我是‘极度讨厌你’。”
“刚刚妾身都已经要心动了，什么时候慕沐小姐也学会开玩笑了？”
“哈哈，你不知道吗，其实我非常有幽默天分哦！”
她拄着下巴，微笑地回着夜空。
但不知怎么，总觉得她并不开心。
说的也是，被自己喜欢的人拒绝，怎么可能会感到喜悦呢？
“那么说到最后，你果然还是会回去吧，就算我说‘喜欢你’，你也会离开吧？”
我没有回答，而是拿起酒壶，喝下一口酒。
不知怎的，明明是温暖的酒香，此刻却异常辛辣。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要跟在小公主的身边呢？虽然听你说了自己的经历，但我完全没有听出你死心塌地的理由。”
如此明确的问出这个问题，慕沐小姐是第一个。
“因为琉璃是妾身活下去的意义，妾身想要保护她。”
“嗯？这样的人生可是非常无聊的哦，何不为自己活下去呢？”
“因为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吧。”
“那也太寂寞了吧。”
一边说着，一边咯咯地笑了出来。
“那慕沐小姐又是怎么样啊，明明之前还在为慕暮先生恢复记忆感到苦恼，现在反而一脸解脱，是因为被拒绝，失去了生活的意义，所以才先现在这样颓废吗？”
“哎？我颓废吗？”
“失落的微笑，不是颓废吗？”
听了我的话，她惊讶地摸摸自己的脸，然后再次笑了出来。
“也许就是你说的那样吧，现在我确实挺寂寞的，所以才想说‘喜欢你’这种脑袋被撞到的话吧。”
“这种形容，真的很伤妾身的心哦。”
“第一次表白，大哥记得我，我们一同相处了很久很久。可我被拒绝了。这一次的表白，大哥只是知道我是他的家人，并没有掺杂对我的印象，但我还是被拒绝了。也许，我就是不能被大哥当作女孩子来爱吧，我只是看清了这个真相而已。”
“……”
“琉璃选择了大哥，变得寸步不离，大哥夺去了你的地位，你觉得伤心并且憎恨吗？”
“既然是琉璃自己的选择，妾身自然不会憎恨。”
“那就对了啊，所以我也不会难过的。虽然被拒绝并不是能让人开心的事情，但我也同样不会难过。大哥就是大哥，即便无法把我当作女孩子来喜欢，但他依旧会把爱给予我。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我知道慕沐小姐说的话非常言不由衷，她只是在用这种说法来掩盖自己的伤痕。
但我呢？
“你说你喜欢大哥，对吧？”
“嗯，妾身确实这么说过。”
“那你喜欢小公主吗？”
“如果从喜欢和讨厌中选择一个，自然是前者。”
“但是很遗憾，小公主喜欢大哥，大哥也非常宝贝她。”
“所以？”
“所以，试着喜欢别人吧，笨蛋！”
“慕沐小姐还真是在奇怪的地方莫名的自信啊。”
“哪有，我一直很自信啊，你不是说过我和你很像吗，我和你都带着假面对吧？”
转回头，微笑的脸庞异常真实，被月光照亮的微笑，是我无法企及的真切。
她缓缓张口道：
“我已经拿开了自己的面具，那么你又在什么时候改变你自己呢？”
说完，她便从我的手里拿过酒葫芦，不顾我的阻拦就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不知道她之前有没有喝过酒，但现在饮酒中的她，只能用豪放一词来形容了。
“噗——哈——酒水原来是这个味道啊，为什么你会喜欢喝这么难喝的东西？”
“对味道的辨别，每个人都不一样。”
她若有所思地看看我，并没有把酒壶还给我。
“不是不能理解。”
脸上已经染上了酒红，她举起酒壶，再次喝了起来。
狠狠地灌下一口，再次说道：
“果然不好喝！”
虽然有些惊讶，但我没有从她的手里夺回酒壶。
陪着她任性一下吧。
接下来也是一样，她一边说着酒不好喝，一边大口大口地喝酒，剩下的半壶酒，不一会儿就被她喝光了。
“……没……了？”
迷迷糊糊地冒出一句话。
身体左晃晃右晃晃，目光已经完全无法聚集起来。
“嗯……眼前、有6个……变态？”
然后后便噗通一声趴在了桌子上。
第一次喝酒就这么狂放，酒醒之后可是会非常痛苦的。
看着她醉倒的睡脸，我竟然笑了出来。
竟然能在讨厌的人面前，如此不防备，就算是我也会有些心动哦。
我轻松地把她抱了起来，缓缓走到床边，然后轻轻把她放在床上。
她的身体很柔软，只是这酒气实在没办法让我把她和美丽联系起来。
但这样的她却非常真实。
不隐藏自己，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别人看，比**着还要真实。
我无法继续看着耀眼的‘真实’，转过身，想要赶快从这个房间离开。
但在我即将离开的时候，我的手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掌包裹住了。
我不由得回头，于是便看到了她那在酒精的催化下，所展现出的微暖微笑。
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我在心情颇为愉悦的时候喝下的酒一样，一样让我感到迷恋。
接着，她缓缓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她说：
“呐，试试去喜欢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