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便醒了。或许是因为床板太硬，或许是枕头太高，我觉得睡眠效果并不好。

我走下楼，发现早餐已经做好放在了桌上，旁边还有张字条。

“我有事出门，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外婆用娟秀的字体写着。

我吃完早餐，无所事事地在房子里打转。

屋外，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霾密布。太阳已经完全被乌云掩藏，连光线都变得黯淡取来，隐约有雷鸣声从远空传来。

我推开连着庭院的玻璃门，空气中杂夹着泥土的芬芳。

第一滴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立刻消失不见。须臾之后，暴雨如期而至。

数不清的雨点落在青草地上，落在屋檐上，更多地落在了浩瀚的海面上，直接变成了后者的一部分。

庭院里的植物上似乎有了新的生机。我看见芭蕉树宽大的叶子不停地颤抖着，像是在贪婪地吸取着营养；青草因为雨水的滋润也更加翠绿，变得焕然一新。

侧耳倾听雨滴击打玻璃窗的声音，我觉得心境也变得平和起来，那富有力量和韵律的撞击就像是一组大自然的协奏曲。也许和我的性格有关，我喜欢雨天多过晴天，喜欢安静多过热闹。

曾经听说过一种说法，在远古的狩猎采集时期，一到雨天古人类便会躲回幽暗的洞穴中睡觉。也许从那时开始，那种安逸的信赖感就流传在人类的基因中了。

我决定出门。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也没有必须要做的事，只是想单纯地出去看看。

在大雨天出门肯定不是什么明智选择，但我还是想这么做。我从门口拿起一把黑色雨伞，连衣服也没换就走了出去。

走到街上我才发现雨势比我料想的还要大，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连汽车也不见踪影。雨点在路面上不停弹跳，水流进路边的排水沟中，发出“哗哗”的响声。

尽管这把雨伞已经足够宽大，但还是有不少雨飘在了我的后背上，更别说溅在牛仔裤的了。湿湿的袜子贴在脚上，让我有些难受。

更糟的是，因为暴雨的缘故，气温也降低了不少，凉飕飕的冷风迎面吹来，让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短袖T恤的我觉得有些吃不消。

我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要是着凉得了感冒，自己难受且不说，势必又会给外婆和安宏他们带来困扰。

所幸的是，走了一会儿我发现前方不远恰好有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那看起来像是个小小的站台，木质长凳上方带着人工建造的顶棚。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冲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长凳上。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样子，整个世界像是被调低了亮度一般灰蒙蒙的，喧嚣的雨声掩盖了其他一切声音，反而显得有些静谧。

海边小镇的雨天清晨的确有种特别刻画的美感，我有点想把这幅景象描绘下来，但遗憾的是手头并没有工具。

我就这样呆呆地坐着，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景色。看着看着，一股突如其来的睡意侵袭了我的大脑。

难道是今天醒得太早了吗？睡意正逐渐变浓，我感觉眼皮越来越重，直到它们无法张开。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雨似乎已经小了很多，迷迷糊糊中我看了一眼手表。

明明实际时间才过了四十分钟不到，但我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地面。

就在这时，一双腿进入到我的视野中。

那是双纤细而白皙的双腿，白色连衣裙下的小腿正呈好看的角度并拢在一起，腿上没有一丝一毫赘肉，但又不显得过分骨感，整体就像处于数学中的和谐比例。脚上则是一双朴素的女式凉鞋，白色的盘带包裹着脚踝，五只白嫩的脚趾从鞋面中显露，指甲上没有涂指甲油，也因此显得晶莹透亮。这双腿似乎有着某种吸引力，我好像难以将视线挪开。

糟糕，我在想什么呢。

终于回过神来，我赶紧把头瞥向一边，冷静思考眼下的局面。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声响，难道是我睡得太熟了吗？该不会我那愚蠢的睡相已经被拍下发到网上了吗？

我摇摇头，拍拍面颊，告诉自己别太激动。也许人家只是路过在此等车罢了，也许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我只要和她自然地打个招呼，然后正常离开即可。双方只是萍水相逢，彼此就当无事发生过。

好！就这么办吧。

我下定了决心，然后转过头。

一双犹如黑曜石般闪亮的眼睛出现在我面前，它离得是如此之近，以至于我的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事物。它是如此纯净与深邃，就像是拥有着无穷奥秘的宇宙在等待着人们去发掘。只那么一瞬我就确信那双眼蕴含着某种我从未感受过的力量，一股潮湿温润的鼻息带着淡淡的香味传来，我沉醉于其中，甚至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我好像没见过你，你是从外地来的吗？”女孩歪了歪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我眨了眨眼睛。

眼前的少女看起来与我年纪相仿，她只穿着一袭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雪白的颈上挂着一个类似吊坠的玩意，亚麻色的柔顺长发自然而然地垂下，修长如白葱似的手指正指着前方，也就是我。

“嗯……我、我以前在这里生活，然后搬了出去，现在放暑假又回来……”我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一边用手指比划。不知为何我好像突然失去了表达能力。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这笑声并非那种恶意的嘲笑，而是觉得有趣的反应。

我能分辨其中的区别，因为前者我已经听过太多次了。

“你在紧张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的面颊有些发烫。我平常很少有和同龄女孩独处的机会，或者说我一直在刻意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况且眼前的这位少女总给我一种不同的感觉，该怎么说呢，她身上有种很特别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呢……

“对不起，我刚刚睡着了没有注意到你。”我把视线撇开，免得再次陷入尴尬。

“你是从城市里来的？”她问我。

“嗯。”我点点头。

“真不错啊。”

过了好一会儿，她没有再说话。

我偷偷瞥了一眼，发现她正用手掌托着下巴，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一辆黄色的公共汽车晃悠悠地从远处驶来，在我们面前停下。车门张开，但我们两人都没有起身。司机摇摇头，踩动油门离开了，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这两个家伙很奇怪。

“不美吗？”她突然开口。

“什么？”

“这片广袤的土地，连绵的群山，还有那辽阔的大海，这些事物难道不美吗？”

原来是指风景啊，我还以为是指别的什么呢……

“我想应该是很美的。”这是我的真心话。

“那为什么人们还会选择离开这里呢？为何他们义无反顾地离开他们千百年来居住生活的家园，宁愿前往未知的场所呢？”她的语气带有一丝无奈与凄楚，不是在抱怨，而更像是想不通为何如此。

“我想应该是城市化进程导致的吧。”我想起地理课上老师介绍过的概念，“随着社会的发展，乡村人口会不断向城市转移，在其他发达国家已经率先实现了，这是无法避免的趋势。”我用简单的语言解释道。

“无法避免……吗？”少女突然一脸落寞地垂下眼帘，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我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又想不通错在哪里。

气氛又再次变得沉默起来。

雨仍然在不停地下，“滴滴答答”敲打着我们头上的塑料顶棚。

忽的，少女突然起身，她眼神坚定，像是刚做出了什么重要决定。

“决定了，我要想办法保护这片土地！”她突然自言自语道。

在一旁的我一头雾水。

“再见啦，少年。”她对我嫣然一笑，然后径直跑出了雨棚。

“喂，雨还没停呢。”我抓起放在椅子后面的黑色长伞追了出去。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回头朝相反的方向望去，同样一无所获。少女就像和雨点融为一体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件怪事。

我低头看了看马路上的水洼，上面清晰地映着我的脸，还是那张平凡无奇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