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差不多了。我们先躲起来。”

艾莉丝一把抓住娜塔莎跑到拐角处的房屋后，在暗处窥视着尸山血河。

顺带一提，她不是隔着袖管或直接拉着娜塔莎，而是在对方露出手腕的袖管开口，即是——拉着一半袖管一半手腕。

活动起来的不死者打破周遭死寂，纷纷直起插满箭的身体。那些狼狈模样，与其说像刺猬不如说是豪猪。

艾莉丝看着一幕幕景象，她的表情显得稀疏平常，仿佛嘲笑的笑容已成不变。倒是娜塔莎面露难色，皱起眉头往后退了几步。

再起的佣兵们伸手拔出箭，或从脑中，或从胸口，亦或从腹部。这群人丝毫不在意伤势有多严重......不，应该说伤势对他们而言根本没有意义。

遭到箭头射穿的伤口留下一个黑色孔穴，血或体液从中流下喷出。没错，他们完全不去关注这些，只是一个劲恶骂着“混账风之佣兵团”之类的狠话。

宛如活死人在交谈。

话语就像不断重复低语的诅咒。

他们千疮百孔的身体堂堂宣告着不死的事实。

对，不死，即使受到致命伤也无法死去，但因为有一段昏迷期，不死者常被人甚至自己也会误以为那是死后复活，其实根本就没有死。

“天生的死者”艾莉丝则比他们更加高等，她拥有更多庇佑，在行动上更加自由。

“真是毛骨悚然啊。”

娜塔莎咽了咽口水，移开盯住前方的视线继续说到：

“你是美女真是太好了，至少养我眼哦？”

“哈哈哈哈哈娜塔莎你在说什么？不过也罢，刚才那句话......不错，还挺好的，继续夸如何？”

“不要。”

“求你了！”

“你放弃吧。”

艾莉丝与娜塔莎的对话在这不详景色里，是少数可以安抚人心的吧。

没错，称呼她们现在为活宝也没任何问题。

只不过，艾莉丝确实真心实意喜欢那句“美女”。她讨厌自己的身体，讨厌满是伤疤的丑陋肉体。哪怕只有一个人郑重其事地赞美一句，她也会少见地露出兴奋高兴的笑容。

作为佣兵去杀人去帮助战争，被夸奖脸的次数不少，可悲的是大多以“一张好脸啊，放下剑恐怕更好”、“看来是个美女啊，不过你的脸很就会被我踩在脚下”而告终。她不想要这样附带恶意的夸奖。可以说在跟克洛蒂斯以前，能入她耳的赞赏声寥寥无几。

曾经动摇过艾莉丝心灵的人们，已经都消失了。他们不复存在，仅存于脑海里。先前在堆尸谷遇见的不死者洛德里斯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她确实笑着，有如被逗乐的孩童一般天真烂漫。

其实换个角度，突然小打小闹起来的二人在这一幕恐怖剧中，不失为一种煞风景......

“我说你声音给我小点，别给他们发现啊。”

一经娜塔莎提醒，艾莉丝才发现自己兴奋过头，于是立刻调整回心态。

但是嘴角，至此仍残留着欢笑的余韵。

很大可能是因为没有战果，不死者们骂骂咧咧地扫兴退场。拖着一身伤回去的败家之犬，也正好用来形容生活于底层的奴隶佣兵。

过了段时间，艾莉丝猛地发现哪里不对劲。

就在刚才她眼神嘲笑的不死者们身上，一股莫名的污浊气息时隐时现。她一旦准备仔细观察，污浊气息又消失不见。

“好不爽。他们身上散发出奇怪的血臭味。”

“呵呵，你也发现啦？”

娜塔莎身为血族，对血之类的气味相当敏感，既然她都能闻到，证明艾莉丝的感觉没有出错。

“总之是腥味。怎么说呢，肉食野兽的口臭那种热腥味？”

“你的比喻......看来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啊。”

艾莉丝一回头，只见焰色眼瞳露出不快的色彩。

娜塔莎生气时的样子倒还算可爱。金发佣兵看着银发炼金术师气鼓鼓的脸，享受着那可爱的一瞬。

“我可是炼金术师，我的脑袋比艾莉丝你好使多了！咳咳......话归原题，重点是，他们给我一种被恶兽死死咬住的错觉。换而言之，热腥味不是来自他们自身，而是被其他什么东西给予的。”

肉食野兽会关联到什么人吗？莫非是兽人？在刚才那群人中我所认识的人里，也没哪里不对才是，这究竟......

散发祸害气息的人群慢慢远离，污浊气息随之远去。如果竭尽全力仔细去看，能发现他们周围的雨后天空，以及房屋街道等环境在歪斜。没错，那是幻觉，由污浊气息产生的视错觉。

天上散去的云转起旋涡，构成城镇的环境拧起螺旋，空间正以他们为中心扭曲。

强烈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污浊，早已是诅咒了。

身为不死者却还被另一重诅咒缠绕，某种意义上可真是底层又底层的污秽、见不得光之物。艾莉丝自嘲般默默嗤笑着那些不死者，同时诧异地转向另一边。

等到佣兵群退去，细如蚊鸣的声音刚才就一直在耳边低响。

娜塔莎首先来到发声源附近，却不适地将眉头紧紧皱起。

浑身插满箭的“豪猪”......不，浑身插满箭的“人”，像一只虫子般蠢动。他伸出颤动的手往前爬，一次又一次。不成人形的男子五指扣紧地面，漫无目的地朝和佣兵们不同的方向爬去。

血和雨水、泪和泥浆已无法辨析，宛如街边垃圾的这个人无法抑制地悲鸣，不知朝向地逃跑。或者说，只要远离什么东西，对他来说似乎就是逃跑。

蓬乱润湿的头发拖在水中，残破不堪的身体拖在水中......他拖着无法死去的悲哀缓缓爬动着。

屋檐滴落的冰冷雨珠掉到娜塔莎耳边，发出极其轻微的低吟，然后便成为坠入脑海的悲怆余音。

紧接着她就站在这里，低着头低落地让悲鸣刺入耳中。

“啊......啊啊啊......让我死吧，我已经......已经不想再复活了！不想再继续下去了！让我解脱吧......好痛......我已经受够了啊啊啊啊！！离开原来的奴隶主，却又变成了那家伙的手足......根本......根本和原来没什么两样啊！快让我离开这个永远的监牢（世界）吧啊啊啊啊！！！”

哀嚎。止不住的哀嚎。他为了活下去而不死，相信终有能获得救赎的明日，将自己选择死亡的权力献出......其结果竟如此可悲。

“早知如此，就该早点明白死才是自己唯一的救赎啊。不死者讲好听点是不死，从悲观角度来说，不死者是连死亡都无法选择的家伙。唉，我说些后知后觉的话好像也没用啊，对吧娜塔莎？”

艾莉丝难得摊开手以表无奈，娜塔莎则用力握住了拳头。

她做不到任何事，无可奈何的怒火在胸中燃烧。不仅仅是愤怒，更多的是悲哀。银发炼金术师想向前一步，最终又什么都没做，仅仅感叹——

这便是想要活下去的人与“深沉之地”黑暗的交易——绝不平等的等价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