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扶你吗？”

“不……不、还是来拉我一把吧。”

刚刚想拒绝的朱木，忽然眼珠一转，一脸生无可恋地瘫在地上伸出手。

蹲在地上的小艾也一点点凑近，最终稳稳抓住了他的手……

错了，是被他抓住了。

“咚！”

“……呜、疼。”

“嗯，这是刚刚小艾小姐笑我的报复，然后！”

最后两个字从嘴边落下时，少年奋力一撑从地上艰难起身，然后有点摇摇晃晃地伸出手，极度笨拙地将这下同样躺在地上的少女抱起。

公主抱……

大概吧，没抱过。

“你好轻啊。”

“不好吗？”

“不好，下次我来的时候小艾小姐要是还这么轻，我就不来看你了，直到长胖再来。啊，当然也不用太胖了，健健康康最重要了。”

被莫名其妙数落一顿的棕发少女郁闷地鼓起脸颊，将脸埋进他胸口抱怨：

“……朱木，欺负人。”

“哼。”

先是面无表情地从鼻腔哼出一声，将系在身上的绳索拉了三下，朱木突然叹息一声，接着语调变得温和起来：

“小艾你啊，一定要健健康康地生活下去，因为，你也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啊……”

幽幽的语调。

还未等小艾反应过来，两人便陡然腾空而起。

然后……

“亮个相吧小宝贝儿！”

在这般奇特的欢迎词中，拥抱着呆滞少女的朱木，便如童话中骑士一般潇洒落地，接着轻轻将其放下。

周围则摆放着鲜花什么，1号站在洞旁，领着一堆黑衣保镖露出营业微笑鼓着掌。

小艾愣了一下。

然后转头，一脸冷静地开口吐槽：“好中二。”

“……”

丝毫没有成就感的少年，总感觉自己被某个白发少女算计了。

……

少年正在喝茶。

确切地说，他其实是在等待临时医疗小组那边的消息。

小艾体质虚弱的情况可不会因被救出来就马上缓解，几乎在他把那孩子抱出来后的几秒，一群白衣人便蜂拥而上，将两人团团包围其中。

他们可不是抱敌意而来的。

证明的话，一旁从出现起就紧紧盯着少年的温柔，一直以眼神逼迫着他将手上少女交给白衣人的行为便可证明。

不过朱木还是有点气的。

他长得又不吓……

……

啊。

一拍掌似乎对自己为啥被严厉对待有了点眉目，算是在漫长等待中苦中作乐的少年突然的举动……搞得旁边的温柔又对他举起了枪。

又马上举起手，他感觉再这样下去他可能都要习惯了……

“咔。”

就在这时，被紧紧关上的门终于打开，从中出现的白衣人神色放松，还深呼了一口气。

“情况如何？”

“没有异常，病情控制情况稳定。”

“那就好……”

先是瘫倒一般放松的是温柔。

从小艾被送进病房开始，一直最局促不安的还是她，所以少年虽然遭到了相当不公的对待，还是以体谅之心忍耐下来了。

她大概是真的把那个少女看做女儿了吧。

母爱很多很无私，可是无私的爱同时也容易盲目……

盲目的爱容易造成错误。

一想到这一点，朱木把眼神从神情激动的温柔身上移了开，将怜悯埋进阴影里以掩饰双瞳微微的紧缩。

无论是母爱，还是盲目的爱……对他来说都是尽可能想要躲开的词。

那个少女能拥有这么热切的情意真是太好了，朱木也在心里为此而感到万分欣喜，但在欣喜之余，他也无法掩饰心中所流露的一丝丑恶嫉妒。

嫉妒。

……

好恶心。

所以为了不被这种恶心情感驱使，少年也很快站了起来，装出焦虑迎接的样子。

“……”

一点点探出门。

从白衣人身后颤颤巍巍显现的，是棕发少女披着白大褂的身影，耸拉白褂其中似乎换上了一件较为保暖的大衣，但，说不清是因为习惯还是安全感之类的，她还是执拗地将薄薄白衣搭在身上。

走了一段距离，终于抬起头来的小艾低语了一声：

“朱木，温柔姐姐……”

“啪。”

“太好了……太好了……你平安回来了啊，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几乎瞬间，温柔就冲了上去，一把将娇弱少女拥入怀中。

声音都有些颤抖的女子，终于将长期压抑在心中的不安同话语一起发泄了出去。

小艾也只是一怔，接着，露出一丝微笑同样伸手紧紧抱住了拥抱她的女子。

温柔的怀中真的很暖，有她长久隔绝的，太阳般的味道。

就在这时，小艾注意到了一双眼的注视。

有点恍惚的朱木正看着这感人的久别重逢一幕，然后，仿佛被惊吓般退了几步，踉跄几下退到墙边大喘几口气，大汗淋漓的少年注意到棕发少女注视时，强作平静地摆摆手，又指了指依然沉浸在重逢喜悦中的温柔。

……

该死。

他就不该在这……刚刚自己想干什么？自己还能恶心到什么程度……

自己站在这就是弄脏了这一本来感人的画面。

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他赶紧溜了出去。

“哟。”

“……久等了吗？”

“嘿，不一定，说不定我只是来这看看情况。”

一拐角，正在眺望着窗户另一端的白发少女便听到声响，头也不回地打了个招呼。

朱木静静走到了她身旁。

“这次麻烦你了啊，要什么奖励吗？实在不行我把我奖给你怎么样？”

“主要还是会长大人解决的吧，我，其实根本没起什么作用。”

“别这么说，本来这件事就是我故意拉你进来，也是因为我的失误才把你牵扯进去，对助理你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艾祈幸一边回答，一边注视着外方正在处理残骸的工作人员的清理情况。

虽然这是荒郊野岭，但有这些残骸在这一被查到还是相当不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真的，助理你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和那孩子已经见过了，她有点变了啊，虽然说法听起来难听……但是，真的变成个人类了，虽然是好是坏还不一定，不过我觉得是好事。”

“那……”

片刻沉默后，少年突然冒出一声。

他转过头，漆黑双瞳中包含挣扎之色，于是一句话先哽在喉咙，半晌后才仿佛吐出刀子般漏出：

“会长大人，请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

“小艾……的病，是不是无法治愈的，连她自己也无法治愈的那种，她是不是对我说谎了？”

白发少女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金黄眼瞳中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她摊出手，以仿佛对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般严厉语气诘问：

“……证据，我希望看到你怀疑那孩子的证据。”

艾祈幸不怎么相信直觉，所以，也厌恶他人毫无依据的怀疑。

撒谎她也讨厌，但是，毫无证据地认为他人做这么一件恶劣之事本身便是对两人情意的怀疑，陌生人也就罢了，亲密之人……她可一点也不希望发生现实版《奥赛罗》。

朱木也希望自己的担忧是假的。

但是，既然浮现出如是可怕想法，即便恶劣如他也是有一定依据的，于是一边回忆着脑中的记忆碎片一边从嘴边漏出话语。

“寿命就是货币，既然如此，若付出一段便能翻倍赚得的话，她是不可能拒绝的。”

“什么意思。”

“也就是，小艾不可能拒绝使自己寿命延长来做出更多研究结果的机会。”

财迷不拒赚大钱，赌鬼无法戒赌，瘾君子死在针口上。

小艾也不会放弃为人类谋更多福利的机会。

虽然和她只有短暂的接触时间，少年还是对这一点一清二楚。

她可能确实对自己延寿没什么兴趣，可……

“根据周围人的态度，以及艾戈矛先生能判断小艾本来的寿命并不能收回他付出的利益、也无法继承接下来的艾家，她本身的预估寿命肯定不长，甚至可能不到30，假如，她本身预定的寿命是20年，治愈以后也不用算太多吧，就翻翻，40年，这个已经很短寿了。”

说到一半，朱木顿了一下，希望得到反驳。

但是白发少女只是把头撇了回去，冷淡地等待他继续，可那心不在焉的态度也就是默认。

于是，少年一边祈祷自己是错误的，一边将脑中浮现的繁杂句子不受控制地吐了出去：

“但是，即便如此，就算艾戈矛他们认为花费这个时间与资源还不如生产下一任产品来回收利益，对于小艾本身，她也一定能在这增长的20年做出更多能为他人造福的东西，这种情况，以她的价值观不会拒绝，哪怕是很痛苦的治疗方式或者会失去很多……”

“……但是，也可能只是她花费的时间太长了。”

终于。

终于得到反驳了，可少年脸上并没有因此露出一丝喜色。

因为，这种反驳太无力了，太轻易推翻了，他只希望对方怒骂自己一顿，狠狠告诉他：小艾就是没兴趣解决而已！现在赌约在，她解决这件事是轻轻松松！

不要用他脑残般的智商去估测少女的天才！

……

可是……

静静等待了半天，艾祈幸也不过丢下这一句轻飘飘的可能言论罢了。

朱木失望地垂下手。

“她身上应该没有其他缺陷疾病吧？”

“嗯，O代以后基本只有个位数的基因缺陷所导致疾病，我和她都只有一种。”

“那么，按照之前可能的预估寿命，怎么看都是能治好比较划算吧，或者要花的时间比她寿命还多，不过这种情况的最终结果，不就是她的病完全无法治愈吗。”

“……”

白发少女维持了缄默。

但是，她白皙手掌因紧握而微微突出的血管，也暴露了其现在的心情。

半晌后，艾祈幸扶住额，深深叹息了一声。

“那孩子不是恶意骗你的。”

“嗯。”

他知道啊。

怎么可能不知道。

“抱歉、只是……太遗憾了，真的太遗憾了。”

毕竟和那孩子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的他，也能感到。

那个未被世上尘埃玷污的少女，心中包含怎样澄澈的善意、与爱意。

朱木不觉得她是不幸的。

但是，失去她这么快的世人，真是太不幸了，作为其中一员的他也染上了这一丝沉重的黑色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