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脸微笑，身材因弯腰而佝偻，眼神锐利而戏谑，瞳孔颤动显出病态，瞳光发散眼底黑青，脸色蜡黄身形枯瘦，骨架的高大却撑得他如同一棵漆黑的枯树，因灯光而导致一半身形都笼罩在阴影之中……不，不如说那阴影如他身体的一部分延伸一般，仿佛切割而出的嘴角裂出仿佛要见血的弧度。
全场的气氛突变。
应该不知情的主持人显得有些尴尬，将话筒递到轲持手中后便准备悄悄退场了，但，却意外被一把抓住。
先是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轲持挺起身。
“你们，我的学、听众们哟，今天，我们在这里所讨论的是紧抓今日的问题，但，讲到今日怎么能忽略前日和明日呢？所谓的今日，也就是现在所体会的时间，时间和生命都是在轮回之中的，所谓今日，其实也是昨天，也是明天，是你无数轮回之中不停重复的一天，因此不重视今天，也就是把明天、昨天给轻视了。”
简直是标准的邪教语气。
下面不知情的人开始骚动不安，而警察依旧在等待时机，也不知道负责入口的人是怎么回事居然没能发觉他上场，让对方抓住一个人质这一点太被动了。
“人类生下来便是有罪的，那罪孽是因生而出，生灵位置本就有限，你一个来便抢占了别的位置，因此虫被鸟吃鸟被鹰吃鹰被人射都是赎罪所使，但人不在其中，因此人是自然界中罪孽最大的生物，人日夜修行便是为了赎罪，不抓住今天修行也懒散了，也就一天不能赎罪，有罪之人不单单是不能升入天堂，事实上，在世之人的生命都是在不停重复的，所谓投胎并不存在，而是使你继续困苦在自己生活中，有罪之人死了便被传回婴儿时期，他的记忆也不能保留，因此再度遭到疾病与死亡之苦。”
何等荒谬的逻辑……但就是这么无厘头的逻辑却让无数人追捧。
要说这段话，有钱人肯定是不怎么会相信的、至少他们健康的时候是不怎么相信的，所以这段话所针对的大多都是对自己现在生活不满的人，这些人虽然一般贫苦，但因一无所有也就反而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是最容易煽动的人。
不过因此对在场学生的影响也比较小，大多高中生面貌的人都只是在困惑地窃窃私语。
“你今日修习一次，轮回时痛苦就少一次，你这次是贫穷的，因修行，下次就富贵了，这次是有疾病的，因修行，下次就能痊愈了，如果荒废一天，无用的昨天就会增加，你的废物的凭证也会增加一次，你的过去难道有什么值得吹捧的业绩吗？难道不是在浑浑噩噩地度日吗？即便有，荒废的今天也会将其取代，是啊，对于那些无用的人，今天毫无价值，因为人所提现出的也只有今天的形象，无用今天属于无用的废物！”
言辞逐渐激烈。
仔细看场里有些成年人面孔的人悄悄消失了，后台的门并不在这个舞台之中，而是在外面有一道小门。
但轲持似乎对此毫无察觉，依然一无所知地在台上激昂慷慨地挥舞着双手演讲着，甚至更加入情狂热，唾沫四溅而手舞足蹈，在灯光照耀之下甚至颇有些神采奕奕，那个主持人就被他紧紧抓着，从手指的凹陷程度来看可以说十分用力，五指周边都看得出深深的痕迹。
“你！”
不知怎地，他突然转过头对主持人说话。
那是个看起来挺文静的姑娘，按理做主持的应该是比较活泼外向的，她倒有些例外，似乎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而瑟瑟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
露出一丝微笑，轲持将脸凑近她。
“你可曾为神而信过吗？”
“我……”
“勿要害怕！我并非为你带来灾厄的，我是来给你赐福的，给你指引的，你是有福的人啊！当耶稣坐船遇到海浪之时，他不是睡着了吗？他难道不是交给信徒以试炼吗？那些小信的人呼天抢地，而我今天却是主动赐福给你，站近一点，你要信我，这是天生注定的。”
台前评委都通通看呆了，毕竟也没人知道是什么情况……可能除了神经紧绷的艾祈幸吧。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殴打的声音，铁棍那种响亮的声音怎么听都不是警察发出的。
场内观众坐不住了。
抢人！
一堆大汉突然跳起，全都穿着常服，五大三粗的样子身手却十分敏捷，一下就跨过几个座位，然后……
被一群老弱妇孺拉住了。
看台上一大秧子观众，警察五分之一，家属五分之一，学生四分之一，剩下的……全是社会闲散人士，至于到底是什么人士，想必也十分明显了。
如果对方真的是一群身强力壮的邪教教徒也就罢了，换成这种老弱，反而不好下手，这可都是老百姓！别说本来就是人民子弟，就是恶霸这周边一圈圈摄像头拦着也不敢下重手，这就是显而易见的碰瓷，再看周围不知情的普通人，也被一声声叫唤弄昏了头。
就见这些挂在颤都不敢颤的大汉身上之人，仰起脖子就睁着眼睛就开始喊：
“打人了！欺负人了啊！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警察办……”
“打人了啊！”
“强盗进来了！这学校保安呢？”
因为是便衣工作也无法一下让人辨认出身份，义愤填膺的群众一下帮助起了拦住警察的暴徒。
不过也有一部分坐得接近的警察已经跨上台去，眼看就能拉住那被当做人质的女孩，就在这前方步步逼近，后方又被阻拦而下的情况中，中部出现了短暂的空洞……
发现这一点的是朱木，因为他视线本来就只聚集在那一点，在一片混乱之中，本来好好坐在前方观众席之上的艾祈幸，突然被一双手捂住嘴，连一声惊呼都没发出就被拉进了混乱之中。
明显看得出一些作为保镖的人一下骚动起来，但却因被卷进混乱无法及时救援……不如说，这场混乱是故意对他们设的包围圈才对！
“有人被抓走了！”
一瞬间他做出了反应，也便是呼救，被拦住的警察呆了一下也就更加挣扎起来，终于有一位从口袋中艰难地掏出一份证件。
“警察！我们是警察！这里在抓罪犯！不要阻拦！”
“警察办案！”
无辜群众倒是一下放手，那些别有心机之人却是一下拿出各种武器就砸了起来，甚至有几个拿着不知道扎过什么的针管，不过这一下倒是让敌我清晰了，办案人员也就没了束缚，几下就按倒了几位，又有几位警察上台去抓轲持，另外有一些则去追拉着艾祈幸的一行人。
这种混乱局势下，轲持倒是显得分外冷静，用不知何时拿出的刀抵着主持人的脖子。
“哎呀，好久不见，你们找我这么久可算发现了。”
“……”
双方都在僵持状态，后台的打斗声在此刻分外清晰，甚至有爆炸声轰鸣而起。
警务人员在收缩包围圈，而轲持则拉着那女孩像偏向门口的一方退去，还好比起他来说，警察还要更接近门口一点。
只见轲持突然步伐加紧，也因此露出一点破绽，离他最近也就是门口的一人也就前进准备将其按住之时。
“你们不是害怕我伤害这个羊羔吗？送给你了！”
黑衣少年突然向前推出怀中人质，那人猝不及防之下本能就去一接。
“小姑娘你没……”
接住了，然后……
一股子剧痛从腹部传来，那警察退了一步猛地想推开怀中的人，身上直流了一地的血，只见那少女拿着一把冽着寒光的小刀，神情冷漠地看着他又狠狠捅了一刀。
……还真是透心凉。
哪有什么人质，这主持人分明是他们早安排好的，只为了帮助轲持脱身罢了。
其他人一见此景，也再不顾及，直接冲了上去，那姑娘也没有废话，直接和警察打在一起，但果然一刀都没捅出就被制服，可惜轲持却趁着这一时机逃走了。
外面一片狼藉，大多不明群众只是惊恐地蜷缩起来瑟瑟发抖，但还有少部分却帮上了警方，与那些疯狂的教徒厮打起来。
前台上的警察紧跟着轲持就冲入后台，结果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
混乱一直持续了一刻钟，虽然看上去较为短暂，但在这短短的一刻钟中一堆堆疯狂而荒谬的事件如扇耳光一样被狠狠砸在众人脸上，大多教徒被抓住，但通通一言不发，神色麻木。
“警察，这儿我抓了一个！快来快来！”
一个老太太一脸急切地扯着另一个中年妇女，那人也不说话，就这样呆呆地任老人牵扯着。
中刀的民警被捅的腹部和心脏，正在等待抢救中。
在这一刻，朱木明白所面对的是预估之中第二坏的情况，于是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定位……
好的，现在是第一坏了。
所有人都被留在现场盘问，当然包括朱木本人，这是理所当然的情况，说实话这个状况真的挺糟，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报警时间和时间发生时间相隔太近，时间太紧促，对方又潜伏得太深，又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这些上。
“警官。”
在进行笔录的时候，少年拿出了手机，递给面前穿着制服的人。
“这上面有一个定位点，本来是放在会长身上的定位器但是……可能已经掉下来了，不过上面可能还是有些线索。”
“你还有什么线索吗？”
“……暂时没有了。”
这次行动之后，警察内部很可能要进行一下换血了，这么明显的行动暴露可真是值得警惕。
交代了这些又进行了一长段时间的交谈后，黑衫少年终于得以离开现场。
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残月静静悬挂空中，如半睁之目冷冽凄厉，于黑云中显出蓝黑微芒，几缕并不寒冷的风从街角处转来，夜至三更他孤身一人，四周也死寂无人，颇有些三流恐怖片之感。
然后少年便又走过了那个熟悉的，有着红绿灯的拐角。
“什么事。”
在刀尖抵向自己咽喉之前，他便平静地进行询问。
“总之我没有让那些人跟着，你也不用紧张，告诉我他想让我去哪？”
“……学校。”
那人迟疑半晌后，最终才下定决心发出十分轻微之声。
“学校现在被严密监控着吧？到底多久去……”
“下个周四点。”
“你们能保证会长大人安全吗？”
提出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以后，朱木微微撇过头，眼角看见了对方的脸。
那是一个削瘦的中老年人，年纪在五六十左右的样子，双鬓斑白双眼如骷髅般微微凹陷着，但并不显得恐怖而是显得有些可怜巴巴，身材也十分瘦弱的样子。
就是这么一个老人，现在举着刀子威胁着自己的性命。
“能。另一位对我们的意义也很重要，我们不可能伤害她。”
“是吗……”
了然地点点头，少年沉默着离开了。
那之后接到的信息也不容乐观，被捕的信徒全都拒绝合作，甚至集体绝食静坐，中刀的警察断了几根肋骨，万幸的是命保住了，依然在医院里进行治疗，不少信徒甚至有自杀的举动，局内不得不增排大量人员去看着他们。
潜伏的信徒也没有一丝动静，甚至没有去营救同伴的举动，本来以为会让那些被拘留的信徒感到心寒，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学校中会长被绑架的消息倒是被封得死死的，只说是病假，这种力度应该不只是警方的功劳。
时间就在紧张之中飞速流逝。
然后，今天，日历的小字指向了星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