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莉莎的脚步变得轻快了起来。

“从那以后我也明白了一件事情。”

但是嘴上说的话却一点也不轻松。

“有些事情，靠努力就能够解决，而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比如晚上看不见，人们就努力发明了魔石灯。

而盲人···无论如何都看不见。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眼角膜移植这种技术，已有的治愈魔法也无法治疗身体缺陷，生于一个没有光明的世界，注定一生都只能在一个没有光明的世界。

这是一个残酷到不能再残酷，却也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道理。

有些惆怅地将头仰起看向了布满星辰的天空。

可怜德莉莎的话，他说不出口。

因为对方是盲人，因为对方有身体缺陷，所以应该可怜对方，所以对方应该值得可怜···这种东西，他老早就觉得是谬论了。

没有人生来就值得可怜。

但是···话是这么说···在看到这些人们努力地，坚强地面对生活，在坎坷的，在没有光明的人生道路上行走，心里总还会觉得哀伤。

要是她是健康的，要是她是正常的该多好···总会忍不住怎么想。

虽然没有任何的意义。

“但是，看不见也有很多好处的。”

一对牵着手的情侣走过两人的身边，有些寒冷的夜晚丝毫抵挡不住热恋的温度。

“比如，我能听到更远的声音了，比如我的鼻子比小狗的还要灵敏，而且···”

“干杯！！！！”

身后的酒馆里爆发出了热烈的吼叫声。

“因为我看不见，我才能与像婆婆，像克雷尔这样善良的人相遇。”

清脆的声音刺痛着克雷尔的心脏，与心底里的那些黑暗情绪杂糅在一起。

“这算什么啊···”

压抑着声音的颤抖，他说道：

“遇到谁，和你看不看得见没有关系的吧？”

“呵呵，说的也是呢。”

让克雷尔有些吃惊的是，德莉莎没有坚持，而是非常果断地就妥协了。

两人在此时走进了更靠近市中心的地带，身边的人也更多了起来。

德莉莎将戴在头上的兜帽扯紧了一些，毕竟这附近遇到认识她的可能性要比克雷尔家附近高上不少。

四周也变得更加嘈杂了起来，这些声音取缔了两人的对话，震动着两人之间的空气。

没有言语地，在沉默之中踏步。

克雷尔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因为无论说什么他都会觉得烦躁。

最近的他就是这个样子，有点成为暴躁老哥的倾向。

“那个···”

率先将沉默打破的，是身边的德莉莎。

“爱丽丝小姐，是那个勇者对吧？”

要是克雷尔嘴里有什么东西的话一定就喷出来了吧。

“你你你为什么知道？！”

这句话过于的突然和出人意料，克雷尔连掩饰都忘记去做了。

“我说过的，我的感官比一般人要好上不少啊。以前的我见过勇者的，虽然克雷尔家里的那位给我的感觉和当初见到的勇者差别有些大，但最基本的感觉是相同的。”

“是，是这样吗···”

克雷尔用另一只手挠了挠头发，

“这样都能够认出来···还真是厉害啊···”

“对方的话，也肯定认出我的身份了吧？”

“嗯，不过我让她保密了，所以雷茜是不知道你的身份的。”

“是这样啊···”

德莉莎微微地颔首，

“是这样啊···”

又重复了一遍。

这让克雷尔感到有些疑惑。

应该是察觉到了克雷尔的视线，德莉莎笑着解释道：

“我差不多知道，克雷尔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心猛地一颤。

“爱丽丝小姐之前遇到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是这样吗···”

既然知道的话，像德莉莎内心这般敏感的人能够猜出克雷尔藏在心中的事情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克雷尔藏在心中的事情只要他不主动去说，基本上是没有人能够知道的。

所以像今天这种情况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遇到。

怎么说呢···感觉心情非常的复杂。

虽然在这件事情上终于有人理解了他，但那份理解同样也能够称作为冒犯。

喜悦，兴奋，放松，懊悔，愤怒，羞愧···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了？”

德莉莎问道。

那天指的是哪天，克雷尔很清楚。

“我不知道。”

“哎？”

“那天的事情，我没有问。”

不止是那天，那天之前发生的事情，那天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全都没有问。

虽然爱丽丝活着回来了，而且还进入了他的生活之中，但两人的距离在那个雨夜之后就再也没有缩短过。

在之前，两人还会有除了日常对话之外的交谈，而现在，两人就像是心有默契地同时站住了脚步，维持着两人之间那段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谁都没有勇气踏出缩短距离的一步，但谁也没有决心踏出拉开距离的那一步。

“为什么？”

德莉莎非常自然地问道。

克雷尔发出了自嘲的笑声。

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

“因为我懦弱胆小又无力啊。”

近乎是自虐的话语。

在以前的话，克雷尔绝对不会这么说的吧？

但萦绕在心头的那复杂的情绪让克雷尔失去了往日的那份理智。

他没有资格拉近那段距离。

他也下不了决心去增大那段距离。

结局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德莉莎抿着嘴唇，一个字也没有说。

看吧，吐露真心之后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种结局一大早克雷尔就知道。

对于正常人来讲，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纠结的事情吧？

想要做什么，只要是合乎法律只要不是坏的事情，就放心大胆的去做，不要畏手畏脚···这种大道理一般的事情怎么可能办到啊？

那已经扭曲了的高傲阻扰着一切，也不断地伤害着克雷尔的心灵。

没有什么事情是自己解决不了的···要是解决不了的话一定是自己没有努力···

这种天真的想法，他还保留着，还相信着···但···

但有些事情，靠努力就能够解决，而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在原本那个安宁，有着幸福家庭的世界之中不明显的那份无力感，在这个世界被无限地放大，放大到逐渐开始吞噬他的心灵。

可成功地办到了什么，成功地守护了什么，一直都还在抵抗着这些，直到···遇到了爱丽丝。那件事情，让这一切都崩溃了。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家伙意识到了，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一个多么可悲，多么弱小，多么软弱，多么卑微的一个人。

“克雷尔···”

德莉莎呼唤了他的名字。

“教堂到了。”

克雷尔阻止了她后面的话语。

但最可悲的不是这些。

教堂就在不远的前方。

“我们分开进去吧，这样子不惹人注目一些。”

克雷尔松开了德莉莎的手，站住了脚。

到这里的话，经常偷溜出来的德莉莎应该能够轻而易举地回去吧？

德莉莎转过了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就我先进去吧。”

不想再听到她说些什么，克雷尔果断地将德莉莎抛在了身后。

最可悲的是···

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将想要咆哮出来的那些没有意义的话语咽了回去。

即便是崩溃的现在，他依旧想要去维持···

维持那可笑可悲又可敬的自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