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门被打了开来，门轴转动的声音将克雷尔从睡梦之中拽回到了现实。

“那个···克雷尔少爷。”

一脸复杂的雷茜走进了房间。

“来了一个老修女，说要见你。”

克雷尔猛地从床上抽起了身子，挣扎着想要下床，毛毯直接被掀飞掉到了地上。

“别，别这么着急啊克雷尔少爷！”

眼见着克雷尔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上，雷茜赶快走上前，伸出手去搀扶克雷尔。

“不用了，我没事。”

克雷尔轻轻地推开了雷茜的手，拼命地站住了脚步。

“但是——”

“真的，没事。”

克雷尔在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但那笑容丝毫没有缓解那凝重的神情。

看着这样的他，雷茜心疼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将已经涌到嗓子眼里的劝阻话语咽了下去。

克雷尔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像这样下定决心的样子雷茜很少见到，所以也很难拒绝。

所以，她只能跟在克雷尔的身后，看着他拖着虚弱沉重的步伐，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间。

一走进客厅，克雷尔就看到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下，面容显得有些憔悴的老修女。

“抱歉了，最近穿着修女服外出有些不方便，所以只能以这幅打扮来找您了。”

疲倦的声音之中掺和进了歉意。

“不，这没什么。”

克雷尔望向了地板。

看到老修女那副模样之后，心中的不安感就开始无限制地膨胀。

“德莉莎···不，您来是···”

不成句的话语从嘴中吐出，克雷尔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些什么。

“莉莎···已经快不行了。”

现实并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时间。

克雷尔觉得自己背部心脏的位置像是被钝器狠狠地砸了一样，疼痛在全身扩散开来。

“她想在最后，和您说说话。”

老修女和往常一样笑了出来。

但这次笑得很难看。

估计世界上没有人笑得可以这么难看。

“好。”

披上大衣，带上围巾，克雷尔在老修女的带领下重新回到了圣十字大教堂。

在教堂的门口，无数的民众聚集在那里呼喊着什么，门口的卫兵们死死地抵住大门，不让那些人冲进去。

“现在，很多人都在声讨我们。”

老修女回头看向了不由站住脚步的克雷尔。

“对不起···因为我，所以才——”

“我可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倒不如说···”

老修女顺着克雷尔的视线一齐看向了那些民众，

“我很感谢您，戳穿了这个谎言。”

克雷尔吸了口气，扯起围巾遮住了嘴巴，

“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啊。”

他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

“请走这边吧。”

老修女伸出手示意克雷尔，

“现在圣十字大教堂处在封禁状态，从正门是进不去的。”

“好的。”

克雷尔跟着老修女绕道了教堂的后面。

“这是···”

在围墙的一处阴影之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

“我一直让人留着这个缺口看来是个非常正确地决定呢。”

老修女感慨道。

一直以来这个缺口都是给那个被囚禁的少女使用的。

那个渴望自由的少女。

那个即将死去的少女。

克雷尔垂下了头，跟在老修女的身后走进了圣十字大教堂的后院。

脚下的土地已经被刷上了几抹绿色，喻示着象征着死亡的冬天即将离去，象征着生存的春天即将来临。

这是，生与死交界的时节。

“现在莉莎房间外戒备很严，所以···只能在这里隔着墙壁和她说说话了。”

两人在一堵墙前站住了脚步。

这堵墙的后面就是德莉莎的房间。

“这样就可以了，谢谢您。”

“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们这边。”

老修女对着克雷尔弯下了腰，

“谢谢您···在最后愿意过来。”

克雷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近这周围有卫兵在巡逻，我帮您去拖住他们，您就在这段时间里好好地和莉莎说说话吧。”

话罢，老修女转身离开了。

空荡荡的庭院之中，只留下克雷尔一人。

他站了一会，随后背靠着那堵墙，缓缓地滑坐在了地上。

天空有些阴沉，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太阳，飞向天幕的鸟儿就像是迷失了方向一般，显得迷茫无助。

克雷尔想要先构思好自己要说的话，但乱如麻的心绪根本就不支持他这么做。

本来就不多的时间就这么一点点地从指缝间流逝，内心里的情感变得愈发混乱。

究竟该，说些什么···

他究竟还能够说些什么？

告别吗？

道歉吗？

还是——

“是，克雷尔吗？”

忽然，墙的后面传来了某个人微弱的声音。

克雷尔的身体猛地一颤。

这个许久未曾听过的声音，一瞬间就将他心中的漩涡给抚平了。

“嗯，是我。”

他用平静得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的声音回答道。

“太好了···因为最近这里戒备很严，我只是试着拜托了一下婆婆，没想到真的成功了···真的是太谢谢婆婆了。”

虽然声音因为墙壁的隔离而显得细微，但克雷尔还是清楚地听到了里面所带着的欣喜。

“是啊，真的是太感谢莫莉女士了。”

克雷尔仰起头，将后脑勺也贴在了墙壁之上。

冰凉的感觉传来，四周的空间浸入了短暂的沉默。

“克雷尔。”

墙后的少女呼唤了自己的名字。

“嗯？”

天空中的鸟儿扇动着翅膀，一点点地变得渺小。

“谢谢你。”

“我根本就没做什么值得你感谢的事吧？”

“哈哈，又来了。”

眼前不禁浮现出德莉莎无奈笑着的画面。

“话剧的事情，我已经听婆婆说了。”

天空中的云朵，流动和静止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很害羞但是···我真的，很喜欢现在的这个剧本，因为里面的我是真真正正的我。”

所以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事情。

克雷尔所做的事情是让剧本更加的真实，但同时···也让剧中的德莉莎更加的悲惨。

他最讨厌的就是悲剧，而此时此刻，他却不得去写出悲剧，而且是无比无比悲伤的悲剧。

“还有···吉克他们的事情我也听婆婆说了。”

阴沉沉的天空之中，看不见一丝的光芒。

“那三个臭小鬼真的好难应付的啊。”

“哈哈，毕竟是那三个孩子嘛···”

一阵风刮来，地上那淡淡的青色开始滚动。

“克雷尔。”

墙后的少女再次呼唤了自己的名字。

“嗯？”

围巾在风中摇摆着，像是挣脱不了锁链的飞龙。

“对不起。”

“又是怎么了吗？”

“因为···我一直都在欺骗你啊。”

“如果说隐瞒就算是欺骗的话，那我已经被某个人骗得够惨了所以没关系。”

“那个人是···希尔维娅小姐吗？”

“是。”

现如今也他也没有可隐瞒的了。

“希尔维娅小姐是个很好的人呢，那个时候我能够救她真的是太好了。”

“这点真的，非常谢谢你。”

“不，因为跟我自己的意志没什么关系，所以——”

“就算是这样，也非常感谢，如果没有你的话···”

墙壁后面沉默了一会，但很快就又响起了她的声音，

“克雷尔看起来，真的很珍视希尔维娅小姐呢。”

“如果说这就是珍视的话，那我也同样很珍视你。”

换做以前的克雷尔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

“说，说什么啊，怪不好意思的···”

“这是事实。”

克雷尔搭在地上的双手忽然攥紧。

“我···”

我想拯救你。

可这种话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啊？

克雷尔已经察觉到了，德莉莎的声音在变得越来越小。

“克雷尔，你知道吗？”

就算是被一堵墙隔开，体贴的德莉莎似乎还是察觉到了克雷尔心中的痛苦，所以将话题给绕开了，

“实际上，那天在走廊里并不是我和你的第一次见面。”

“哎？”

“那次我们偷跑出去的时候，你说过让我穿白色斗篷的吧？”

“嗯。”

“那是因为，之前我穿白色斗篷偷跑出去的时候，遇见过你，怕再穿会暴露身份才换的颜色。”

克雷尔微微瞪大了眼睛，

“难道说，你是那天的那个···”

“是哦，接受了小思老师礼物的，那个想要《穿靴子的猫》的女孩子。”

“原来···是这个样子啊···”

那天看到的少女，是雪白色的头发，为什么自己一直都没有将两者联系到一起呢？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克雷尔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了。”

“一个，善良又温柔的，帅气的人。”

现在听到这些赞美之词，克雷尔除了心痛外什么都感觉不到。

“别开玩笑了啊，我跟这些词八竿子打不着。”

“所以，我一直都想帮克雷尔做些什么，去偿还那天的那份温柔。”

“偿还？那种事情根本就无所谓的吧？我——”

“结果···除了一件不知道能不能派的上用场的事情外，我什么都没有做···”

克雷尔愣住了。

因为他注意到，从刚才开始德莉莎就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一样，只是自顾自地在不断说着话。

“喂，德莉莎。”

“而且，还给克雷尔添了许多麻烦，还害你伤心了···”

“德莉莎！”

克雷尔喊了出来。

“真的，对不起。”

风停了。

失去动力的围巾无力地垂了下来。

很明显，德莉莎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她应该也注意到这一点了吧？所以才在不停地说话。

“我有时候也在想，要是我不是圣女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在过自己喜欢的人生。”

克雷尔缓缓地弯下了腰，慢慢地弓起了双腿。

“穿自己喜欢的衣服。”

“吃自己喜欢的东西。”

“看自己喜欢的风景。”

“最重要的是，陪伴自己喜欢的人。”

克雷尔将脸埋在了膝盖上。

“要是能够这样···就太好了啊。”

克雷尔死死地咬住嘴唇，拼命地压抑住所有情感。

“哎呀···看起来，时间好像不多了呢···克雷尔。”

墙后的少女，不知第多少次地呼唤了克雷尔的名字。

“嗯？”

即便知道对方听不到，克雷尔还是发出了声音。

“能够，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在我离开的时候，能不哭吗？”

克雷尔将头又抬了起来。

“因为我一想到等下在我离开的时候克雷尔会哭···我就···也有点想哭了。”

“当然，我本来想着是让你笑着送我离开的，但是想想觉得有点难啊，毕竟克雷尔在这方面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脆弱。”

“是···这样吗？”

“···是这样哦。”

深褐色的双眸忽然蒙上光泽。

德莉莎是听不见自己说话的才对。

但是···

“约好了哦？一定不能哭哦？”

克雷尔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脸。

“嗯。”

给出了带哭腔的肯定。

“那···”

墙壁后的声音，已经小到快要听不见。

“再见了。”

然后，枯萎消散了。

“德莉莎？”

克雷尔的手臂垂了下去。

“···喂？”

明知道不管怎么呼唤也不会得到回答。

“喂？德莉莎？”

但，还是要不断呼喊。

祈祷着，奇迹的出现。

房间里重新有了动静，但却不是德莉莎的说话声，而是开门声，以及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发生了什么，克雷尔已经完全明白了。

有什么东西差点直接从眼睛里涌出，克雷尔赶紧咬住了牙关，将那些东西咽了回去。

因为答应过的。

他挺直腰，重新靠在了墙壁之上。

天上的云层变得更厚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下雨了。

克雷尔举起双手抱住了脑袋。

“饶了我吧。”

痛苦的呻吟声被房间里各种嘈杂的声音所淹没。

奇迹不会发生。

“饶了···我吧···”

手指狠狠刺入了乱蓬蓬的黑发之中，让它们变得更加的蓬乱。

因为这是现实。

“为什么···”

质问神明。

“为什么我总要遇到这种事情啊？”

就算神明真的存在，也没有给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