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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春

影月 梵尘俗世 2785 2019-11-07 07:56

  

黎明,清晨,正午以及温暖的午后。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和往常一样跟母亲闹了不愉快,不是一次两次,不是偶尔,不是经常。是在家的每天。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确实,各有各的难处,但谁又会去体会那些难处?在死灰复燃,当怒火攻心的时候,谁会及时踩下刹车,并且连减速度都不存在。没有人可以,人都是在过后才后悔,在过后才领悟,在过后才能看清曾身处其中的真相。

可这太频繁了。就像失控的滚轮,就像坏掉的机器,就像奔流的河水。总会跳进迷雾,跳进坑洞,不是想不到,是根本就没有想。

我还是像以往一样出门。走路,走路,走路,漫无目的地走路。戴上耳机,放上我心爱的音乐,开始没有终点的前进,直到改变主意为止。

经过林间,经过小路,经过广场和条条街道。路上的一切都一如往常,路上的一切都熟悉得仿佛并不存在,从未存在过。没有任何事物值得入眼,事物就像永远在重复运作的道具,人们就像永远在进行某个任务的NPC。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我与他们毫不相干,毫无瓜葛。他们只是在我的世界的衬托物,衬托相互间的异同,衬托相互间的重要。事物也只是在我的世界的相对性,相对于我而逝去,让我时刻明白,让我时刻警觉:时间在流逝,布朗运动一直在持续,我所看到的都是过去。

偶然间,我看到了我的梦。

它就在那里,只是我一直没有着手于这场梦。

一家琴行,从外面向里看去:开阔的接待厅,吉他、贝斯、尤克里里、小提琴、大提琴、二胡等等都挂在墙壁上。除此之外还有一架施坦威大三角钢琴摆在那里。

我的步子变得尤其缓慢,像是粘着地的蜗牛。

传出了很多乐器的声音,之中有糟糕得像是锯钢筋的小提琴声,也有五音不全诡异的吉他声,更是有刺耳的二胡和爆炸的电子琴声。

我侧头望着琴行继续前进。我本想恢复原来的脚步离开这吵闹的地方,可突然响起钢琴声促使我停下。于是我驻足在此。

因为她叫住了我。秋月,她用琴声叫住了我。

我在那一瞬间傻了眼。我瞪目结舌地看着,望着,注视着,凝视着。

坚固的玻璃后,大三角钢琴正对着我,她的注意力集中在看谱和钢琴演奏,自然不会发现钢琴上方、玻璃之外我的停留。

她的身体微微上起下伏,白皙无暇、清丽秀雅的脸颜一会儿消失,一会儿浮现,一会儿被分割成双,一会儿被钢琴遮挡。

她的面部,还是那般,一如往常。没有丝毫变化,没有沾染一丁点灰尘颗粒。平静如南北极的冰面,平静如宇宙深空处的黑洞,没有一点变化,什么也看不到。

你笑啊,我好想看到你笑啊。

不知为何,我脑海突然间闪过这么一个请求,与其说请求,不如说是脑中自言自语。

我静止不动,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傻傻发愣,尽管行人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尽管我有些胆怯她发现我。

琴声的音调随着她的起伏而起伏,不仅是她的身体和琴声,我的思绪也是,我的意志也是。如潮汐一般,时起时落。

她像是掀起了潮汐,掀起了我心中的潮汐。她自己,通过钢琴这个媒介掀起了我心中的潮汐。

本来平静,宁静得像凛冬之雪一般的琴声,骤然间,如天平失衡,如暴雨倾盆,如惯性导致的离心抛物,演变成急促,又疾速,变换成激烈。就像硕大的冰雹落空而入;就像狂风暴雪趁虚而入;就像地动山摇、山体滑坡,泥沙夺空而入;就像想将自己吞没的惊涛骇浪,想将自己包裹的积雪崩塌。

激烈又激烈。虽然厚实的玻璃隔去了大部分音量,但我仍感觉自己身处其中,身处钢琴的面前,身处她的面前。小小的分贝,甚至抵御了我身后的汽车笛鸣、人群喧闹,甚至根本不存在,身后的世界完全不存在。我参与一场音乐会,广阔的音乐厅,只有一位观众,一位就在她不远处,沉醉于她那倾力演奏的观众。

力量一下就上来了。我充满了动力,充满着将虚无化为真实的动力。我想尽力去试一试,尽我所能去试一试,哪怕由于未知因素半途而废,哪怕由于未知意外成为泡影,哪怕遥远的未来始终不可期盼、严重偏离轨道,我都想去试一试。不过这次不是怀着侥幸,而是怀着希望,我从未说出口,并且第一次拥有的希望。我不能一事无成,终日无所事事徘徊在过去与未来。

只因这股力量太过强大,强大得令我无法思考,无法纠结,无法犹豫,无法控制。

我不能说可能、或者、或许,我必须、一定、肯定要去相信这股力量,使用这股力量。

演奏在越来越激烈中戛然而止,像是垂死挣扎的蝴蝶停止扑朔,像是越来越猛烈的火焰突然熄灭。动人心魄的琴声在激越中停止了金属弦振动、停止了空气振动、停止了能量振动。

延音休止,可仍在我耳边萦绕。她抬起头,仿佛早已知道窗外的身影,在演奏结束,立即抬起了头。

想来也是,她的余光肯定早已注意到了我的身影,透明清晰的玻璃外,我长时间驻足的身影,高大且呆若木鸡的身影。

我们就这样四目相对。在认识她的第十五天,我们第一次对视。这也是我唯一一次,坚毅、坚定的对视,绝不会移开视线的对视。

五秒、六秒、七秒、八秒、九秒、十秒……她都没有任何细微变化,她的视线没有一纳米的移动,她的面容,她的身体,我目光之所见,是一张静止的照片,她在静止的照片中,是五彩绚丽的雕像。

我的大脑只是在处理视觉图像和计时,画面刷新率一帧都没有,计时却在持续进行着。

十五秒、十六秒、十七秒……

——停!

十八秒。在这期间我和她都未眨眼,我假装因为眼睛酸痛而猛地转移视线,稍微眨了眨眼睛。

我再次将她对焦。

她收起停留在琴键上的双手,微微动了动嘴唇,仿佛会心一笑。

我不知道这一笑是何用意,我只是惊讶、震惊。尽管可能是皮笑肉不笑的假象,但那是千载难逢的笑容,那是前所未有的笑容,那是使我触目惊心的笑容。我在那一刻,心律失常。

我回应她的微笑,不知她的微笑是否发自内心,但我的是确确实实。

这是个不同寻常的下午。天边是不同往常的暮日,我怀着莫名而来的信念走上归家之途。

整修即将完工的河坝让我不禁回想起几年前与现在的巨大变化。

路上行人各色各样的面容让我不禁猜测他们遇到什么样的好事,什么样的烂事。

经过条条街道,寒冬的寂寥已完全消散。

经过广场,三月的人间充斥着嬉闹与欢悦,春节的装饰还在喜庆着每个方面。

经过小路,昨夜雨后的泥泞已经干涸,冒出野草青嫩的芽叶。

经过林间,枯黄的落叶早已沉淀,绿色的新叶正是红春将它们重生。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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