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把琴几搬到露台，两名侍女把古色古香的黑色古琴轻轻地放在琴几上，旁边摆放着三张乌檀木坐墩。

文鸢手上的，是在醉仙楼船上，给毓灵吹奏过的那支紫竹笛。云徽应邀参加楼千霜婚礼的时候，把文鸢不及带走的重要物品一并带去，物归原主。

南宫怜心使用的依旧是那支尺余长的白玉箫。

萧绮罗款款而行，施然入座，长发披垂而下，发梢落到烟罗轻纱裙摆上。

青葱玉指轻轻拨弄琴弦，琴音深沉而悠远。

三名乐伶沐浴着月光清辉，影影绰绰，恍如仙姬。

琴、笛、箫或独奏，或和鸣。

缓如春水绵绵，润物无声；急如金戈铁马，万物肃杀。

萧绮罗轻启朱唇，唱道：

朝骑五花马，谒帝出银台。

秀色谁家子，云车珠箔开。

金鞭遥指点，玉勒近迟回。

……

锦衾与罗帏，缠绵会有时。

春风正澹荡，暮雨来何迟。

愿因三青鸟，更报长相思。

……

曲已终了，听曲的人仍然沉浸于脑海中回荡的歌声中。

许久，赵陵容方喃喃地说：“第一次听到……这么美的歌声……”

“相逢行。”上官棠呢喃着，忽然笑了出来，说：“陵容，这首歌是为你唱的呀。”

“怎么？”赵陵容不解。

“谒帝，”上官棠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下午不刚好见了天子吗，然后毓灵对你委以重任，勉强也算春风得意了，再到现在，和众多美丽的女子饮酒作乐，但只能‘相见’，‘不能亲’，说的正好是你呀。”

“……”赵陵容顿时涨红了脸蛋。

毓灵听出味来了，原来上官棠又在拿姑姑逗乐，怪不得她的笑容那么怪异！

就在这时，萧绮罗等人走向这边，毓灵眼前一亮，连忙迎上去。

“太好听了！”毓灵由衷称赞，“你是第二个歌唱得这么好听的女子！”

“第二？”萧绮罗诧异地问。

“不是第二，是第二个。”毓灵纠正道，“我没跟你说过我师娘吧，太妃是江南人，也许知道她，她就是楼千霜！我依然记得她唱歌的样子，她是那么美，只有师父才配得上她。”

“是她……”萧绮罗微微张着嘴唇，“江南第一名妓”、“江南第一美人”的名号可不仅仅在男人们当中广为人知，她曾经的友人，许多都是豪门大族的千金，心高气傲，她们自诩貌美，自然无法容忍心仪的男人在自己面前称扬别的女子。可当她们看到楼千霜的画像时，却一个个像打了败仗的将军，受到巨大的打击。

萧绮罗不禁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位神色骄傲的女子，突然觉着，天下所有的好事都让这人占尽了……先前她对自己提过，师父是天下第一的“雪剑仙”，然后天下第一的美人，这些如同日月一般光芒璀璨的女子，都是她的至亲……

这样的背景，比什么天皇贵胄还要珍稀万倍吧。

“如雷贯耳。”萧绮罗微微颔首，淡笑着说，“能和楼千霜那样光彩熠熠的女子相提并论，即使屈居第二……臣妾也觉得荣幸倍至。”

“排名什么的不重要啦。”毓灵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没想到太妃今晚主动为我们抚琴歌唱，我真的太高兴了……”毓灵左右看了看，端起两杯酒，把其中一杯送到萧绮罗面前，“请你和毓灵干了这杯酒。”

她这般开心，再喝一杯又有何妨呢……

这样想着，萧绮罗接过夜光杯，她们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但无人在意。

萧绮罗执起酒杯，轻笑道：

“共饮此杯。”

“共饮此杯！”毓灵笑着回应，随后一饮而尽，玉液酒清醇甜美，尽管她是不甚酒力的，喝上四五杯也并不碍事。

然后，众人在露台上继续说了会话，月上枝头方散去。

南宫怜心有些话想和唐漪兰说，便和萧绮罗一道前往承香殿。

按照赵陵容本人的要求，现无人居住的清晖殿后殿东耳房换了一些摆设，即作为她在宫里的临时居所。

毓灵沐浴过后，便上了床，许是多了几杯的缘故，文鸢拾掇好的时候，她已经先睡着了。

文鸢在她娇嫩的樱唇上轻轻印上一吻，不久便沉沉睡去。

******

西市，后街。

这里空气浑浊，隐约闻见恶臭，蓬头垢面的乞丐三五成群地靠着墙角，一边喝着劣质酒水，一边大声吆喝，玩着掷色子的游戏，赌注是半截白萝卜、女人的手帕、半张油饼，诸如此类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们一言不合就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

——乞丐一条街。

不过，这里的乞丐不怎么叫，他们把这里叫做“天下第一街”。

西市说不上繁华，但说到热闹，管理更严苛的东市和北市可远远不及西市热闹。这里可不仅仅是卖菜的市场，更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商贾带来了各种稀奇玩意儿：打北边来的牛羊皮，东洋扶桑国来的刀剑，南邦来的珍珠、象牙、犀牛角，西域天山来的骏马。

且不说这些玩意儿是真货，还是假冒，它都有不是？

沙子里可以淘出黄金，烂泥堆里长出青莲。指不定哪天这大运就落到自己头上，真捡到宝呢。

远的不说，就说那个因为一块玉佩和广陵王结缘的朱林，从一个整天胡作非为的小混混，到拜将封侯。不就是最好的麻雀月上枝头变凤凰的鲜明例子吗？

后街紧挨着西市，住在后街的乞丐们若想填饱肚子，那可太容易了，过往的人们施舍一两枚同伴，捡一些残羹剩菜，再或者到人堆里那么一挤，诶——运气好，白花花的银子就到手咯。

都说乞丐是光脚的，穷得叮当响，那后街乞丐恐怕要不服气了。

他们称得上天下过得最滋润的乞丐！

当然了，卖馒头的小贩要他们给钱的话，他们依旧会说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天下第一街”的由头远不止此，最重要的，这里是丐帮总舵所在，人称“范老爷子”的丐帮帮主就住在后街最大的木楼里。

知道楼梦月爱干净，她长得又那么好看，走进乞丐扎堆的地方，肯定会遭到乞丐们大胆贪婪的注视。所以，惜君劝说楼梦月留在街口前面的商铺，尽管楼梦月满不情愿，可她也知道惜君在为自己着想，她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留下。

惜君遂蒙上面纱，往后街深巷走去。

她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们正在调查刺杀水素玄的黑衣杀手。仪华卿今早到她们家里，告诉惜君：“灵儿让我带话给你，朝中恐有王公这样的大人物为刺客打掩护，你查案务必小心谨慎，以自身安危为重。还有，不要再去找听风楼打探消息，听风楼和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楼主的身份至今成谜，你去听风楼，便是将自己暴露在听风楼的眼睛下。大理寺也在办理此案，如果他们出现在你前面，别和他们起冲突，暗中观察再做决定，这些，我相信你心里有打算。总之，一切小心。”

仪华卿的话警醒了惜君，平明百姓的消息，听风楼自然可以毫无避讳的告诉她们，可如果涉及到当权者，就没那么简单了。说不好，听风楼还会在大人物是授意下故意引她走弯路，甚至……陷害她！

就这样，惜君于是改变调查方向。江湖上除了听风楼，另一个可以打听消息的组织就是弟子遍布天下的丐帮。只是相对来说，丐帮的消息比较像是碰运气，刚好有，就有。没有，那就真的没有，他们也不会费力气帮你去查。

惜君神色冷峻地往前走，乞丐们纷纷睁大眼睛望向她，当她走近，路中间的乞丐麻溜的让开一条道，然后继续他们的小游戏。

他们也懂得看人，尤其是强者周身自有一股摄人的气场，令人望而生畏。敢这样目不斜视地闯进乞丐窝的女人，要么身居高位，要么武功卓绝。

而身居高位者，前有猛士开道，后有武人护卫。

武功卓绝者，龙潭虎穴，一人敢闯。

观其气息、步法，就知道她乃非一般的高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高手找的自然是长老级别以上的人物，和他们这些小喽啰毫无干系，他们该干嘛干嘛。

惜君来到两个身穿无袖短褂、腰间扎着黑麻布汗巾的大汉守卫的院子门前。

两名大汉伸手拦住惜君，瞪着眼睛道：“干什么！”

“我来找范老爷子，问点事情。”

“帮主岂是你想见就见的！”左边那位大汉道，“快说，你到底是谁！”

“梅惜君。”惜君淡淡地说。

“嗯？”大汉陡然一惊，叫道，“梅惜君？就是在醉仙楼击败孙长老，后来又杀死孙长老的梅惜君？”

惜君不说话。

两个大汉嘀咕了一阵，其中一个推门进去，又把门关上，留下来的壮汉对惜君说：“你先等着，老爷子见不见你，就看你面子够不够大了！”

不一会儿，那大汉出来。

“梅女侠，老爷子有请。”

惜君刚走上台阶，他们又伸出手阻拦，说道：“丐帮重地，禁止携带兵刃！”

闻言，惜君转身把剑放在门侧的武器架上，这才得已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