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你是说，由我掏钱先制造出一批，然后给禁军装备？”
“灵儿，你的想法很好。”赵陵容说，“姑姑能做的，只有支持。我不是个悲观的人，不会事事往坏处想，我们面对着未知的危机，多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
“嗯，谢谢你，姑姑。” 毓灵看着赵陵容的光滑如玉，无一丝瑕疵的侧脸，“看来我又有事情要麻烦你了。”
“我们之间，何必言谢，自家人相互扶持，不是天经地义吗。”
“那就拜托姑姑了，军器院的孟大人是制造火枪的大师，你去找他。让他先造一百支看看效果，若能达到预期，就再造五千支。另外问他现在的火炮是否具有改良的可能，可以的话，也抓紧时间铸造一批出来。”
“正好契丹杀手的案子告一段落，北边还没这么快传回消息，明天我就去找孟大人。”
毓灵点点头，赵陵容带着她走过水塘上的石桥，前方是座怪石嶙峋的假山，草木交错，沿着蜿蜒的小径拾阶而上，走进一座垂挂竹帘的六角凉亭，毓灵自顾入座，赵陵容挨着她坐下。
文鸢几人没有跟上来，而是在映寒的引领下，走向自驳岸突出的水榭，那里已经备好了精致的茶点。
“你记得我另一个姑姑吗？”毓灵倚着栏杆，轻声问道。
“你是说……蕙仙姐姐？”
蕙仙是祈福长帝姬的名字，她原来的帝姬封号并不是祈福，那场动乱之后，懊悔不已的昭帝见她悲痛欲绝，遁入道门，无心尘世，遂该封号“祈福”。
毓灵问的，应该是除自己之外，另一个尚在人世的姑姑。
“听说她的眼睛……”赵陵容迟疑着，赵惠仙系刘皇后所生，昭帝在世时，对她百般恩宠，地位跟自己这个宫女生的女儿相比，犹如云泥之别。
出事的时候，赵陵容还小，等到懂事，赵惠仙已经在九玄观住了数年，对这个见面屈指可数的同父异母的姐姐，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自然想不到去看望。
“双目失明，我知道。”毓灵语气平淡，眼里看不到一丝波动，“棠儿叫我不要去见她，她的理由很有说服力。确实，事情过去这么久，我若和她相认，也许悲痛大于欢喜。但她毕竟是我的亲姑姑，和姑姑你一样，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明明知道她就在那里，我真的不能去见她吗？每次想起她，我的心就会痛，她诵经超度的人里面，也许就有我这个侄女儿。她念我想我，我却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而不去见她一面……”
说到最后，毓灵眼里泛着泪花。
“太后的考虑也许是对的，”赵陵容抬手轻柔地为她抹去眼泪，轻启朱唇，柔声说道，“但，你不去做，怎么知道结果呢？我来京城的时候，我这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你知道，我出身低微，我怕你不认我，或者随便两句话把我打发回去。可你没有这样做，你敞开胸怀接纳了我，你叫我姑姑，你信任我这个素昧平生的人，更把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我还能说什么呢，灵儿，都说皇家是冷血、残酷的，所谓亲情不过是争夺利益的筹码。我从未想过，我会有一个如此漂亮、温柔的侄女儿。我鼓起勇气来了，然后见到了你，灵儿，这是我迄今为止，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在血缘上，于你来说，蕙仙姐姐是比我更亲的姑姑，尽管我没有资格怂恿、或者阻止你去见她，可我想说，灵儿，你想见她就去吧，亲眼见证，才能不留下遗憾。你们是亲人，没有什么能阻止你们。”
“姑姑……”毓灵注视赵陵容，眼泪还是溢满流淌出来，面对潸然泪下的女子，赵陵容亦不可避免为之动容，但她不是轻易掉泪的女子，心头一阵酸楚，她伸手环过毓灵的香肩，用自己柔软温馨的怀抱无声地安慰伤心的人儿。
毓灵揪住赵陵容的衣襟，滚烫的泪水浸湿了衣裳，淌进肌肤，赵陵容心里愈发地难受，情不自禁搂紧了毓灵，娇嫩的脸蛋贴着毓灵光洁饱满的额头，眼里似乎浮现出盈盈水光。
毓灵闭着眼睛，泪流不止。
“姑姑，我知道怎么做了，我要去见她，现在就去……”
“好样的，灵儿，她肯定正等着你呢。”
******
九玄观，门口。
毓灵转头看了看赵陵容，只见姑姑美艳的俏脸上绽露一抹明媚的笑容，在她鼓励自己不要怕，勇敢前行。
毓灵点点头，起身掀开车帘，走下马车，看着前方的大门，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过去。
跨过门槛，一进院子，毓灵便有了直观的感受——静。
尽管道观大门是敞开的，毓灵却未见到半个人影，院内合抱樟树十余株，枝叶繁茂，十分葱翠。
这么冷清……毓灵心中疑窦丛生。
毓灵继续往里走，刚跨过灵官殿左边的小门，忽听一声“呀”，随之而来的是木托盘掉到地上和瓷器碎裂混杂的声响。
“你谁呀，干嘛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毓灵定睛看去，一名身穿淡蓝道袍、发上插着木簪的俏丽少女双眸瞪圆，双手叉腰，怒容满面瞪着自己，她很不高兴。
“你是谁？”毓灵反问道。
“我叫妙玉，是九玄观的道士。”
“道士？这么小，你应该还不到十六岁吧？”毓灵狐疑地问。
“谁说岁数小就不能当道士的，难道是你规定的？哎，我跟你说这些作甚。”小道姑呛道，她小嘴一撇，一边蹲下身子收拾碎瓷片，一边碎碎念：“碰上你，我真是倒霉透顶。刚刚被师姑骂了一顿，现在又打碎了师姑最喜欢的茶杯，我肯定会被狠狠地斥责一顿的，说不定晚饭也没得吃了。”说着说着，她眼里竟是泪光闪动。
毓灵于心不忍，蹲下来帮她收拾，安慰道：“对不起，是我惊着了你，我叫赵灵儿，妙玉，你别伤心了，这茶杯……我赔给你，多少银子？”
“我也不知道呀，”妙玉眼眶湿润，满是委屈，“自打我服侍师姑，师姑用的就是这个杯子，从来没换过，她是特别念旧的人，十几年前的东西都还留着……”
毓灵拿手帕给她拭泪，温言安慰：“既然这样，你带我去见她，我会说服她不责罚你的，晚饭也少不了你的。”
“真的？”妙玉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有点不相信这鲁莽的女人居然愿意帮助自己。
毓灵笑了笑，说：“是我害得你摔破珍贵的杯子，你没有错，过失在我，这是我的责任。”
“那你等等。”妙玉抹了下眼眶，站起来说，“我再去泡一杯茶。”
说完，她转身往来的方向走去，那里应该是厨房。
毓灵等了片刻，妙玉端着托盘走过来说：“算你说话算话，没有逃跑，跟我来吧！”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说：“记住你说的，要是师姑问起，你一定要说是你的错！”
“我不骗你，哎——小心台阶！”可毓灵已经说迟了，只见妙玉一脚踩空，眼里惊状万分，身体不受控制往前方倒去，可即便在如此危急的时刻，她仍然紧紧抓住托盘。
见情况紧急，毓灵来不及思考，一个箭步冲到妙玉身边，一只手环住少女纤细的腰身，止住她前扑的势头，另一只手覆在杯盖上，稳住摇摆不定的茶杯。
妙玉急促地呼气，太危险了——
待她回过神来，忽然感受到紧贴着后背的柔软，登时感觉脸颊发烫，支支吾吾道：“好、好了，我没事了，谢谢你……”
“哦，好……”毓灵并未看见少女的窘迫，扶着她直起身，最后，没忘了说：“你走路看着点儿，我能听到。”
妙玉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沿着走廊走了一段，依旧没有看到其他人，毓灵不由道出疑惑：“观里只有你和你师姑两个人吗？”
“当然不是，”妙玉解释道，“主要是天气热，大家宁愿呆在房间里看书喝茶，这里可比不上香火鼎盛的寺庙，基本没有人到这里来拜神，所以我看到你才吓一跳。”
“原来是这样。”
两人静静地走路，来到一座僻静的院落。
空气中飘荡着淡雅的花香，只见匾额上书“素心堂”的屋子门前有两颗开得正艳的木槿，粉紫色的花瓣娇艳欲滴。
妙玉停下来，小声对毓灵说：“等会进去，你先别出声，到了该说话的时候，我会示意你的。”
毓灵听话地点点头。
妙玉先在门口唤了声“师姑，我端茶来了”，听到回应，遂推门而入，毓灵放轻步子跟进去。
屋内装饰简朴，家具甚少，明间只有靠北墙处有两张椅子，中间的茶几的边角似乎特意经过打磨，显得圆润光滑。
帘子是挂起的，妙玉走进西次间，把茶盏轻轻地放在靠窗坐榻的矮几上，一位面目清丽柔和的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她穿着玄色长袍，里衬是白色的，发上插着银簪，青丝如瀑，披垂而下，犹如上好的绸缎铺在身后的竹席上。
毓灵怔在原处，目光惊愕。
她看到了，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