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千霜慢慢睁开双眼，唇角微勾，却是做了好梦。

尽管是依旧在逃亡途中，此时不过是片刻安宁，可不知怎么的，她并不感到慌乱，经过今日一战，她仿佛得到解脱般，心境一片明朗。

她起身干做了会儿，四周静谧无声，掀开帘子，只见房门紧闭着，透过纸窗照射进来的光线略显昏暗，已然到了黄昏。

刚要开口喊人前来服侍，话到嘴边，不禁自己笑了出来。

云徽并不在这里呀……

不过也并不打紧，因为这时外面传来了惜君轻柔温润的声音。

“你醒了吗？”

“进来吧。”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惜君推门走进去，朦胧昏暗的光线中，楼千霜只穿只穿中衣服坐在床边，三千青丝不加装饰披垂肩头，一对乌黑的眸子波光盈盈，嘴唇朱红，晶莹如玉的面孔映衬下，宛若暮色雪原绽放的红莲之花，红的耀眼，红的魅惑。

世上最美之花，不外如是。

楼千霜也不言语，就这样等她走近。

惜君取下衣架上的衣裳，每靠近她一点，那难以言说的香味便浓郁一分，不知不觉进到人的身体里面，心灵深处。

楼千霜适时下了床。

“晚上了。”惜君给她披上衣裳，说道，“顾小姐叫我们去她房里用膳，没有别人。”

“嗯，头发就别弄了，晚上随意点吧，省得麻烦。”楼千霜说，“听她讲，除了老大，顾家两兄弟都是花柳巷的常客，怎么，家里来了两位大美人儿，他们不起心思？”

惜君为她挽发，并用玉簪子固定。

“许是她告诫了他们一番，我并未见他们到后院来。”惜君回答，想到见到她时的表情，又问，“方才走进来，你可是在笑？”

“是呀。”楼千霜点头，“做了个很有趣的梦，不过呢，不能跟你这个小辈说。”

惜君无言以对，由于只是简单打理，这没说几句话，楼千霜便收拾好了。

两人于是出门，并肩走向顾彤云的闺房。

和楼千霜不同，顾彤云好像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略施淡妆，倒显得温雅可人。

顾彤云热情邀请二女入席，举起茶杯，笑盈盈说：“楼姑娘，梅姑娘，彤云敬佩你们，以女子之身，投入江湖漩涡之中。今日得以遇见、并和你们相识，实乃彤云的荣幸，也算了却彤云一桩心愿，虽然只是些客套话，但不吐不快，彤云此刻的心情，确实太高兴了。这杯酒，不，今夜，就以茶代酒，共吃晚膳。”

二女相视一笑，举杯共饮。

吃完饭，顾彤云不无担忧说：“那些歹人白天竟敢对楼姑娘出手，若非亲眼所见，彤云实在难以想象，世上真有这等不法之徒。唉……”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也怪这世道，王权衰弱，豪强并起，女子娇弱，身不由己啊。”

“哦？未成想小姐居然心牵天下格局。”惜君诧异道，下午她们相谈个把时辰，说的都是江湖见闻轶事。

“多读了几本书罢。”顾彤云笑道，“若非今日见到你们，彤云也许不会有方才那般感悟。”

“那小姐平时都读些什么书？”惜君问。

“诸子百家，各有涉猎。”顾彤云回答，接着羞涩一笑，说，“为此，家父没少责备彤云。之前跟楼姑娘提到过，家父是位儒学家。儒家礼教，三从四德，彤云却是都违背了。不过，由于家父执掌南山书院，那些学子就够他操心的了，因此在家时间并不太多，所以彤云便可以自由读书，书目繁多，彤云对野史杂记兴趣颇大。”

“难怪。”惜君了然，顾彤云是位喜爱读书的女子。

“我不喜欢儒学。”楼千霜单刀直入说出了她对儒术的厌恶，惜君和顾彤云目光齐聚在她身上，她拂袖站起，仰头直视墙上的兰花绘画，良久说道，“被礼教束缚的女子，是得不到上天恩宠的。”

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她像关上了话匣子般，背对她们静静伫立着。

惜君凝眉深思，她的话，或许师父能理解吧。

顾彤云无意探讨儒学，转而对惜君说：“那些歹人今日无功而返，他们是否另有打算？”

顾家在舒州颇有名望，只要她和大哥愿意做证，官府肯定会派出人手捉拿企图强抢楼千霜的那些人。

“小姐不必多虑，我不担心他们。”惜君笑着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报官效果不大，小姐侠肝义胆，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但仅限于此，我绝不希望你惹祸上身。”

“那好吧。”话说到这份上，顾彤云只得压下跃跃欲试的心情，说起来，她并不知晓二女的身份来历，楼千霜江南第一美人的名号，她倒是有所耳闻，可别的，她可是一概不知。

见天色不早，她对二人说：“还请二位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再叫你们用膳。”

到厢房只有几步路，惜君和楼千霜各自回房歇息。

第二天，惜君吃完饭之后，便离开了顾家，而楼千霜则依然留在府内。

惜君回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顾彤云的房间不见光亮，相必已经睡下，楼千霜那便却还亮着烛火，踌躇片刻，她还是交了门，得到回应之后走了进去。

看到惜君脸上纠结的表情，楼千霜便猜到了七八分，她至今未睡，就是在等惜君回来，在她的认识中，惜君对自己负有守护的责任。

“怎么了，没事吧？”楼千霜问道，她心里清楚，若出了事，惜君肯定早就撇下自己找赵毓灵去了。不过，也不能说没事，很有可能是化险为夷了。

“没事。”惜君抬头笑了笑，楼千霜看出来，她流过眼泪。

“那就好……”楼千霜一时语塞，抿了抿唇，她也不知说什么好，思索片刻，问道，“她现在安全吗？”

“……应该是安全的，有人救了她们。”惜君回答道，“可是，我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

“既然得救了，你也可以放下心。”楼千霜安慰道，对“她们”有所疑惑，问，“另一个人是谁，阿月吗？”

惜君摇了摇头。

“是一个叫侍剑的姑娘，我离开……新房之后，她在照顾灵儿。”

“侍剑？”楼千霜依稀有点儿印象，是那个穿浅蓝衣衫的姑娘，她看向惜君说道，“你或许对她有疑问，但其实，我对楼里的姑娘也不了解多少，这些事情，是别人在打理……”

“嗯，没关系……”

惜君本就无意向楼千霜求证什么，只是见楼千霜深夜未熄灯，进来看看，楼千霜温柔的态度反而让她有些意外，不过她必须承认，她不讨厌这份温柔。

“你早些歇息。”惜君说完便背过身，却又低头深思，驻足不前。

楼千霜理解惜君，她是过来人，为一个人牵肠挂肚、茶饭不思的心情，仿佛丢了魂一样，她懂。遗憾的是，理解有时亦是徒然，她什么都做不了。说到底，她是被惜君挟持至此的，即使对那人的怨日渐消退，但她还不至于当一切都没发生，主动贴上去，她的泪水可不能白流！

“你有什么打算，接着赶路，还是等她的消息？”楼千霜顿了下，想了想，又说，“她们杀了京城的公子哥，被人劫了法场，大难不死，官府还有那死者亲属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海捕文书这两天就会布告天下。”见惜君消瘦的肩膀在颤抖，她走近了些，不知怎的，她目光透着一丝决绝，“是去是留全在于你，我要说的是，你要是走了，我不会留在这儿等你，我会离开，到时候你们都别想找到我。”

也许有人认为楼千霜这是在给惜君出难题，甚至于落井下石。但要知道，她等了陆婉儿十几年，结果等来的却是一纸毫无温度的书信，叫她如何咽下这口恶气？她不曾和惜君有何约定，迄今为止，她仅仅是默认了惜君的做法，顺从的跟惜君走，可如果惜君半道上抛下她……她有不容践踏的骄傲。

然而，在惜君眼里，楼千霜虽有些任性、小姐脾气，但她却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女子。所以惜君不怪楼千霜，不过对于灵儿，她心中充满了愧疚，恨不得立刻飞到灵儿身边！可这显然是异想天开，因为她连灵儿在哪儿都不知道。

“我相信她。”惜君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灵儿也是师父的弟子。我承认，师父和我溺爱她，但在修行上，她从来没有蒙混过关。法场森严，千钧一发，她活下来了，以后的路，也该让她自己走了。”惜君抬起头，望着窗外的明月，喃喃道，“她已经十六岁了啊。”

“这样啊……”楼千霜同样望向月亮，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她刚才，确确实实在赌，赌注是惜君的心。尽管惜君言语间都是灵儿，看起来不是在为她考虑，然而没有关系，惜君选择留在她身边，她赌赢了。

“听说从塞外来了个歌舞班子，”楼千霜忽地说道，“明天一起去看看吧。”

惜君看了楼千霜好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便是答应了。虽然她心里依旧在牵挂灵儿，但她也知道，多思无益，而且她不想拂楼千霜的意。

白天在城中，确实碰见了一大群穿着异域风情服装的男女一边吹奏乐器，一边摇摆招手，浩浩荡荡走过大街，好不热闹。不过她比较喜欢安静，所以没太留意，退到路边等这些人经过，便继续办事去了。

而论起舞蹈，惜君未曾观赏过，可她仍然觉得，身边这位所跳之舞才是天下至美，就连师父那样随性自然的女子都为她打动。

不可否认，异域风情，将别有一番风味。

虽说十几年前太子举兵造反，牵连甚广，天下动荡不安。但仅限于京城附近，黎民百姓的经济生活并未受到太大影响。而放眼近五十年，大将军霍英征战塞北九年，大小战数十场，未逢败绩，致使草原各部成年男子折损过半，余下的部落要不举族北迁苦寒之地，要不深入荒漠无人地带，几十年无力犯我边境。

自此敌患尽灭，马放南山，四海升平，天下大同。

由于常年无战事，国库充裕，百姓的赋税减轻，日益富裕，手里头有了闲钱，便需要地方消遣。于是，娱乐产业蓬勃发展，大小州县，皆有官府督办的歌舞坊，不仅表演极具地方特色的节目，还会不定期邀请外地名家前来搭台，而塞外风情则是可遇不可求，只有在京城才更有机会观览。

真正的塞外歌舞班来舒州表演，即便只是路过，仅仅逗留两日，依然是想也想不到的好事，是一睹塞外风情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为了比别人快一步，占个好位置，顾彤云带路，惜君和楼千霜紧随其后，早早的出发，赶往歌舞坊。

只是……

眼前人山人海，推推搡搡，歌舞坊还有十丈之遥。而那些最前头的人，不知是没钱还是客满了，全都被拒之门外。

三女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为方便进场，她们特意穿了男装，不然，以楼千霜仙姿佚貌，走到哪儿都会牢牢吸引人们的视线，喧宾夺主就不好了。令她们始料未及的是，她们连歌舞坊的大门都进不去，还谈什么异域风情的表演。

比起楼千霜和惜君的失望，作为发起人，顾彤云多了一重烦躁，惜君安慰她，说没有关系，以后还有机会看。楼千霜倒是一副轻轻松松的姿态，她也就随口邀请，没想到惜君直接答应了，说实在的，她对异域歌舞并无太大兴趣，随着年龄渐长，很难为新鲜事物打动，更多的，是和心爱之人在一起，除此之外，皆是过眼云烟。

正当顾彤云一筹莫展之际，突然被人撞到，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跤，惜君反应迅速，感觉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起来，稳稳地扶住。顾彤云来不及道谢，愤怒的拽住刚刚走到自己前头的男子的衣袖，那男子不耐烦的一甩，衣袖便从顾彤云手中滑脱。

顾彤云怒极，跺脚大喊：“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