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族联盟领地，都城原动天，巴瓦罗圣议院的一隅，立有一座装橫过于华丽的圣殿，法则之殿。

“一如既往的味道啊。”

天使长米迦勒望着圣殿入口处数十米高的金色立柱，轻轻叹了口气。

把随身的武器交个一旁的自动傀儡后，踏上了楼梯。地板是被打扫得足以当做镜子的大理石，天花板上则是用彩色的贵金属镌刻而成的天使与泰拉族交战的浮雕，巨大的壁灯下悬挂着贝尔原石制成的修饰。

这样广阔的空间维护起来必然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不过实际上所有都由面前为自己领路自动傀儡包揽了。这些傀儡形式各样，除了标准的人形，也有注重某一种功能特化而制造的特殊形态，某种意义上来说，与月之下（人类）那边所谓的“机器人”非常相似。

唯一不同的一点，就是自动傀儡还未运用到军事一途，虽说这座宫殿中不乏具有警备功能的防御傀儡，自己也亲眼见过傀儡足以和力天使媲美的强大出力，但圣议院始终没有承认过战争用傀儡的正式性。

不让它们上战场的原因很简单——敌人并不在战场上。

自动傀儡的研发，制造到运用，全都是圣议会一手操控的，完全没有民间的参与，天使军团也没有介入的余地。简言之，这些傀儡是圣议会专门研发来给自己用的，不是为了保护天族联盟，而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来用的。

至于是应对谁来保护他们自己，答案不言而喻。因为平衡法则并不是完美的，否则就不会有堕天使这种情况出现了。

米迦勒所闻到的味道，不仅仅是混杂在熏香气氛中的陈旧和腐朽，还有隐藏在甜腻之下的敌意。

走过漫长的走廊，穿过又一道厚重的大门，终于到达了会议大堂的所在地。

“天使军团长米迦勒，前来拜访。”

单手放在胸前微微鞠躬。

名义上来说他们的级别不存在上下之分，这样做单纯是处于晚辈对长辈的尊敬，以及缓解对方的敌视。

七名圣议会执行官以左右各三，中间一这样的排列就坐。

头上一对弯角，皮肤褶皱泛黄的雷角族农业执行官阿克博。

背后有一对灰白的翅膀，白花花的眉毛垂到脸颊的云翼族交通执行官弗科尔。

皮肤粗糙坚硬，驼着的脊椎高高隆起的雨蜥族种族调和执行官安克朗。

皮肤附有鳞片，金色的瞳孔稍微有些模糊的天龙族财政执行官海西图姆。

浑身长满浅蓝色毛发，老化的尖牙在嘴边摇摇欲坠的幽狼族工业执行官墨炭。

黑色的几根胡须修长，爪子迟钝得连橘子皮都拨不下来的影猫族对外政务执行官福海尼斯。

以及最中央的，在一众风前残烛中显得非常突兀，一直微笑着俯视着参加者的金发青年，总执行官斯蒂勒。

“哦，是米迦勒阁下啊，等候多时了。”

弗科尔抖动着他那长长的眉毛，假惺惺地问候道。

高高在上的语气，再加上故意设计成居高临下的位置，这种压迫感很容易让外来者产生被审问的错觉。

不过对米迦勒来说早就习惯了。

“在下前来报告泰拉族的动向，希望圣议会予以指示。”

“这种事由军团长阁下自己决定不就好了吗，和往常一样，前线的事情不容我们置喙。”

海西图姆沙哑的声音不难听出一丝挖苦的意味，不过自己无心与一众老顽固斗嘴，便继续说了下去。

“实际上，关于希拉的处理……”

左手边传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大概是一位执行官突然站起来碰落了桌角的文件和律法大全，随侍的自动傀儡立刻上前把掉落物品收拾好摆放回原位。

“你说希拉！？她不是已经销声匿迹几千年了吗！？”

福海尼斯用尖锐的声音大呼小叫着。

“但是她再一次出现了，天启部队和大天使加百列均与其发生了战斗，不会有错，此外这件事我已经写在之前的报告里了。”

而且是挺久之前的报告了，这句话姑且没有说出口。

“这……我当然看过，只是有点吃惊，想要再确认一下，“这位执行官干咳了两声，坐回到座位上，”希拉的实力和传说中的一样吗？”

“没法完全确认，但是她同时面对四位天启部队战士与加百列也没有居于弱势。”

“什么！?”

这次是另一边的执行官墨炭发出了惊叹的声音，还真是一群有“活力”的老年人。

“这个也在报告中提到了。”

“哦……嗯，原来如此。”

“军团长阁下有办法对付她吗？”

离自己最近的执行官阿克博提问道。

“只是希拉一个人的话，只要集中精英力量就可以将其击退，并不会构成威胁，”听到对方松了口气，便补充了一句，“真正的威胁另有所在。”

“还有什么威胁？”

看到终于勾起了执行官们的兴趣，压下了想要上扬的嘴角，清了清喉咙。

“泰拉族的军事力量正在大量集结。”

先说明了结论，随后在自动傀儡的帮助下在大堂中央调出立体投影，展示了包括Outer-area（中立区）和人类世界在内的几张地图。

“自希拉出现以后，边境发生小面积战斗的报告呈指数型增长，情报部门也搜集到了泰拉族内部人员和物资流动异常的情报，推测其正在聚集主要力量，以备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发动大规模战争。”

无数的红点和红线浮现在地图之上，汇成一张泰拉族活动的示意图。

“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应对吗？”

安克朗毫无危机感的言论，让米迦勒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也不怪执行官们理解不了情况的紧急，泰拉族和天族联盟的战争本来就从未停息过，几年一场小战，几十年一场大战，边境地区的争夺战更是无时无刻不在上演。再加上在战场拼杀的是天使军团，而实际负责人是历代军团长，以能够迅速应对战事，圣议会仅是在先斩后奏的物资和人员调度的申请书上盖个章而已。

“此次的情况非比寻常，根据泰拉族物资流动的数据判断，其侵略规模将是前所未有的，”为了让对方有危机感，又不至于夸大其词，斟酌着自己的发言，“预计将是之前月之下混战时期的五倍。”

“五倍！？”

他们当然会惊叹，因为那时天使军团投入的兵力是全部七个军团中的整整两个，而接下来要面对的则是比当时强大五倍的敌人。

这样简单的数学换算，肯定难不倒在座的诸位执行官。

（有点太夸张了么……）

本来只是想给予对方压力，却由于过强的效果变成了恐慌。有的执行官面露难色地擦着冷汗，有的则质问对面的人为什么不及早落实军费，还有的已经开始了祈祷。

争论不休的大堂让心底产生了一些罪恶感，正想要说一些好的方面缓和一下气氛时，一个明亮的声音贯穿了会堂所有的嘈杂。

“肃静。”

他的声音青涩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平静的语调如和煦的春风般抚平了在场每个执行官躁动的心境，让他们安静下来。

“米迦勒阁下。”

“是。”

斯蒂勒的声音让身为天使长的米迦勒都不由得触动了一下。

“你亲自来法则之殿，想必不只是为了来报告一个坏消息的吧。”

斯蒂勒的笑容没有一丝改变，或者说他的表情从自己第一次见过开始就未曾变过。

“是的，斯蒂勒阁下，”消去显示泰拉族势力的地图，转而列出一系列数据，“请看，这是月之下最新的军事实力数据。”

这是作为联盟所共享的情报，不过不用想也知道这些肯定不是全部，没有傻瓜会把自己的家底全部抖给曾经还是敌人的异族，但这也足够了。

“原来如此，这种叫做guardian的士兵，就是人类中的天使军团是吧，数量上确实有很大的提升，”斯蒂勒点了点头，随后血色的眼睛又落回到米迦勒身上，“你的意思是，我们要依靠人类吗？”

其它的执行官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现在说话的是斯蒂勒，并没有人胆敢出声。

“没错。”

深吸一口气，没有再拐弯抹角的必要，自己的思考，自己的计划，千百年来历代米迦勒的夙愿，一口气全部说了出来。

“我觉得这是一次机会，是终结这场永无止境的战争的机遇，一直以来无论是我们天族联盟，还是泰拉族，都已经对这场消耗战而麻木疲惫了，缺少的只是一个契机，能让双方决定胜负的大战。”

执行官弗科尔举起手，斯蒂勒点头同意了他的发言。

“米迦勒阁下，我能明白你们急切想要赢得胜利的心情，但远征这样的事我们做过几次，也取得过胜利，但最后不也都不了了之了吗？”

听到“你们”这个词让米迦勒心中升起一股愠火。

“弗科尔阁下，远征之所以不了了之，是因为半吊子的态度啊。”

天使长锐利的目光和突然变得有些冲的语气吓得弗科尔的翅膀缩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米迦勒干咳了两声把视线移回到斯蒂勒身上时，发现对方的眼神有了些许改变，仿佛看到了有趣的东西一般打量着他。

“所谓的半吊子指的是双方都没有为一战付出一切的觉悟吗？”

（这不是完全明白么。）

“是的，我认为每一次战争中双方都给自己规划好了退路，胜利了只是掠夺过一块领地，失败了也不过丢几座城池，而从没有堵上一切殊死一搏过。”

“因为我们都要考虑到各自的人民啊，天使长阁下，欲戴其冠则必承其重，做出攸关存亡的决策不是想或不想的问题，而是能否承担得起其后果，那么米迦勒阁下，“他的身子略微前倾，”你能承担吗？”

“这次的话，我想是可以的，”双手的手指用力攥在了一起，“这一次与以往不同，我们可以得到人类的协助，一直以来天族联盟和泰拉族的军备都维持在一个平衡的水平，没有哪一方可以以绝对的优势压制住另一方，但人类的guardian可以帮助我们打破这个现状， guardian和天使军团协同作战，从多个方向打击泰拉族的军队，以极大的优势压制敌人的进攻，这不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而是胜券在握的歼灭。”

执行官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看来自己的话的得到了一定的认同。

“我明白了，所以你这次来是为了取得我们的同意，并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是吧？”

米迦勒轻轻颔首。

斯蒂勒闭目思考了几分钟，这几分钟对米迦勒来说有如几年之漫长，其它的几位执行官又因为相隔较远，不愿意发出太大的声音打扰到斯蒂勒而无法进行讨论，也低头沉思着，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在整个会议大堂之中。

“我同意天使长米迦勒的提议，”斯蒂勒突然高声宣布道，并快速地环视了周围一圈，“有人有异议吗？”

实际上斯蒂勒说了同意，就代表议案通过了，其他人不可能唱反调。

“很好，米迦勒阁下，圣议院将对你的行动予以最大的支持，开战讣告还是交由你来发布，后方补给的事务我们会马上着手处理。”

斯蒂勒向自动傀儡作出手势，送走了米迦勒。

在出去的路上，米迦勒稍稍松了口气。

自己不喜欢这个地方，更不喜欢和那些人正面对话，尤其是那个名为斯蒂勒的“东西”。这样称呼那位总执行官，并非出于厌恶抹黑的心理，而是因为包括自己在内，没有人知道他（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天族联盟内存在诸多种族，拥有各种各样的外貌，而天使则是一种例外。在天族联盟的一员正式成为天使之时，他会褪去所有的一切特征，回归神，即创世者最为原初的模样，同时也是人类的模样——不过知道这个是两个世界碰撞之后的事了。

但斯蒂勒，他并非天使，更并非创世者，也不可能是人类，但他的外貌却无法归入任何族群。而且斯蒂勒从圣议会存在之初，便担任了总执行官一职，是资历不知能追溯到什么时候的“老人”。

他为什么对希拉的出现置若罔闻，为什么不对人类的协助提出怀疑，为什么这样轻易就通过了自己的提案……

可以看到出口的亮光了，清新的空气随着温暖的微风浸入鼻腔。

轻轻摇头甩掉这些繁乱的思绪，深呼吸一口让新鲜的空气稀释胸口的沉闷。自己是继承米迦勒之名的天使，是肩负着保护天族联盟职责的军团长，无心追求功名利禄，无暇沉沦于个人恩怨。

因为自己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送走天使长后，终于能走下座位的执行官们聚在大堂中央小声议论着。

只有斯蒂勒没有离开原来的位置，俯视着脚下窃窃私语的六个生物。

“有什么问题吗？”

微笑着向底下的人们问道。

“呃，不，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协调一下不同部门间的工作……”

“不同领域的工作指示等一会儿我会进行整理，无需担心。”

执行官们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其实自己说过不止一次，要这些人不必如此惧怕自己，甚至特意让脸型保持为微笑的形态，以让对方能够放松。结果并没有什么用处，执行官们在会议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这不是自己所追求的效果。

推测是因为年龄的缘故吧。天族联盟重视资历，至少在行政方面年龄越高者越容易做到高位，所以圣议会里才会坐着六位年龄合计大概超过千岁的老者，而这些人在追求权力的漫漫长路上落下某种在高位者面前抬不起头的后遗症。

不过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一代的年轻米迦勒看上去还没有染上这种疾病，或者说对于“寿命短暂”的他们来说，并没有染病的机会吧。

“斯蒂勒大人，关于自动傀儡……”

“无需大人，我们是平等的圣议会一员。”

执行官墨炭踌躇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改了口。

“是……斯蒂勒阁下，关于自动傀儡的备用计划还要继续执行吗？”

“继续，并且要加快。”

这位幽狼族的执行官看上去非常惊讶，露出牙齿瞪圆了眼睛，如果不熟悉这个族群的话说不定会以为这是在恐吓。

“可是，您……”

“无需敬语。”

“呃，斯蒂勒阁下，你不是全面支持了米迦勒的提案吗，我们都以为你非常信任他。”

“信任？”

这次轮到斯蒂勒露出惊讶的神色，虽然表情仍旧几乎没有变化。

“有吗？”

六位执行官都点点头。

“是嘛，但我从来没有信任过天使军团，在平衡法则还未完全完善的现在，天使军团只是应对威胁的工具，一直以来的米迦勒则是一个弃子而已，我认同他的能力，但从未有给他自由的打算。”

停顿了几秒，思考出一个简单易懂的说法。

“我在利用他，仅此而已。”

能够听到，执行官们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因为他们大概也理解了，被利用的可不止米迦勒一个人。

斯蒂勒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许久未有的愉快心情让由源组成的身体波动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到平静。

“钥匙已经集齐，再临之日就在眼前。”

证明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证明那个人的错误，证明自己的正确，最终迎来梦寐已久的，绝对“平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