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赤牛 其七
羚与那个银头发女孩之间的“激烈战斗”是在被人打断的情况下才被迫结束的。到头来羚还是以“一个之差”这样的微小差距遗憾的输掉了比赛。这位少女在不甘心地望着那位兴奋地宣称“自己打败了‘赤牛’”的“触角女孩”被赶来的两个人连哄带骗地拖着远去的身影，同时又不自觉的摸着填得饱饱的肚子感激着那个蓝头发少年帮着自己付了玉米饼的钱。要不然，兜里只有兄长先前给的几个铁币的羚，恐怕只有帮着摊主洗一个月的盘子才能凑够这顿饭钱了。
“唔！真不甘心，居然会输给那种‘小蚂蚁姑娘’！下次再见面时人家一定会赢过妳，不过赢过妳之后，要当妳的朋友也不是不行哟！又说回来，那个蓝发小哥看着人家的眼神还真奇怪啊。恩……明明视线是望着人家，不过那眼睛里却没映出人家的影子，反而倒像是在望着人别的什么人一样？难道是人家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自己言自语疑惑着的羚，不由得就移动着视线将自己全身上下能看得到的部位都打量了一遍，在没发现什么奇怪地方后，又不放心的随便从身边抓了个路过的族人询问起来。
“唔……小羚是问今天的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吗？”这位显然和大多居民一样知道女孩身份的男子装模做样地托着腮思考了半晌，在眼角瞟到女孩子那点着头好奇得连脚尖都踮起来的样子后，终于是忍不住噗呲一笑。
“嗯，相貌平平，而且依然是平时那副呆呆的样子。”
“啊呜！你这样说很失礼耶！”
在周围依旧热闹的气氛中，羚鼓着脸颊在想要在那个自己不认识却认识自己的“失礼”族人脸上来两拳的，只可惜她那些软绵绵的攻击，都被那个应当是战士出生的男人嬉笑着躲开了。
咚、咚、咚、咚……
整座欢乐热闹的广场，突然就因为那远远传来的战鼓声而变得鸦雀无声了。那鼓声应该是城市东侧的那些哨楼中发出的，而那充满警告的隆隆声，在这段时日中所意味着的，便只有一件事。
羚可以见到前一秒还在同自己嬉笑打闹着的那个族人的脸色变了，那个男人在一瞬间就恢复成了真正战士的严峻脸庞，他收起笑容沉默地直起身子，然后只是随意地用手往羚的脑袋摸了摸，接着就将这女孩从自己面前拨开来，沉默地迈出了脚步。
不光是那个男人，包含那位玉米饼摊主在内的，整个广场上的大部分族人们，都开始行动了。这些男人在此时都恢复了自己战士的威严，他们沉默，他们坚韧，他们都准备赶赴城市中指定的集结地点，而在那之后，他们都将沉默地拿起武器，并在自己崇敬的先祖“赤牛”的领导下，列成整齐的队伍，沉默地踏上城市外的大平原，并开始沉默地迎击那些趁夜发动袭击的敌人们。
原本只是鸦雀无声的广场，在此刻也因为大部分男人赶赴战场，而变得相当冷清了。羚环视周遭，留在这里的都是同自己“一样”的老弱妇孺了，那些族人们有的在帮忙收拾着摊子，有的在低声交谈着，而更多的则是选择了沉默的离开。这些离开广场的人们应该是想像平时那样，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家中，焦急地盼望着那对平原部族来说太过艰难的战斗早些结束，又在那之后，期盼着亲人们至少能够活着回到自己的身边。
羚也沉默着离开了，这个女孩在本质上是讨厌战争的。她不明白自己伟大的父亲为什么会对那残暴贪婪的蛮王为首是瞻，难道父亲真的像那些反对战争的人们所说的那样，是被权利与统治的欲望冲昏了头脑的狂人？不对，那位沉默憨厚的父亲，那位高大坚韧的男人，不善言辞的他心中所想，其实也是所有族人们都明白的。
“赤牛”心中的信念不论在久远的过去，还在如今的现在，都没有改变，那便是守护自己的家园。羚的父亲在二十二年前，选择毫不抵抗就屈膝于蛮王脚下接受那老头提出的各种不合理的要求，其所为的是守护自己家园不遭到破坏，保护族人们不失去生命；而如今的这几个月中，他那不计后果的将无数战士们推上战场的行为，实际上也是为了守护，“赤牛”如今所守护的正是羚这一代新生的年轻人们，他和族里的其他战士们一样，即使付出自己的生命，也要守护这些的孩子们，因为他们是这大平原上新鲜的血液，而他们所肩负的，是充满希望的未来。
银白的彗星与暗蓝的残影，以极快的速度从羚的身旁两侧闪了过去，这两道光影一前一后的似乎在追逐着，都往城东的方向跃去了。女孩带着惊异的目光望着光影远去的方向，又在思索着“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更加惊异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动了起来。
羚在梦中见过的那个“黑色版本的异国公主”如烟雾一般出现了，这个“黑女孩”依然同梦里一样在对着羚的身体笑嘻嘻地说着戏谑的话，羚可以见到自己那不受控制的身体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怀表，并确认着那表盘上的时间——十二月三十一日，零点十三分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秒……
“啊……这只表，跟昨天梦里夺过来的那只……原来昨天的梦，真的不是梦啊…………”
意识又变得迷迷糊糊的羚，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开始自作主张地移动了，她以飞快的速度奔驰在街道上，也朝着那战场该在的方向去了。
有一瞬间，在飞驰着的女孩视野中忽然就闪过了一抹蓝紫，那是抱着双手靠在街角处的一位蓝紫相间发色的年轻女性，她是之前在广场上带着银发女孩离开的两个人之一。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年轻女性的目光确实与羚或者说是“羚的身体”相交了，即使是羚也能够察觉出女性眼神中的透出一丝捉摸不透的冰冷异样。
——几乎同一时间 布拉索尔帝国 王都——
“战争永远是残酷的。”
身处察依娜尔大使馆中的沈十三，在叹息着，却仍然在笑着。在笑眯着眼的这位“弱书生”房里的，除了他本次带来四位随行人员中的两人外，还有一个蓝发的少年。当然，一言不发的少年只是摆饰而已，那个“稍微不注意”就会融化成一滩腐败烂泥的东西，只是沈十三受了身在大西北的其本人所托，以术法做出的替代品而已。因此，房内众人也不多管那个“泥娃娃”，他们的注意力在此刻都集中在房中那面华丽的大镜子上，在那平滑的镜面上有术法生成的影像正在闪动着。
“沈帅虽言‘战争残酷’，然某却认为‘人在之处，战祸永不绝也’。”
正遣词酌句的说这话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体态微胖的男人，他在沈十三任武职统管对西国战场时便早已跟随其左右。由于早前称呼惯了，因而至今在面对担任文职的沈瑜时，也依然将其敬称为“沈帅”。不过，就这样一个表面上看来用“憨态可掬”来形容也不为过的胖男人，其本质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杀手，他在随着沈瑜被弹劾一并入狱前是其左膀右臂，而很明显的，在出狱后的如今亦然。
胖男人谦恭地边说着边指了指镜面影像中那火光闪动的夜间战场，算是对自己看法的论证。他正待要接着说下去，就见到自己的主子笑眯眯地竖起一根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胖男人不禁将目光下移，发现坐在“弱书生”怀里的那位小女孩，已经半眯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打起瞌睡了，于是便也笑着摇摇头，带着一脸“真拿小孩子没办法”的神情，同沈十三一道安静的注视起那无声影像来。
这位久未经沙场的胖男人心情激荡了，他望着影像中那不时闪动的刀光剑影，也开始在脑中设想着自己亲临那战场时的景象了……
……
今夜大平原上的这场战斗，应该是西北战士们在这几个月中所经历的规模最大，也是最艰难的一次。
布拉索尔那“白色恶魔军团”的指挥官亲自上阵了，目测他在今夜，将自己手下的所有部队都投放到了这片广大的战场上，在月光、火光，还有那“绯红帝国”科技产物的电灯光的映照下，白色的可怖身影随处可见，那些以高科技武装自身的“恶魔们”在整片战场上肆掠着。
来到乱军中的羚，就像昨天一样穿梭于混乱的战团中，夺去双方的武装，阻止战斗。她发现今次的自己并不孤单，她能在人群中见到先前在城市中擦身而过的“暗蓝”与“银白”，那两道光影也在与自己一样做着相同的努力。
“暗蓝”的真面目果然是那个蓝发的少年，在战场上的他那灰色的披风在舞动着，他挥动着一柄流动着暗蓝色光华的长剑，以迅捷优雅的精湛剑术，将附近交战的所有人手中的兵器都尽数斩断。
不出所料，“银白”也正是那个“长触角”的女孩子，她熟练地在虚空中描绘着各种术式，进而释放出各式各样效果夸张的魔法，她似乎对掌握魔法的轻重不太熟练，不过总算是达到了即使把攻击对象击飞也不伤害他们性命的目的。
而这两位羚在此时印象中十分熟稔的身影，在自身奋斗着的同时，似乎也给这女孩注入了更多的动力。“羚的身体”再一次化作了灵动的“小瞪羚”，她穿梭着、跃动着，那小巧优美的身姿活跃在这剑影交织的战场上，为了阻止战争而努力。
……
“嗯，真不简单。那些番蛮子战场上的蓝发小姑娘貌似在拼命阻止激战双方的争斗啊。”
将思绪从战场抽回的胖男人指着刚才进入镜面影像中的那个蓝发女孩，在为她的努力表示赞赏，也在为她那出众的能力感到叹服。不过胖男人所敬重追随的沈十三，却是微笑着摇摇头，这位“弱书生”只是瞟了那影像中的女孩一眼，就边抚摸着自己怀里已然熟睡的小女孩脑袋，边说出了一句让胖男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呵呵，真想见见藏在那身体里的本尊是何样貌啊。”
“诶？本尊？”
“呵呵，不必在意，不必在意，只是沈某一句无心之言罢了。话说，你可曾听说过西国的‘地狱之火’？”
“惭愧，某孤陋寡闻，实是未曾听说。”
“呵呵呵，无妨无妨，便是沈某也是近几日才听闻这西国兵器的。其乃‘爆弹’之一种，尚在试制，虽闻威力无穷，然其究竟为何，未经实测而不可知也。”
“哦。”
“然，今日你我二人，当有幸一睹其威力。看，来了。”
胖男人顺着“弱书生”所指的地方看去，他能见到影像中那漆黑夜空中有一颗闪烁着的“流星”，那颗“流星”正拖着赤色尾炎，划出长长的轨迹，朝着那激战正酣的战场中心直坠而去。
在下一瞬间，无声的影像中放射出的那炙热刺眼的赤光，将整个房间都染成了地狱般的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