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赤牛 其三

——察依娜尔联邦 帝都——

在赫尔迪斯看来，察依娜尔所独有的“空中楼阁”，算得上是其帝都“平乐京”中，最具特色的一道风景线。那些个构思设计皆精妙绝伦的建筑物，原本仅有数栋凌空建于皇城“奉天城”的宫墙内，不过随着近几年帝都经济飞速发展，撇开那些本就待遇优厚的官吏不说，就连那些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也多了起来。

而作为一种彰显身份及财力的象征， “空中楼阁”这项颇费人力物力财力，的奢华工程，理所当然的受到了那些家底雄厚的豪门贵族们的追捧。现如今，不单是都城东南的官僚士族聚居区，就连城西北的集市区，甚至城西南以一般百姓为主的居住区域中，都能时不时的在不经意地一睹间，发现那些为人惊叹的空中建筑。

“空中楼阁”那所谓的“空中”，其实只是一种视觉上的概念。赫尔迪斯曾不止一次的见过那些皇城中的“空中楼阁”，那些庄严豪华的建筑皆是修建在几条架设于周边楼宇间的粗大铁索之上，虽说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但却始终保持着一种绝妙的平衡，进而稳稳地“浮于天空”，再合着楼与楼之间那些人造瀑布所生成的水雾，远远看去，似乎还真有几分飘乎于云里雾间，的缥缈美感。

相较之，如今这位私服出行的“老年前先知”，在帝都街道沿途所见到那些“空中楼阁”在结构设计上就显得粗陋了许多，它们大都是如同“空中回廊”一般修建于两栋间隔稍近的楼宇之间，又或是于平地上支起一根巨柱，再将屋宇建于其上罢了。虽说外观还算气派美观，不过却终究是缺失了那“空中”的意味了。

在脑中调侃着能否将布拉索尔飞空艇技术运用到“空中楼阁”上的赫尔迪斯，很快就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他眼前的这家“白玉苑”算得上是西北那繁华集市区中的标志建筑了，这栋五层楼的建筑理所当然的也是采用了“空中楼阁”设计。其最初是由京城里的某个富商之子出资修建的，并打算在建成后作为单纯的酒楼经营，不过据传那位富家公子应该是为了巴结，而让朝中的某位重臣入股。自此以后，这精美奢华的建筑便“参考”了那重臣的“建议”，从而改变经营理念，转型为集吃喝玩乐为一体的娱乐之所。

伺候在白玉苑外的伙计老早见着了赫尔迪斯的身影，这小伙子自然是知道这老者身份的，便赶紧一口一个“贾大人”的热情招呼着，满脸堆着笑地朝这位“贵人”小跑过来了。

赫尔迪斯为察依娜尔天子“效力”也有些年头了，也早就习惯了平日里那些百姓对自己的恭敬态度，这个老人的思想也变得同这里的其他士大夫一样，认为那种恭敬的态度是理所当然的了。因此，老人在这时只略微颔首，官气十足地冷冷“恩”了一声，接着便由那位年轻伙计引着登上了前往“空中白玉苑”的升降台。

“今日风大，台子上升时难免有些颠簸，还请大人扶好扶手，小的这就要开动机括了。”

“恩，知道了。‘那位大人’到了没有？”

“是，‘那位大人’在早些时候便到了，此刻正在‘华雪间’品茗。”

“恩，那便不做耽搁，直接引我去‘华雪间’罢。”

“是。”

位置清静的“华雪间”，是一处布置典雅的棋室。摆设于室内的家具挂画等，皆是符合多数文人墨客们喜好的淡雅朴素的类型。之前还坐得端端正正，口品香茗的莫尔，在赫尔迪斯进入室内的第一时间就放下茶碗拉着对方在房中那张四方棋盘前坐下了。

赫尔迪斯对这种被称做“围棋”的棋类游戏并不陌生，也十分有兴趣，他认为自己当前为了达到“人类迎来真正和平”这个目标所做的努力，其实就如面前的这盘棋一般。在与或是强大亦或是弱小的对手们间各种博弈中，通过自己的谋略与机智不断地克服困难，不断地前进，最终赢下整盘棋局。

然而，之前还觉得“一切尽在自己掌握”的赫尔迪斯确是明白的，在不知不觉间他这棋盘上的棋子们，貌似有几颗变得十分不安分了，虽然自己依然有足够的信心驾驭“他们”，不过那其中的一颗，似乎还是应该稍稍顾虑一下了。

“我依照赫尔迪斯阁下的建议，以右仆射的职权调动京城的密探们对沈十三近日的行动做了调查。”

手执黑子的莫尔以只有两人间才能听清的音量说着，这位又将自己灵魂置换进其他魂容器的圣人，现在是以一位可靠沉稳的中年人形象示人的。这个“中年人”很明显对自己现在的外形也十分满意，他一边摸着那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的脸颊，一边不慌不忙的往那“战局胶着”的棋盘上又落一子，接着就在等待对面那位老人落子的同时继续陈述起来。

“照我看，赫尔迪斯阁下认为自己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那沈十三同样在下一盘棋，只是我们并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因而也无从得知他的棋路究竟为何。”

啪。

莫尔认为老人那枚白子稳稳落在棋盘上的声音，算是给自己的回答了。尽管作为“人类和平计划”的协助者，并且还在漫长的岁月中与曾为先知的赫尔迪斯有过不少接触，但是莫尔却始终摸不透这位“年老的前先知”脑中的意图为何，在此刻，也依旧不例外。这位将老人想法揣测半晌也无果的“中年人”，不禁无奈地摇摇头，开始言归正传的讲起密探们汇报的情况了。

“近两月来，沈瑜（字十三）的私下活动越来越频繁了，他一个月前收入府中的幕僚，那个‘绯花和尚’是位异端神明的狂信者，那个出家人满脑子都充满‘佛祖才是唯一真神’这样的极端思想，并且还一度四处奔走宣扬着‘以武力统一大陆’，其目的是为了让所有国家的人民都信奉他的佛祖，但那种偏执的理念却已然使其背离常轨，以至于‘绯花’在最后打伤了三十六个与其意见不合的师兄弟后，被其修行的寺庙逐出，永不得再入山门一步。

而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中，虽然找不到证据，但是沈十三肯定是暗中买通了部分执法官与狱吏，进而让好几个在押的重刑犯都获得减刑，被提前释放。沈瑜在下狱普华寺前是担任武职的，而那些重刑犯的男女们都曾是他那个时期的忠实追随者，从资料上可以看出他们都是有能力的人，要么是久经沙场的勇士，要么是身负奇门异术的智者。然而那些人却都有着好战嗜血的共同本性，而且性格或是凶狠残暴，或是偏激疯狂，非常危险！如今重获自由的他们又成了沈瑜的助力，我认为应该会对赫尔迪斯阁下您的和平之路造成阻碍。”

“中年人”在言毕的同时又将手中黑子在棋盘上落下一着，然后便观察着这个棋盘上的“战局”得意洋洋地露出了笑容。

“赫尔迪斯阁下，看来这局是我赢了。”

“莫尔，你知道察依娜尔中有这样句话吗？叫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听到沉默着的赫尔迪斯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后，莫尔便马上意识到这老者话中透出的那“别有深意的叹息”所指的对象正是自己。果不其然，赫尔迪斯的话音刚落便紧接着落子了。

啪！

“神气扬扬”的莫尔只是瞟了一眼落在棋盘正中那个空格子上的白子，立时变得目瞪口呆了。这“中年人”带着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他整个身子都前倾着几乎俯到了棋盘上。莫尔在仔细地观察着那颗如钉子般钉在那里就将自己全盘封杀的白子，就像是努力想从其中看出什么玄机一般，然而不论此时的他如何苦想反击破敌之策，也终是徒劳的放弃了。

赫尔迪斯的脸上又带上了常常挂着的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目光并没有注视感叹着坐回椅子上的莫尔，倒像是在盘算着某个计划一般目无焦点的在棋室中游移起来。

“圣人莫尔哟，这局是你输了，你输在了‘对局部情势太过自信，却忽略了棋局整体’这一点上，而沈十三的那份自信，跟你大致是一样的。关于那个男人的人生理念我略知一二，他其实是个活在‘鲜血地狱’中的战争恶魔，同时也有个促使他变成那样的可悲理由。我当初是因为他所精通的‘黄泉秘术’对我有帮助，才不得已帮他脱出漆黑地底重见天日。不过，正如我才说的，自信过剩的人，稍不注意就会栽更头的，更何况那还只是一颗小小的棋子，就算再怎么闹腾也都在我的掌握中。”

须发皆白的老人边说边从棋盒里取出一粒白子来无心的把玩着，他稍事停顿，才又接着说起来。

“四方大城中的‘西之白虎城’预计明年年中将要落成了，参考莫尔你刚才所说的那些，确实是不能放心让沈十三独自掌管那里了，我们再仔细研讨一下合适的新人选吧。另外，我上周已经向天子谏言，将沈瑜作为察依娜尔今年的‘亲善大使’在这年底至明年初的这段时间中，派去出使布拉索尔了。这样一来，不管收罗党羽的他有什么企图，都应该能在出使邻邦的这段时间内暂时安分些了。对了，为了保险起见，我也向天子建议让艾利奥鲁与沈十三同行，对我来说也好起个监视作用。”

“哦？艾利奥鲁吗？作为魂容器的创造者，我貌似觉得那孩子最近几个月的举止都有些奇怪，看来下次需要抽个时间为他的魂容器做个全面些的检查了。毕竟，艾利奥鲁可是我继艾丽安之后的又一得意之作，万一损坏了就太可惜了。”

这样说着的莫尔，在自己脑中筛选着之后准备与赫尔迪斯讨论的“白虎城协助守城人选”，同时离开椅子缓缓踱到了茶室窗边。这“中年人”将那糊着窗纸的木窗轻轻推开来，感受着从外边吹进来冷风。

“这温度，再过几天也许就该下雪了吧。话说回来，真的是沈十三过于自信盲动了？还是说过于自信的……其实正是自认为‘掌握着一切’的赫尔迪斯阁下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