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蛮王 其四
“大王，大王？您正在沉睡着吗？”
沉睡？不，老夫清醒得很，只是……有些累了……在闭着眼睛思考些问题罢了。
“大王，大王？你正在做着美好的梦吗？”
梦？那些幻想出来的情景只不过是被老夫所放弃的，人生中的另一种“可能性”罢了。不过……或许也可以算作梦……一个在今时再难以实现的梦……
“大王，大王……”
……
在呼烈古的印象中，最常使用“大王”来称呼自己的人貌似就只有一个，那是位长得高高瘦瘦，外表帅气的青年。那青年在公共场合里，总喜欢穿着一身笔挺的仿布拉索尔军服，也总是给人一种很精明很能干的印象。只可惜那年轻人实际上是个性格与外表完全不相符的“胆小鬼”，而那“胆小鬼”也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哼，伊戈尔那不成器的小子，这么轻易地就死了……也不知道那小子死的时候是个怎样的窝囊相。”
似乎是回想起“银雕”的死而导致心情变得更加糟糕的缘故，王座上的呼烈古不由得就开始没好气地哼哼起来。这个健壮老头才刚回到宫殿不久，而就在那不久前他在与“白猿”一对一的交锋中落败了。
蛮王在气冲冲地吹着胡子，不过转而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赶紧调整了姿态正襟危坐了，这老头摆出了一副严肃又不失恭敬的形象，将目光投往大殿中的那处为光线所照不到的阴影，向着阴影中的那一大团“黑漆漆的东西”说话了。
“遥想那二十三年前老夫刚以武力统合西北七十二部落的那段日子。那时，老夫脚下这座大殿还远没有如今这般规模，然而那每天都是人员齐聚，尽管那些族长啊、头人啊什么的。在老夫的威压下都多少显得有些拘谨，不过也好歹算是畅所欲言，将各项事务都商讨得热闹而激烈。”
“或许……原因真的出在老夫自己身上吧。多少年来，老夫一直不顾周遭的意见盲目专横的推行‘暴政’，稍遇忤逆便勃然大怒，甚至于动辄兴师动众以武力压迫……就如您以前时常说的，那些就是老夫自己种下的‘因’，而最终收获的‘果’，就是像今日这般的‘众叛亲离’了……还身处这大殿之中的，如今除了 老夫，便只有刚归来的您了，我崇高的女神‘史黛拉’哟。”
应该是为了响应呼烈古的话吧，那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存在于大殿中的史黛拉从阴影里缓缓步出了。
在呼烈古的印象中“六翼女神”史黛拉一向是以“蝎形”姿态示人的，那只通身布满蓝一道紫一道条纹的“大蝎子”每次都会选择在蛮王一个人时出现，她总是“优雅”地挪动着八条分节的细足漫着步子，并且还时不时的抬起前螯梳将背上那三对色彩奇异的膜质翅膀梳理一番。不过在这时，这位自大殿阴影里走出的“女神”则是呼烈古鲜少见到的，有着蓝紫色相间头发的人类女性外貌。
站在史黛拉的角度来看，呼烈古这个老头儿算得上是自己遇见的所有人中，最矛盾的一个存在。这个老头儿的心中抱着一个明确而且美好有正确的目标，也有着“即使再遇到艰难险阻也要朝向那目标勇敢前进”的决心与勇气。这老头的那份志向无疑是坚定的，然而那坚定却过了头，以至于变质成了“固执”与“偏执”。
呼烈古这个老头儿的人生道路上，出现过许多大的分支。在每一次，他都遵循着自己的那份过于固执的决心，选择了自认为“最正确”却也是回顾起来会认为“最错误”的那一边。
固执的蛮王在自己那条“固执”的道路上前行。他越走越远，也在不知不觉间偏离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曾几何时，这变得专横狂傲的老头儿孤独一人了，但却也只能继续前进着，再也无法回头了。
……
“大王，你的心中可曾有过些许后悔？”
史黛拉发问了，这女性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在隐藏着什么一样，始终以自己的正面朝向王座上的“孤独”老头。
而这个小问题，史黛拉原本是打算留到自己在这西北之地上的夙愿终结后最后离开时才问的。不过由于某些因素而使的自己身体状态在当前并不是太好，她还是决定提前问一问，听听回答了。
“后悔吗？老夫人生这一路走来，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得到的固然很多，失去的，亦或更多……然而纵使如此，老夫也绝不为自己当初的任何一次选择后悔，也更不会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后退半步！”
端坐在王座上的老头在回答时貌似是依旧在狂妄的笑着，然而史黛拉却觉得那笑容在此刻殿中那些即将燃尽的火盆映照下，带上了几分苍老、几分凄凉。这“女神”本想将那“凄凉”的深层含义揣摩一阵的，不过马上就觉得“太麻烦”而放弃了，因而便清了清嗓子又提出了另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好吧，那么大王哟，给我讲讲你心中的‘梦’吧。”
“梦吗？老夫……曾不止一次的设想过，如果自己在某一次决断中做出与今时不同的选择。那么，在之后等待着老夫的，或许就会是截然不同的人生。比如最初的那时……”
……
——大致是同一时间——
这片作为战场的雪原，位于那雪域中最高雪山脚下的冰封王都外围，于天空中鸟瞰的话，则会看出是一块自西向东，长宽大致都是十五里的四方形开阔地带。
而这场一点都不胶着但却异常激烈的会战，在持续了大半天的此时，终于进入了尾声。那些雪域中的冷漠军队们在先前，即使在蛮王被“白猿”打败先行退回宫殿的情况下，都依旧奋战着，死不认输。不过在此刻，也终究因为寡不敌众，而在潮水般涌来的一波波叛军的攻势下被逼退了。
虽说从贝塔闹别扭出走的第一时间就开始追着，但沈十三依旧是在出了斯利威尔市废墟的第二天，才终于将那跑得风快的“触角小女孩”追上的。而此时，这个男人正远远地立在雪原外围观察着那个正在风雪中的战场上活跃着的小小银色身影。
说来，这“弱书生” 最初也是“好心”出手“帮助”过贝塔的。这男人记得自己在那时明明是偷偷混在战场上某处不显眼的角落中的，不过也许是自己只是“略微”施展出的术法效果太过“华丽”，又也许是自己久违的在沙场上漫着步子大笑着的姿态过于“张扬”。
总之这个男人是在将自己周围的所有生命都化成了“血色冰雾”并且洋洋得意了几分钟后，就在冲到自己身后的小女孩那一口一个“漠视生命”的大叫声中被“驱逐出”战场，再也不准靠近一步了。
“贝塔小妹此一月来，皆是如此。但逢战事，即打着“止战”之旗号四处折腾，然无牺牲而终之战，此天下少有也。似贝塔小妹这等任性胡闹，自然是每每以失败告终。阁下亦以为然乎？”
说着话的“弱书生”似乎变得比平时都还要热情了。这男人脸上挂着亲切得不能再亲切的笑容，就像是为了“表示敬意”一般，更是将自己那双笑眯着的眼睛都微微张开了一条缝。
“今日能于这天寒地冻之西北绝境中与阁下相遇，对沈某来说可谓是‘三生有幸’啊。”沈十三向自己身侧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不速之客说着，又看似“谦恭”地抱拳作了一揖。
“然话虽如此，沈某亦是觉得这世间巧合并无那么多。特别是如阁下这般尊贵之人，竟能于此偏远之地显身于沈某这察依娜尔‘异端’面前，不论作何想，都绝非偶遇罢？阁下所欲何求？”
“……艾丽安……解放……”
“艾丽安？此名好生耳熟，莫不是艾利奥鲁之妹吧？”
“艾利奥鲁……也在？将那孩子也……解放……”
“解放？怎样个解放法？难不成指的是‘超度’的那个‘解放’？那可不成啊，沈某可不是那种轻易背叛朋友的小人。不过，若阁下承诺将那属于沈某的东西归还，那便另当别论了。”
“东……西？”
“是的，这年月过得就连沈某自己都记不清了，总之就是许多年前阁下的其中一位同仁从沈某身上取走的那个东西。”
“……”
……
这场在旁人听来几乎没什么条理性的对话并没有进行得太久，在那雪原上的战场喧嚣渐渐转移到“冰封王都”城内的时候，似乎得到了满意回复的“不速之客”也动身准备离开了。
沈十三与这不速之客在今天其实是初次邂逅，但要说为什么这“弱书生”会用“一见如故”的熟识口吻同不速之客交谈的话，那则或许只是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某种“气息”的缘故吧。
这是在沈十三记忆中只有某个“高高在上的特殊团体”才拥有的“特殊气息”，这“年轻人”基于某个因缘而对这种气息十分熟悉，他当初曾觉得散发出这气息的“那个团体”是既神圣又庄重的，是值得尊敬的。然而这份尊敬，自沈十三帮助“那团体”处理过某次事件后，便荡然无存了。直至今时，那“神圣的团体”还留在这“弱书生”心中的印象，或许就只能用“自私与虚伪”来形容了。
“沈某既已答应阁下所托，便自当尽力而为。不过他日事成，还请阁下务必信守今日对沈某承诺。”
将真实感情隐藏得严严实实的“弱书生”在彬彬有礼又温和的笑着，他耐心地等待着那个不管从什么角度上观察都只是“半透明人影”的“阁下”离开，不过马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将那“人影”叫住了。
“阁下暂且留步。阁下想必早已知悉沈某真意，然却似断定沈某会受阁下所托，此是为何？”
“为何？因为……在你的眼中……没有一丝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