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心里咯噔一下，没办法，只能艰难地逆着人流把小女孩拉到怀里，然后考虑到带着她去人挤人实在不安全，便闪身钻进了侧边的一个巷子里去，避开了人流，一边跑一边摸头安慰起小女孩，“别哭啦，我是刚才的大哥哥，别害怕，我这就带你去找你的爸爸妈妈。”

大概是叶深长得实在平凡，但也多亏如此人畜无害，让人很难提防，小女孩也没再大哭，转而低声啜泣地问，“真的吗，大哥哥？”

“我保证！”叶深说，“你就闭着眼睛小眯一会儿吧，等醒来就能见到爸爸妈妈啦。”

“嗯…”小女孩唯唯诺诺地答了句，埋头在叶深的肩膀，泪水湿润了叶深的衣服，但不一会儿小女孩竟然真的鼾声渐起。

叶深松了口气，暗道终究是小孩好哄…然后一边跑一边掏出手机来打电话给深渊猎人专线，也就是那些相当于专门处理阿比斯和觉醒者危害的武警或者说雇佣军，“喂？是猎人先生吗？桐华大道这里遭到了阿比斯袭击，是被随机出现又立刻关闭的【奈落】传送过来的…”

“什么？你问那只阿比斯什么样子…嗯，好像是人形吧，不过看起来像坨史莱姆堆成的烂肉，貌似也没有拥有智慧，另外空洞是闲置状态，还未融合什么素材，深渊等级的话，估计在三四级左右，请尽快派遣五级以上的猎人们过来支援！”叶深说到这，挂断了电话，专心跑路，免得走神摔了，或者和其他人撞到就不好了。

忽然，叶深感觉到了颠簸，脚下的地面在震动，而且这种震动在变得越来越强，由远及近，巨大的响声排山倒海般压迫来，那是房屋在倒塌或被贯穿，一台挖掘机在飞溅的碎石尘雾中发光，它在被牵引，与怪物产生了共鸣，硬生生地在地上拖出了沟壑，履带断裂，驾驶室里已经一片血肉模糊，机身塌陷得不成样子，几乎每时每刻都有零件在掉落，但纵使如此，它依然在移动，移动向那只阿比斯的位置！

“草草草！”叶深眼睁睁地看着离自己几十米开外的一栋三层餐馆倒塌，那台挖掘机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与那头同样在移动，并且跃起到空中的阿比斯于一片光芒中开始了融合！

融合的过程甚至有点美轮美奂，黑白闪烁的光芒无远弗届地驱散了阳光，铺满天空，怪物呈十字架状漂浮，胸口的空洞一点一点吸纳着挖掘机，并肉眼可见地发生着变化，血肉膨胀，黄色的机械外骨骼出现，风格偏向笨重，可以看到履带和玻璃还有精密的传动装置结构元素，随着挖掘机越来越小，怪物越来越大，最后甚至生长出挖掘机铲斗式的双爪。

以这速度估算，最多两三分钟就可以完成融合了，一个共鸣了挖掘机并成功完成融合的阿比斯…其深渊等级至少也有五级！并且战斗力也会异常强大！

叶深心中警铃大作，抱着被吵醒的小女孩就夺路狂奔，但还没跑出多远，就险些被地震般抖动的地面弄摔倒，回头一看，却是那阿比斯完成了融合，成为一个巨大的，如同披挂了挖掘机风格外骨骼机甲的生物兵器，足足有三层楼高，落在地面上发出嘭的巨响，并产生深坑。

吼！

它仰头发出仿佛来自远古的吼叫，恐怖的筋肉虬结发力，一爪挥出，是超出普通挖掘机十倍以上的拆迁效果，房屋像是积木堆的玩具那张脆弱地飞上天，再摔落，一些碎石甚至飞溅到叶深这边，叶深及时找了掩体，并用身体做保护，才没让小女孩受伤。

“大哥哥，我怕…”小女孩哆哆嗦嗦地闭眼呓语。

“我也怕啊…不过放心，一定会有人打败这怪物的，就像你看的动画片里演的一样，不是吗？”叶深忍着后肩被一块碎石扎进血肉的疼痛，强笑着对女孩说，随即表情变得严肃，“等会儿你千万要抱紧我。”

“嗯…”小女孩用尽全力把小手扣在叶深背上。

叶深深吸一口气，瞬间规划出了数条动态变化的逃跑路线，然后踏步起跑。

那头阿比斯依然在漫无目的似的破坏着建筑物，叶深不断在小巷间穿梭，与碎石擦身而过，在废墟的缝隙间爬过，小心翼翼地挑着房檐底下之类能做掩体的地方走，时不时还要避开几条被碎石堵住的死胡同，好不容易总算让他来到一片开阔的空地，发现了在警察帮助下乘上车辆疏散的民众们，其中赫然就有那对年轻夫妇。

“爸爸，妈妈！”小女孩发出惊喜的呼声。

“小悦！”少妇也惊喜地大喊。

但也就在这时，那头阿比斯高举起的一只爪子汇聚起了不详的光。

“小悦，快过来！”眼见警察们见势不妙，要将最后几辆车也开走了，少妇张开手奔跑过去。

叶深也朝着少妇奋力拖动沉重的步伐跑去。

轰！

是阿比斯的爪子落下了，这一击远超之前所有，大地裂开，房屋化作齑粉，地下仿佛有一条龙蛇在涌动，往这边缓慢而坚定地袭来。

叶深情急之下想跑得更快，奈何体力已经消耗殆尽，这下子反而拉胯，被绊倒摔了一跤。

“唔！”叶深先是确认了下怀里的小女孩没被摔伤，然后痛哼一声，往小腿看去，却是血淋淋的被一根钢筋刺穿了。

叶深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少妇，瞬间明白了最优解，于是放开了小女孩。

“大哥哥？”小女孩站起来拍了拍裙子，试探着问。

叶深没回答，闭眼低头装死。

“小悦，大哥哥死了，别管他了，我们先走！”少妇抱起小女孩就跑。

“不要，不要！大哥哥才没死！妈妈，快救大哥哥呀，快救他！”小女孩挣扎着，但毫无用处，少妇顺利地在丈夫的接应下，上了最后一辆车，车子发动离开，叶深抬起头来，不由欣慰的笑了下，下一刻，那地动的龙蛇吞噬了他。

记忆来到了最后一刻，一切都接上了。

要是我没想去花店，没想救那小女孩，最后试着死缠烂打让少妇带上自己，是否结局会有不同？而不是在这里拖着残躯等死？

算了算了，反正都要死了，只要最后对得起自己，顺心意就好…就是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和她的父母成功逃出去了没有，我应该失去意识没多久的样子，或许深渊猎人已经赶到干掉怪物了？好在意啊，但又和我无关了，因为…我要死了啊…

叶深想着，准备坦然地接受死亡。

然而在他恍惚之际，一个缥缈的女声响起了，“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死去吗？不想活下去吗？哪怕是为了你的妹妹？”

“想啊，我当然想啊！”叶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但他的意识强烈波动着在心中呐喊。

但那女声似乎听到了叶深的心声，笑起来，“那就和我融合吧，这样你就能活下去。”

“融合？你是谁？不对，融合人类可是死罪！”叶深在心里发问的同时，想起教科书上的最重要空洞法之一——融合人类，无论素材是生是死，无论融合者处在如何境地，无论是否获得受害者的许可，都应一律处以死刑。

这既是为了避免伦理问题，比方说有人不舍亲人的死去融合亲人的尸体，从而让亲人的人格与灵魂再度借自己的身体复活，又比方说融合死人后，获得了死人的一部分特性，那从基因和法律上来判定，这个人到底算谁？同时也是为了避免一些有心人图谋不轨，比方说有行将就木的老人融合年轻人，可能就会延寿，挖掘古代名人的坟墓，融合其遗物或者提取出来的dna另类让其复活，想想就让人头疼，已故的大佬尸体被窃取融合，然后大佬借尸还魂被利用什么的…再比方说理论上如果一直只融合空洞闲置的人类，就可以无限获得新的空洞然后融合下去，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最后成为极度畸形和恐怖的怪物，想杀都杀不死…

当然，这一切也没那么简单，大多数人并没有能够达成这种禁忌的条件，无论是素材的获取，还是适应性和共鸣的苛刻要求…但此时此刻，竟然有个女孩主动要求他融合她？

这无亲无故的，难道这女孩是那种信空洞教的神经病？亦或者也是快死了，想要活下去？不对，我不是在废墟里吗？这里哪来的女孩？

“看来我真的是快死了，走马灯完又开始出现幻觉了。”叶深在心中自语。

“并不是幻觉，而是你共鸣到了我，所以才有我们现在的对话。”女孩说。

“共鸣到了你？你究竟是谁？”叶深疑惑。

“被流放者，镜中的幽灵。”女孩说。

“镜中…”叶深记得自己被压的废墟下确实有些碎玻璃来着，但镜中有人？这也太玄幻了吧？

不过这样似乎也可以解释，毕竟人在濒死时潜力会爆发，适应性暴增，引发强烈的共鸣并非不可能。

“我不算是人，我从未在你们的世界存在过，自然也不受你们的法律印象，何况我只是倒影，与其说你融合的是我，不如说融合的是联通两个世界的通道，所以并不算触犯禁忌哦。”女孩以一种极具诱惑性的语气说。

“可，可…“叶深还在犹豫，他担心就算女孩如此保证过了，他也融合成功了，却逃不过严刑峻法的一刀切，毕竟，融合镜中人就不算触犯禁忌这种事，怎么想也是有点擦边球…再说了，真有人会信有镜中人？这不科学啊！

“虽然现在时间放缓了，但你也并没有多少时间犹豫哦。”女孩说，“现实中再有十几秒你就要死了，现在我们是在你的意识中对话，所以大概还有十来分钟吧。”

“这样吗…但为什么偏偏是我？让我融合你对你有什么好处？”叶深问。

“不过是一个巧合罢了，刚好是你在闲置空洞的情况下濒死，并且身边有镜子作为素材，从而共鸣到了镜中的我。”女孩轻笑，“至于说对我有什么好处，嘻嘻，你融合我成为强大的觉醒者并重伤痊愈，而我也可以摆脱镜中的束缚，如此双赢的交易，岂不是皆大欢喜？”

“摆脱束缚？你要到现实中来？你有什么企图？”叶深警觉。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反正我绝不会害你的，你相信我就是了。”女孩淡淡的说，“快点做决定吧，时间不多了。

“融合你之后我就能原地复活并成为强大的觉醒者吗？”叶深迟疑了一会儿，问。

“是这样的。”女孩确认。

“那我如果不答应呢？”叶深说，“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吧，”

“那就太遗憾了，可以说是双输的结局，我还要等待下一个共鸣者不知到何时，而你则不名一文的死去。”女孩说着，顿了一下，“然后，那个刚刚被你救下的小女孩也会死掉，连同其他人一起，被那头阿比斯碾成齑粉，”

“等等，你说什么？”叶深明显急了。

“我说，你刚才救下的小女孩连同其他人都会被阿比斯杀死，你的努力和死亡都会因此变得毫无意义。”女孩语气平淡中又好像带着一丝嘲讽。

“你在骗我，我不信。”叶深总觉得不该和这女孩做交易，所以即便本能地能想到在这种阿比斯肆虐的情况下，小女孩只要不逃出这片城区都是危险的，却依旧不愿相信。

“是不是骗你，你自己看就好了。”女孩说。

“自己看？”叶深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意识被拖入了一片混沌之中，穿梭过万花筒一般的五彩斑斓后，身体复原，并出现在高空，下方是好像小方块一般的房子车子，还有商铺林立的街道，然而仔细一看，就会发觉，一切都是左右颠倒的，就宛如…

“在镜中世界，对吧？”女孩出现在他身旁，终于显露了真容，是一个美到不真实的少女，比雪花还耀眼的白发，莹润白皙的肌肤，纤秾合度的身材，神作般的脸庞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白裙赤足，光洁的双腿暴露在空气中，裙裾飘飞着仿佛随时要显出其下的绝景，一双金色的眸子直视着叶深，诱人的唇瓣轻启，如是说道，“这是第一层的倒影世界，一切都是虚假的现实倒影，但可以用作观察，毕竟除了左右颠倒以外，本质上可以说是全天候无死角的实时监控了。”

“原来如此…”叶深低吟，目光在地面上扫过，在镜中世界他的视力变得能够如上帝般纵览全局，时空都不是阻隔，很快就发现了那头阿比斯的身影，它依然在肆无忌惮地破坏着街道，双爪过处，风声阵阵，沙尘席卷，碎石迸射，房屋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塌，所向披靡。

而就在怪物不远，一辆车子爆了胎，失控地撞在路边的护栏上，引擎着起火来，车上乘客早就飞快逃出，但却有一对夫妇还留在里面，试图帮助脚被卡在座位里的女儿逃脱，但很显然时间紧迫，眼看汽车就要爆炸了，这一家人估计最后都要葬身此地。

“这…”叶深的表情凝滞了。

“想救他们的话除了融合我，借用我的力量，别无他法。”少女巧笑嫣然地说，笑容透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你到底是什么？阿比斯？借用你的力量？你很强吗？先不提你能不能让我干掉这只阿比斯，先就按照现在的时间来估算，除非你能让我瞬间达到音速，否则根本不可能救下这家人。”叶深很清醒地在计算，没有被轻易地唬住。

“我是什么我早就坦白了，我是被流放者，镜中的幽灵。另外你别忘了，你现在并不在现实中，我们刚才是在你的意识中对话，时间本就放缓，而如今来到镜中世界，时间就更慢，甚至某种意义上已经脱离了时间的维度，因为在镜中时间是极其暧昧的，它既能保留过去的倒影，也能实时反射此时此刻的现实，但同样的，也能犹如拥有惯性般自动映照出未来，所以，并不迟哦，只要你与我签订契约，完成交易，融合成功，借用我的力量，就没有做不到的事，别说区区救人，就算想统治世界也是简简单单，而像这种丑陋的阿比斯，想捏死不会比弄死一只蝼蚁困难多少。”少女以诱惑的语气说着，飘到了叶深身后，温润的指尖抚过了叶深的脸。

叶深感到背后有什么邪恶贴住了自己，淡淡的香味包围了自己，温软的触感清晰传达到大脑，叶深身体僵硬又无语，这算什么，威逼利诱不够，连美人计都要用上？

直到目前为止，这个自称镜中幽灵的少女都好像在倒贴白给似的，怎么看都是叶深占便宜，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免费的午餐，叶深能直觉到一旦完成了这个交易，自己就将堕入某种未知的陷阱或者深渊中，最后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确实，我已经没得选择，虽然我很明白我所谓的善良其实很虚伪，只愿在能力范围内并大多时候是被动的情况下救人，但如果能力允许的话，我也想救更多的人，至少，我不想看到那么多人死在我的眼前，而且，除此之外，我也想活下去！不想让妹妹为我伤心，更想再见到她的笑容！”叶深低头又抬头，目光和语气都变得坚定，“我决定了，融合吧！”

“呵呵，就等你这句话呢，”少女开心地笑起来，“契约成立，融合开始。”说罢，双手捧住了叶深的脸颊略用力，叶深就被迫扭头，随即唇上一凉，又一暖，有一条柔软的舌头撬开他的唇齿钻了进去，湿润又缠绵，令叶深这初哥一瞬间就面红耳赤了。

舌吻许久，两对唇瓣才分开，拉出条若即若离的银丝来，少女凝视着叶深的脸庞，露出有点伤感又有点解脱的笑，那双金色的眸子愈加灿烂，少女握住叶深拥有空洞印记的那只手，缓缓掰开叶深僵硬的手指，而后十指相扣。

一道混沌未明的光芒从叶深的手心处绽放了，他感到某种沛然莫能御的力量在涌入他的体内，而少女的身影则随之越来越淡，眼看就要彻底消失，原本还被这突如其来的初吻刺激的大脑发懵的叶深甩了甩头，强提起精神，大声问，“对了，我叫叶深，还没问，你叫什么？”

“我叫深叶。”少女说。

“深叶，岂不就是我的名字倒过来？”

“是的，字都是一样的哦。”

“这也太巧了吧…”

“呵，这不是现在的重点，留到以后再说吧，现在的重点是…你要回去现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