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海从小到大没有打过架，就算是肢体冲突，他也是单方面挨打的人，对于暴力这种本性，似乎他的天性就比较欠缺，以至于他脸上挨了钱玄同一拳之后，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满眼的难以置信。
“我居然真的被打了？被钱玄同？”他脑子里回响着这句话，脸颊上的疼痛一阵一阵地泛滥。
“不还手吗。”钱玄同扯着他的衣领，那只拳头还未放下，冷冷地问他。
“你居然真的打我…”他声音微弱地说，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对方。
“我说过，我生气了，成年人是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的，明白吗。”
“你打过我还…教育我？”迟海感到一种极其委屈的情感涌了上来，他简直快哭了。
“并不是只有你才会不开心，我今天的心情也不怎么好，”他松开迟海，看向一边，“还得处理你这个麻烦的家伙，简直够了。”
迟海坐在门槛上，钱玄同站在门边，一时间两人无话可说，迟海觉得委屈，自己遭受了如此大的厄运，还挨了朋友的拳头，他打得那么用力，自己的脸一定肿得很严重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钱玄同动粗，印象中那个总是温文尔雅或者说假正经的人终于展现出了不一样的一面，虽然只有那一瞬间，却也隐隐窥见冰山一角。
他悄悄地抬眼观察钱玄同，只见钱玄同依旧看着房外漆黑的森林，夜风吹得这片白桦林沙沙低语，像是在对他倾诉着什么，他忽然转过头，看着迟海，迟海立刻偏过头，视线迎上森林上空皎洁的月。
“不想待这里的话，我送你回去吧。”钱玄同反手带上门，走下台阶，手里的车钥匙叮当作响。
迟海没有动，咳嗽了下。
“嗯？”钱玄同甩着手里的钥匙串。
“我改变主意了。”
“哦？”
“被你这么一弄，现在都快一点了！我经不起折腾了！”
“你要搞清楚，没人折腾你，是你，在折腾自己。”
“行了！”迟海恼怒地喊道，“别说教了！”
钱玄同笑着打开门，低声说道：“你还是跟个孩子一样。”
“对，我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他语气略带悲哀地回答，走进屋里。
这栋修建在郊外的二层住宅极其普通，像是奋斗了一辈子的中产阶级老干部退休后花钱买的养老别墅，其内部的装潢又极其不普通，甚至可以说是奇怪，让进入其中的迟海有种进入异次元的既视感，外表普通的住宅其内部居然简洁得像是医院的走廊，白色的墙白色的地瓷砖白色的家具白色的灯罩，什么都是白色，而家具也少得可怜，让人感觉这间屋子似乎没人住过，没一点儿生气，过于空旷了。
“我说…你这里有住过人吗？”入夏的季节，迟海居然感觉冷飕飕的。
“没有其他工作和活动的时候，我一直住在这里的。”他为迟海倒了一杯冷饮。
“一个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不觉得瘆人吗？”
“我这样的人就适合这样的环境，具有生活气息的一切…都让我无所适从。”空旷的客厅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张凳子，连电视机都没有，冰冷的日光灯照得一切都惨白无比，钱玄同仿佛是这个空间中的幽灵，确实如他所说，他适合这样的环境。
“你这样的地方，可不适合招待客人…”迟海嘟囔道，他又后悔自己的决定了，还是回家的好。
“招待不周，见谅，”他坐下，一只手撑着侧脸，“如果以后你还有机会来的话，我会稍作改变的。”
“诶？你的意思是你这里还从未有其他人来过吗？”
“没什么好奇怪吧。”
“怎么不奇怪，你的家人，女友，朋友什么的，怎么也得来过这里吧。”
“说到家人的话，我老爹从来不过问我的事，每年过节我回雨城聚一聚也就罢了，其他的社交关系，说来惭愧，我觉得其他人还不足以熟到让我带回家里。”
“宁月婵呢？她和你关系不是挺好吗？”
“她对圈子里的朋友都是如此热情，我并不是特别的一个。”
“你这…岂不是…”迟海后半句咽了下去——岂不是和我一样了吗？
“怎么？以为我这个大明星就应该府上高朋满座吗？凄凉的现状让你难以置信了？”
“不是的，”迟海摇摇头，“我只是认为，像你这样性格的人不应该这么孤僻。”
“让你失望了，我不但会打人，而且性格乖戾，以后说不定你还会看到我更丑陋的一面，尽情期待吧。”他温和地说着，让迟海觉得像是在开玩笑，但沉静的语调中有种不可否认的力度，可就算如此，迟海依旧无法将钱玄同表面上那层光鲜漂亮的外壳拿开，他做不到，因为从许多年前认识他开始，他就是集理性、睿智、正直于一身的理想存在，迟海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自己成为他那样的人，而现在，他似乎在主动剥开这些耀眼的华服，露出腐烂的躯体。
“迟海，如果…”钱玄同手指交叉乘着额头，“我真的是那种坏得无可救药的人，你会怎么看我。”
“我会讨厌你，然后从此躲着你。”
“很真实。”钱玄同点头。
“但你如果你所谓的坏到无可救药只是性格孤僻发火揍人的话，我想我还是可以忍受你的。”
钱玄同轻笑，随之转换话题：“你拿不到毕业证，想过接下来怎么办吗。”
“要是想得出办法，我就不会喝这么多了。”
“下个月你暂时拿不出的房租钱我能帮你，生活费不够的话尽管给我说，至于工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
“怎么？”迟海冷笑，“你觉得你可以当我家长了？生活费工作想得面面俱到呢。”
“那你觉得我是在施舍你？所以，才这样阴阳怪气地和我说话？”
“我不会从你手里拿一分钱，工作也不必你操心，我们是朋友，你对我的帮助应该控制在什么样的程度我心里有数，就像你说的，我现在还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我承认是的，但这不代表我真的愿意一辈子做个不懂事的小鬼。”
“你害怕依赖我。”
“我害怕依赖任何人。”
“你…真是越来越像…”快要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他戛然而止，但迟海显然知道他指的那个人是谁，脸色铁青。
“好了，我困了，带我去房间。”
“也好，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