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要做真龙，我就是要往前走！”迦陵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他很害怕，谁不害怕眼前那仿佛从无尽炼狱中归来的恶鬼？

“你还不知错？！既然为真龙天子便不能为一人而动心，为了一介女流国破家亡的国君有多少？你都看不见？！给我认错，给我磕头！给我跪下！否则我便不给你让路！”

“我不！我不！我不！我有什么错？！我要师娘！”

迦陵比任何时候都害怕，他从未见过小师叔那样生气的模样，但是他却绝不能往后退，

不能后退一步！

绝不！

他攥紧拳头，竟是朝着那小师叔身后通往山顶的小径冲去，踩动修罗鬼影，身形化作虚影！

就只差那一点而已！

冲过去，小师叔就没办法追上自己了！

但是……

啊！！！

如同鬼魅的修罗步在小师叔面前毫无用处，只见是枫叶丛中无数黑发飞来，直接将他捆住，吊在那恶鬼面前！

“混账东西！！！居然还想闯！？”

迦陵闯关的举动好像真的惹恼了那蛛眼老怪物，他用力地把迦陵甩到地上，黑色长发缠绕在一起如同鞭子般朝他抽来！一下就让他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迦陵痛苦地趴在地上打滚，但是鞭子却如同雨下，根本看不清，也根本躲不掉！自己好不容易入门的千手千眼，根本一点都发挥不上用场！

“教你法门，带你入道，你现在就这样报答我？就给我这样的答案？！”小师叔狂怒，天也漆黑，狂风肆虐，本该是永远晴朗的云天门后山骤然风雨大作，暴雨倾盆，闪电雷鸣！

迦陵被那黑色的发鞭抽得痛不欲生，但是狼血涌动，他稍缓伤口又一次站起来，又往小师叔身后冲！

“没救了！！！你没救了！！！”小师叔怒到极致，直接用鞭子将他抽倒，拖回来继续打！

“这点器量都没有，你不配为王！”

“更不配为真龙！”

“认错！给我认错！！！”

“我没错！！！我错在哪儿？！”

“混账！混账！还顶嘴？”

黑风暴雨，迦陵不知道自己被抽得昏过去几次，又流了多少血。但他就是不服软，但他就是不愿低头！一次次被打倒，他又咬着牙站起来，狼血沸腾，不断地舔舐愈合伤口，伤势加重，他反而愈加愤怒而决绝，仿佛不死去他就是不肯往后退一样！

“混账！滚！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小师叔打得烦了，一把将他甩飞出去，消失在阴影里。

迦陵遍体鳞伤，却一句话也不说，回头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

他抹眼泪，又感觉胸口痛痛的，有很多话憋在心里却不知道怎么说。

他好想回去找师娘，扑到她怀里大哭一场，但是他伤这么重，却又不敢回去找她，不想让她太担心。

他心如乱麻，脑子里满是那个疑问，满是小师叔的那句话。

难道做真龙天子就一定要冷血无情？

难道为了得到一切，就可以牺牲掉自己最爱的人？

那又算什么得到一切？！

他一瘸一拐走了一路，流了一路的血，走到琉璃的小草庐，敲门。

“谁啊，这么晚了……”

听到琉璃的声音，他再也坚持不住……昏倒了过去……倒在琉璃身上……

白衣仙子惊愕地看着怀里满是伤的小师弟，咬紧牙关，二话不说就开始给他疗伤。

第二天清晨，琉璃没有问迦陵发生了什么，只是用一种很严肃的眼神看着他。

“谢谢……”迦陵真的很感谢琉璃的沉默，这也是他为什么在最痛的时候想到了她。

因为琉璃真的很聪明。

他转头离去，又来到后山，还是带着酒和肉。

“想明白了？”喝了两口酒，啃了一个猪蹄，小师叔仿佛已经消气了：“我后来想了想，我不该打你，你还小，你长大了自然会懂，我不为难你了，走吧，去拿那东西。”

“我不拿。”可是小师叔没想到，没消气的却是迦陵。

他冷冷地看着小师叔：“我长大了也不会懂，若是得天下必要失一人，我不失，若天下逼我，老子这辈子就跟天下干到底，你不让我过，我偏要过给你看。”

小师叔听得人都傻了，号称千手罗汉的他，手里的酒坛子竟是直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是傻子？老子让你过，你都不过？！你是老子侄儿，老子抬你一手，你听不懂？”

“我听得懂，但我不要你抬我一手，我反而要你全力以赴阻止我！不让我过去！话既然说出来了，打也既然打了，就别收回去，咱们干到底，谁也别怂。”

“你到底想干嘛？！”小师叔哭笑不得。“你以为我是兽灵，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因为我要告诉你！去。你。吗。的。真。龙！！！”

迦陵一字一顿地大声喊：

“你口里的真龙，不是我要成为的真龙！！！我要告诉你，你是错的！大错特错！是龙还是泥鳅！我自己说了才算！”

迦陵当然不是不懂人情的傻瓜。

但他这么小，却也知道有些事是绝不可退让的，一点，一寸都不行。

因为那是他心里最美好的东西。

不可以让任何人碰！

因为那是他最后的底线。

绝不后退！

小师叔看着身前那倔强得让他惊愕的小崽子，点了点头：

“我懂你的意思了。”

迦陵好像有些惊喜，小师叔却说：

“就是皮痒了呗。”

啪啪两下，迦陵直接被秒杀。

连滚带爬着下山，又跑去找琉璃。

第二天，还是一样来找小师叔。

然后被秒杀。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迦陵不记得是多少天了，自从那次他决定和小师叔硬到底之后，去后山闯关便又成了他的保留项目，他拼命地往前冲，绞尽脑汁想办法，甚至晚上睡觉都在复盘，到底怎么才能从小师叔手里闯过去？

可是他根本想不到，小师叔如同一座大山一样横在他面前，他辛辛苦苦一百个日日夜夜练成了千手千眼和鬼影步入门，可是在小师叔面前，他的一切都是那么渺小而可笑。

翻过了一座山，那一头不是青空大海，也不春暖花开。

因为山的那一头是更高的一座山，它无比漆黑，无比沉重，你甚至都无法想象它到底会有多高，因为哪怕仅仅是那冰山一角，也早已经超出你目光的极限。

迦陵不知道自己要多努力，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前行。

他只有再努力一点。

再努力一点！

从那之后他开始拼命地加重自己的修炼任务，无视风雨，无视早晚，无视目光，同门弟子们还没起床，他就已经在锻炼，同门弟子开始吃早餐，他还在锻炼，同门弟子结束一天的修行开始收拾私事，聊天，休息，他还在修炼——就连最勤奋的弟子睡过去了，他还是在……

还是在……修炼……

那种强度的训练简直就是在折磨自己，是在伤害肉体，但是迦陵却咬着牙，疯了一样不断地挑战极限，不要命了一样练到爬都爬不起来，仿佛只要沉浸在痛苦和疲惫里，就能稍微缓解掉心头的压力……

就能够……

他不知道，他已经累得不愿意去思考了。

就这样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

多少天，

多少星期……

终于有一天，他累倒了，直接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抬头，看到的还是琉璃，这么多天，一直是她帮着他瞒着项凌云，一直是她偷偷帮他恢复如常，她就像一个总是帮闯祸的弟弟撒谎的姐姐。

而这一次她是真的生气了：“你再这样，会留下不可挽回的内伤，灵基就白筑了。”

“可是还不够……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还不够……”迦陵躺在床上，身上早已经缠满了绷带，擦满了草药，他咬着牙想起床，却被胸口一阵剧痛，痛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又躺了回去。

“你再这样下去，我就告诉师尊。”

“师姐，求你了。”

“修炼不是你这样的，努力也要有限度，也要有松弛，我给你安排的计划都是最合理，效率最高的，你却一定要加练，一定要急于求成，人是可以突破极限，但是极限如果那么容易就被突破而不用付出代价，那就不是极限了。”

“我知道。”迦陵当然知道，他现在这样，和在玩命也没什么差别。

琉璃总是说他不爱惜身体，说他不要命。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命？

他生来就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小时候跟着师父，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拼命。

如果不拼命活着，他早就死了。

就是因为生命如此珍贵，因为生命如此短暂，他才更想活着，把每一天都活好。

“我必须——再强一点，再强！”

“你到底为了什么？就为了一年后的入室弟子比武？你是想让我可怜你，让你吗？”

“你会吗？”迦陵问。

“你想让我看不起你？”琉璃冷冷地说。

迦陵笑了。

琉璃当然不会让他，因为她是琉璃。

“你想不开，我便让你死心。”琉璃说着，轻轻地将那油纸伞收来。

她打开茅庐的门——从那里，正好可以看得到云天门的仙泽。

她轻轻拔剑出伞，一曲青莲歌。

山崩。

地裂。

云开。

他连琉璃手中那柄玉剑的模样都没看清，琉璃就已经收剑。

只见一条一尺宽的地裂，自房门而出——蔓延千米，直到那远方的仙泽，如同神话中那让海水分开的圣教先知般，将那百丈仙泽水斩成两边。

“还有两个月，想追上我？”琉璃淡淡地说。“把身体养好，明年再说吧。”

说罢，她愤而离去。

茅庐里，只剩下迦陵一个人。

在黑暗里沉默。

寂静里，他忽然听到胸口叮叮当当的声音。

拿起来一看，是千里镜。

只见镜中传来了项凌云的身影和声音，她有些愁眉苦脸地看着镜子另一头的迦陵，说：

“小迦陵，你最近怎么都不来找妈妈玩了？感觉好久好久，都没捏捏你的脸了！”

“妈妈知道你在努力，但是修炼不可以太辛苦，一定要好好休息。”

“而且……有时候不用那么努力也没关系的啦，因为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诶？迦陵？迦陵？你怎么哭了？”

“你别哭啊……”

“你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