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陵看着她，叉着腰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采药！如果和你想得不太一样，那可真是对不起了！”

“你该不会平时都是这样的吧？”阿狠问。

“嗯。”

“好幼稚。”她忍不住笑：“横行霸道，见义勇为，一掷千金，好土，土死了，你哄小女生，哄小孩子吗？”

“不行吗？”迦陵发现怎么这句话变成自己的口头禅了。“你还真喜欢给人泼冷水诶，不过我习惯了，不怪你了，也不生气了。顺带一提，难道我这样不帅气吗？”

“幼稚死了。”阿狠摇摇头。

“可恶，好不容易想对你好一点，你以后继续一个人待着吧你！”迦陵生气，准备转身走了。

“不过，我还挺开心的。”阿狠看着迦陵的背影，忽然说：“那群孩子，我挺喜欢的。”

“……”迦陵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也很喜欢你。”

“真的吗？”

“嗯。”

“其实，你……”迦陵停了好久，然后说：“其实你看，大家也能喜欢上你的，只要你不使坏……其实你……”

“……”听到迦陵的话，阿狠缓缓低下头，撩了撩头发：“你想教我？”

她的语气变得很冷。

“我已经过了，要有人教我怎么活的年纪了。”

“而且，今天的我不过是装出来的而已，只要离开云梦泽，我又会变成那个阿狠。就算碰到今天的那些孩子，我也不会……”阿狠犹豫了一会儿：“也不会手下留情。”

“我没想教你怎么过。”

“那你干嘛要管我？”阿狠问。“我已经没救了，我肯定会下地狱的，如果你还自诩什么正派人，那就离我远点。你和我还有仇没有了，有账没有算，和我走得太近不觉得奇怪吗？别人不会另眼看你，说你？”

“我只是觉得，很遗憾。”

“遗憾什么？难道是我有时候会故意让你占点便宜，你就想对我手下留情了？”阿狠仿佛有些得意地说：“那我还挺成功的，找到了你的破绽，以后就有机会杀你了。”

“不是的，那年我在长平大荒碰到你，看到你的眼睛里……除了红色，好像有一片影子，很深，很黑，好像掉进去就再也走不出来。”迦陵悠悠地说。“这几年我干掉过不少你们的狂信徒，我看到他们的眼睛里好像也有和你一样的暗……”

“是啊，很黑很黑，永远都没有尽头。”阿狠苦笑：“我已经走不出来了。”

“但我觉得那时候的你又有些不一样，我看到你的眼睛里……好像有一点小小的光……我没文化，形容不出那是什么，但我感觉那一点光很暖，很亮，像是……火炉一样。”

“……”

“我本来想的是【治好那个姐姐和孩子，就去和你多说点话】【离开了这个村子，我一定要搞清楚你眼睛底里的光是什么】但是……”迦陵缓缓地也低下了头：“阿狠，如果那时候我给你一只手，你会抓住吗？如果你没有做那种事，我真的会……”

阿狠抬起头，想起的是那白马上仿佛燃烧着火焰的少年骑士，想起的是那黑夜中朝她伸来的，仿佛不容拒绝的手。她多想大声地说出来——多想紧紧地抓住他，可是……

她摇了摇头：“我亲手斩断了那只手，所以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我的报应。”

“我们本来有机会做朋友的。”

“但我们永远只能是敌人了。”

“对不起，阿狠，我没能救你。”迦陵低着头：“如果当初，我能再强一点就好了，不会让那种事发生就好了。”

他落寞地转过头去，背身离开。

阿狠默默地看着他，看着少年的背影。

想起那团火，想起那个在黑夜里哭泣的孩子。

他说是她没有从那片黑暗里走出来。

但其实，没有走出来的人却是他。

就算他现在横行霸道，自诩什么幼稚兮兮的少年魔王，仿佛没心没肺了，仿佛大笑嘲讽世界了。

但是当年的事，他一点都没有忘。

但他甚至都没恨那个红眼睛的女孩，他只是自责——为什么当初自己不能够再强一点。

【迟到的正义永远不算正义，不过是清算】

那的确就是，少年这几年唯一学会的了的事。

阿狠忽然悄悄地跟了上去，走到迦陵后面，挽住了他的手。

她抱着迦陵的胳膊，靠了好久，和他一路走过熙熙攘攘的街道。

看那人来人往。

去那灯火阑珊。

他的臂膀很宽阔，很硬朗，靠着很舒服。

但是阿狠还是不习惯地问：“干嘛这次不推开我了？”

“你今天玩的开心吗？”迦陵反问。

“还行吧……挺开心的。”阿狠装作不在意。

其实，这是她整整四年——最快乐的一天。

“等你离开云梦泽，是不是又要变得讨厌了？”

“……嗯。”阿狠犹豫了一会儿，不情愿，却还是点了点头。“别以为你能救我，我还是会让你生气的。”

“那为了纪念一下稍微不那么讨厌的你，让你靠一下好了，但是除了靠其他什么都不行。”

“哦。”阿狠撅了噘嘴，紧紧地抱住了迦陵的臂膀，把脸埋在上面，

用力地咬了他一口。

她马上就添了私货了。

但是迦陵还是什么都没说。

“疼吗？”阿狠抬起头来问，她的口中，是锋利的虎牙——还有沾着的血。

“疼。”迦陵说。“你是想吃了我吗？”

“想。”阿狠又紧紧地把脸贴在他臂膀上，她的眼中，是悄悄藏起来的泪。

“差不多可以了。”过了好久，迦陵说：“放开吧，别让我推你哦。”

“就不能再多一会儿吗？”阿狠抱着迦陵的手，有点舍不得。

“不行。”迦陵摇了摇头：“我有底线的哦。我答应过她的，不三心二意。”

“那现在这个算什么？”

“算是……”迦陵想了好久，说：“通敌吧？”

“？？？”小老虎给整笑了：“那我也是通敌啊。”

“好了好了快放开，不要对我有非分之想。我名粪有鲜花。”迦陵挥挥手站起来，抱着后脑走了：“我是医士，不过看到生病的孩子就想帮她而已，如果这个靠靠，如果今天的这个小郊游有帮到你的话，那我就没白忙活一场。”

“你才有病呢。”阿狠吐吐舌头，做鬼脸。“但是，谢谢你今天带我出来玩。”

“记得要饮食清淡，及时找我换药。”迦陵摆了摆手：“还有，别带那个绑腿了。”

“你要我不带的？”

“我要你不带的。”

“嗯，那我就不带。。”

少年稍稍走远，阿狠又在背后喊：

“如果圣教和云天能够和平相处呢？”

迦陵说：

“别瞎想了。”

阿狠又喊：

“如果我没那么坏呢？”

迦陵说：

“别做梦了。”

阿狠忍不住又说：

“如果我没做错过那么多事，如果我没对不起过那么多人，如果我的手里也没有那么多鲜血…如果乱世不是这乱世，圣教也不是妈妈的圣教…我是不是就能被人……喜欢了？”

迦陵想了想，说：

“阿狠，你说过，你已经过了要别人教你的年纪了，你也说过，你只信你觉得对的教义。我觉得你不是没有主见的人，反倒是特别固执，特别不爱听人说话。但这样也好，该怎么做，你自己告诉你自己吧。不管对错，按你想做的去做就好了。”

说罢，他走了。

看着迦陵急匆匆地走开的背影，不知道为何，还坐在原地的阿狠——忽然有些落寞。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仿佛还在回忆少年臂膀的温度。

“这会是，自己最后一次抱他吗？”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报应，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咽下的苦果。如果她早一天发现其实自己早已经喜欢上了他，如果她早一天发现，自己曾经所依靠信赖又付出一切的人根本就不值得自己为了她而拼命，如果她那时没有那么傻，没有那么乖，没有那么听话，没有那么恶毒与残忍……

如果自己洗净一切的罪孽，如果自己终于放下所有一切的愧疚，自己能够坦坦荡荡去追寻他的身影吗？自己能够不顾一切地抓住他，抱住他，占有他吗？

答案是肯定的。

但是这个世界上从没有如果。

这个答案，也是肯定的。

像是冰冷的霜，万年的雪，坚不可摧。

可恶，为什么这个人，总可以让我心痛……

“迦陵，如果我想改，我又能怎么改？”

“如果我偿还了过去所有的恶。”

“如果我把整个圣教。”

“如果我把我的圣血。”

“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你。”

“你能稍微让我……抱得久一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