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的花火。

那般秀丽。

那般温暖。

仙泽湖泊，涟漪映着皎月，纸鹤金鱼游弋其中。

廊桥上，灯火阑珊处。

阿狠百无聊赖地坐在桥栏上，摆动着自己的脚丫。

看着远方，那热闹非凡的迎新晚会，看着那众星捧月般的婉儿，幸福地笑。

“小师妹，师姐给你表演一个~万花飞雪！呼呼！”

“那个有什么好看的，你看师兄的，大变活人——嘿咻！”

“看那两个笨蛋表演不如吃吃这个啦，上回从东莱带回来的点心！”

“谢谢师哥师姐。”婉儿甜甜地笑，乖乖巧巧。

“我家师妹天下第一可爱！！！”

温温暖暖。

寻寻觅觅。

头顶月色，不知何时，已圆。

阿狠悄悄地从怀里悄悄摸出来一根辣椒，包着冷了的馍馍，一个人偷偷地吃。

小虎牙咬碎了辣椒壳，满是焦黄的辣子，布满了口腔。

她微闭着双眼，感受着那舌尖稍稍传来的——辣。

像是火一样。

她喜欢火，很温暖。

其实阿狠总听到有人问她，为什么要吃那么辣的东西，她只说是自己喜欢，但又为什么喜欢呢？

因为天生的【无痛】所带来的副作用，她虽然能感觉得到其他酸甜苦咸，却都十分清淡，吃普通的食物她都觉得像是在嚼蜡，若是为了生存进食倒也无所谓。但是有一天她忽然吃到了辣，那种从舌尖上传来的像是疼痛一样的感觉让她如此着迷，就像是小时候好不容易抓到了的火盆，就算烧焦了手脚也不想放开——别人看她吃辣像是在自虐，可殊不知，每当感觉到温暖或是假装的疼痛。

小老虎，才有一种“自己好像还活着”的感觉。

可是谁说得清呢？她轻轻地嚼着嘴里冷掉的馍馍，看着远方的仙泽，沉默。

也许是看得入迷了，直到那碗热气腾腾的油泼面端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惊愕地看着眼前撇过视线不正眼看她的少年：“喏。吃吧。”

“你是可怜我吗？”阿狠笑，看着那油泼面上盖着的小山一样的辣子，有点想动手接过去，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辣死你而已。”迦陵把那碗面硬塞到阿狠手里。“快点吃，不然凉了。”

“谢谢。”阿狠端着手里热乎乎的面，呼啦一下就开始吃。

所谓狼吞虎咽，老虎和狼，大概就是这世上吃相最难看的动物了吧？

不过阿狠却特意吃得很文雅很淑女。

迦陵靠着她身旁的栏杆，看对面的迎新晚会：“羡慕吧？”

“有那么一点吧。”阿狠说，可是眼神却没离开面碗。

“可是你不配和他们一齐庆祝，因为你伤害过他们。”迦陵冷冷地说。“所谓恶有恶报，就是如此。我永远不会忘了你做过什么，也永远不会忘了你和琉璃的仇，还有那个村子的仇。”

“我知道。”阿狠小声地说。“我也没想过你能原谅我。”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来云天，找不自在？”迦陵说话总是很不客气。

对阿狠，就是不用客气。你客气，她就对你不客气。

她就是那么怪。

“你根本没有必要来，总不会是真来做内鬼吧？”

“对我来说，有必要。”

“有什么必要。”

阿狠终于停下了吃面的动作，看着云天仙泽，看着那群楼青瓦，看着那众修士欢歌笑语。

而后，又看了看身旁的少年。

“我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想看看陪在你身边的人，都是什么样。”

这回迦陵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他们一起看着远方的晚会，看着大家幸福的笑容。

迦陵忽然说：“你这辈子，有没有为别人拼过命？”

阿狠想了想，想到那一天和迦陵交战时，芈玄黄所向他们一起射出的福音。

摇了摇头，说：“从来没有。”

可是迦陵却看着眼前的云天众人说：

“他们都是我可以拼命去保护的人，而他们也可以拼命保护我。这样的人，才值得你拼命。”迦陵想了想，说：“从前我也讨厌过他们，但有一天看到云天门全体冲过来帮我打架，我忽然就不恨他们了，我觉得他们——都好可爱。”

“就像是——【家人】吗？”

“嗯。”

阿狠沉默了很久，说：“我也想要有家人。”

“如果你没有那么坏……”迦陵说到一半，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阿狠时，却忽然喊：“这是什么！？”

他看到阿狠的裤脚仿佛渗出一行血，马上把她抓过来，拉起她的裤脚。

“你干嘛！”迦陵好像下意识地把她揽在怀里，阿狠尖叫一声，居然没有反抗。

“你他妈又偷偷戴这种东西？！”迦陵恼怒地看着阿狠小腿上绑缚着的黑色绑腿，打开一看，里面一层密密麻麻都是倒钩，都沾满了血。“你们他妈就是魔教，吃了屎吧。”

他恼怒地解开阿狠腿上的绑腿，然后背着她一路跑到百草堂找药。

他当即配了一副金创药给阿狠的小腿腿上，越想越气：“上回说了不要带结果你还带？”

“主说，世人皆有罪。”阿狠小声地说：“活着，就是要赎罪，就是要受难。”

“活着算什么罪？臭傻X魔教。”迦陵口吐芬芳，极度不爽。“老子早晚剿了你们。”

“活着也许不算罪，但我是有罪的。这三年，芈玄黄让我加入了审判席。我的手上已经沾满了血了，每天都在杀人，每天都在审判，我从来不管他们是不是无辜的，我只负责执行，但我知道——我应该已经杀了不少无罪的人了。”阿狠悄悄地说：“从那时候起，我天天都带这个，但也什么没用，因为我不会疼。”

她想了想，又笑：“你干嘛管我，我以前还要杀你，还差点杀了琉璃。”

“你以为老子忘了？”迦陵指了指阿狠。“老子一辈子没忘。”

“所以我搞不懂你在干嘛，不会真的可怜我吧？如果是，那我就不要你治，也不要吃你的面。”

“你他妈还想吃面，三天之内，不许吃辣。”迦陵指着那伤口，怒。

“你回答我的问题啊，干嘛帮我？”

“因为你受伤了，而我是医士，就这么简单。”

“不对。不只是。”阿狠摇头：“难道你不恨我？”

“我恨你，但我知道你没做错什么。你只不过一个刽子手，出色的刽子手，每次在我最虚弱的时候，你就会从背后捅我一刀，不过很遗憾，老子现在天下无敌——你再也找不到机会了。”迦陵冷笑：“这笔账，我算在芈玄黄和你们魔教身上。”

“你这样是不对的。”阿狠摇头：“除了对你，我还做过许多不能原谅的事情，我罪孽深重。你这样还算什么正义——我说的没错吧，你常说的那句话：迟到的正义不算正义，只是清算。你就是以正义使者自居的吧？”

“放屁，老子是以魔王自居的。”迦陵吼：“你偷我的话，我也偷你的话，你常说你只信你觉得对的教义是吧？”

“嗯。我常说。”

“而我不一样，我不管我觉得对不对，老子想做就做，觉得爽就做。”

“你这样会下地狱的。”阿狠说。

“我不怕，地狱里还有人等我给他带酒喝呢，说到这个。”迦陵看了看阿狠，转过身蹲下来说：“有个地方我带你去。”

阿狠看着少年那宽阔而强壮的背，犹豫了一会，靠了上去抱住他的脖子。

迦陵几步踏过仙泽涟漪，踩到温泉宫的后山，走过那条他熟悉的山间小路。

走到那片他熟悉的枫叶林，在小师叔的坟前停下。

“小师叔，我带着一个魔教的毒女来看你，来得匆忙也没带酒，你不会怪我吧？”

“什么毒女……”阿狠生气。“这个坟是谁的？”

“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迦陵说着跪下来，给那坟磕了三个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他也是个好人吧？”

“他是一个恶人，也是一个罪人，他会下地狱。”迦陵冷冷地说：“但他就是对我很重要，所以我觉得——这世上所谓善恶就是如此，自私地来说，对我善的就是善，对我坏的就是坏。”

“也许这乱世根本就没有什么地狱。”阿狠淡淡地说：“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若真是这样，地狱反倒就是天堂了——而天堂，天堂可没那么好去。”

“师父也说过差不多的话。”迦陵忽然说：“终无天堂，地狱永存。”

“好了，不听你中二兮兮了小魔王。”阿狠摆摆手：“我没你那么幼稚。你们什么时候找个机会，我把情报告诉你们就走吧。我知道你们是故意晾着我，我待久了也没意思。”

“师尊说，等琉璃回来。”

“哎呀，好尴尬啊。”阿狠叹气：“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还不都是你自找的？”

“对不起。”阿狠垂头丧气。

“对了，明天你跟我来。”迦陵忽然不容质疑地说。

“干嘛？”

“跟我出去【采药】”

“什么意思？“

“就是【采药】啊。修士出去采药不是很正常吗？而且我还是医士，反正就是带你出去，你呆在云天门老子看得也难受。”

“哎呀。”阿狠笑：“你还挺善良的嘛。”

“我善不善良，明天你就知道了。”迦陵忽然恶毒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