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陵咽了一口口水，强忍住想要转头的欲望。

呼吸仿佛带着热气，都化在满池子的药汤里化作氤氲。

他的两只手被琉璃在后头紧紧地按着，那手劲仿佛是怕他逃跑一般地用力，可背脊之上那柔柔软软的毛巾的动作却那样轻柔而灵活，力道竟是那样恰到好处，如同一道暖流流便全身上下每一道穴位，每一处骨结，迦陵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木偶，被一个个拆掉关节，一颗颗拧掉螺丝，整个人松软下来——琉璃便也不抓着他的手了，任他背朝后慢慢躺下。

只道是【香软甜腻白玉盘，指尖清砂柔似水】，视线投在琉璃身上时，迦陵感觉到心一阵砰砰直跳，脸颊上懵懵地红，不知是因为药浴的功效，还是因为其他。只不过琉璃只是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便又伸出手遮住迦陵的眼睛，让他好生躺在自己腿上，开始清洗身前的部分。

【若有潜龙暗自涌，青蛇游过白石涧】

不知为什么，被遮住了眼，迦陵反而感觉更紧张，脸更红了，那是一种窒息般的神秘感。

琉璃的腿有些清瘦，枕上去会感觉到后脑勺有些膈应，但药浴的香气和琉璃肌肤上那种特别的香气却让感官都松软下来，身体仿佛融化——与那满池的灵药合而为一。

琉璃的身上淡淡地散发出一阵荧光，如同画作上点睛的一笔，如同麻婆豆腐里那一勺豆瓣酱，让整个池子中的药汤都游走沸腾起来，灵光乍泄，如有一条小鱼儿在其中游动，让满池昏黄化作澄澈的纯金。

“师姐。”

“你好厉害啊，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洗澡能这么舒服。”

“都说了别喊我师姐，顺带一提，哼，你说的难道不是废话？连师尊我都能整得明明白白不要不要的，更何况你一个小屁孩？”

“我都觉得……你好像都不是人了，卧槽。”迦陵想了半天，那张笨嘴却只能说出这么个形容来。只道是【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卧槽行天下】，听得琉璃头大：“我怎么就不是人了。”

“既然是人，怎么能这么香，怎么能——这么软，像是水一样……这一池子药汤都变得金灿灿，好漂亮。”

“不懂了吧，这便是炼体。有我在，就算是老干妈也能让其白骨生红肉，枯木添新芽，此乃我云天门万药归源流是也。”

“之前师父揍过几个炼体宗的，都是猛汉，我以为炼体的都是虎背熊腰肌肉发达，然后就是个傻X!”

“一般人是那样以为，不过虎背熊腰——一听就是半吊子的炼体修士罢了！”琉璃傲慢，语气里都是不屑：“反正你以后就吹一辈子好了，躺过云天门本仙子的药浴！天上地下，只有师尊和你躺过，你可真是面子大，若非是师尊令难违，我怎么可能下这趟药浴？你这种关系户再多一点，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修士哪里还有出头日！”

“对不起，师姐……但我一定要活。”

琉璃心底里一惊，不甚解其意，倒只是说：“哼，小屁孩一个就要死要活的，反正你也通不过灵鹿评，待会儿快点和你的师父滚吧！闭嘴，好好享受你人生里最后一次药浴！”

“对不起，师姐，但是……”

“但是什么？”

“我非但不会走，还要天天让你给我泡药浴！早中晚各一池子！我舒服了你才能走！”

“你当我是茶包？！”琉璃怒，恨不得把这崽子掐死在水池里！

“因为实在是太爽了！”也许是药池里的灵药发挥作用了，迦陵现在浑身散发元气，精力十足！他真想一辈子躺在这池子里，烂在师姐腿上！

可是琉璃仿佛已经开始加速，迦陵还没爽两下，三下五除二就已经被解决。迦陵还没反应过来，一池子药都已经哗啦哗啦放干了！

“哇！好浪费啊！”迦陵看着都心疼。

“洗澡水而已，我云天门天下第一富足，就这点灵药还不够我的时薪！”琉璃一边没好气地说，拉着迦陵到一旁侧室里，为迦陵换上整洁的白袍，梳起那一头苍银的发，琉璃一边抚着迦陵的发丝一边恼怒：“生了这么好的头发！平时都不洗！我真想把你的头拧下来！你这个小脏包！”

迦陵眼睁睁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渐渐从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化作一个清秀白净的小道士，浅褐色的眸子若风雪夜，星月映潭，熠熠生辉，看得整个人都傻了，心里冒出无数个形容词不知道该怎么样，最后还是一句：

“卧槽！”

“没素质！再扣一分！”琉璃一如既往严格，大概是处女座吧。

梳洗打扮完，再焚香静思，看着已经俨然小神仙男孩般的迦陵，琉璃满意地叉腰点头，捏捏迦陵的脸，说：“笑一个看看！”

“嘻嘻。”迦陵咧嘴，露出满口尖牙利齿。

“以后不许笑！”

“……”迦陵无语，琉璃轻叹气，这世上终究没有完美的东西，于是牵起迦陵小手总算是出了温泉宫。

“师姐……”

琉璃无奈，仿佛也懒得指正了，没好气地应：“干嘛？”

“你说你讨厌我，不想让我过关，干嘛又那么认真打扮我？”

“一码事归一码事，我琉璃此生最瞧不上眼就是耍小手段！”白衣仙子义正辞严。

迦陵听到，偷偷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

一出宫，众人看着迦陵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只看那苍银色的头发映着金色的晨光，若是隆冬的暖阳般喜人，走在廊桥上的小男孩俨然皇子一般高贵而洁净，于是个个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女修士们窃窃私语，就连昨晚恨那小破孩恨到骨子里的男修士们都忽然心软，这么可爱的孩子谁恨得起来？

人间事就是如此，只要有一张可爱的脸，做了再过分的事情都会有人原谅你，都会有人喜欢你。人靠衣装，非是虚言。

不过有一件事，他们大概也不知。

若是命中无坎坷，也许迦陵现在真就是小皇子，深得圣人宠爱。

只恨这人间事又能如谁愿？不过秋风悲画扇。

顺带一提，走到那百兽园洞天前时，迦陵忽见水面上打坐的那斗笠僧，正举着个葫芦饮酒，便又兴奋地挥挥手，喊师父。

不过这一次斗笠僧第一眼没认出来，看了第二眼直接把嘴里一口酒全喷出来！

“草！”不知为何，妖刀弥勒仿佛很气，连刀都直接抽出质问琉璃：“居然敢把我宝贝徒儿扮成娘炮！？是何居心？”

琉璃和妖刀弥勒仿佛就是八字不合，一看到那脏兮兮的斗笠僧琉璃便怒发冲冠，若是炸毛的狮子般吼：“这也叫娘炮，你有无眼睛？有无审美，你能把这么一个娃带成乞丐，若非是师尊有令，我现在便跟你厮杀！别以为我怕你！”

两人正准备大吵一架，都看到夹在中间一脸无辜的迦陵，便都咳嗽两声，各自白对方一眼，偃旗息鼓。

不管中间多少插曲。

该来的总会来。

今天的百兽园格外热闹，万年榕树下满是云天修士。灵鹿评时山门修士皆可到场作证，不大的草坪上，各堂堂主，行走，理事，还有普通修士们齐齐整整地站着，而在草坪后小山坡上，九张金銮大椅早已经摆好，九位当值的长老皆到场。而在大椅后有一张华盖金床，薄纱青帘，珠玉琳琅，奢华不失气概，俨然若九五神座。

坐于此处的，自然是那云天师尊凌云仙姬，银发若雪漫河川悠然徜徉，琥珀金瞳释放无上辉光，项凌云端坐其上，身后霓裳羽衣若青云大海，不怒自威。

众人望见琉璃牵着小迦陵漫步而来，都为那小男孩气质之变化啧啧称奇，若昨天迦陵说自己要做入室弟子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但今天看——好像也有那么几分资格，至少样貌上不给云天丢份。

项凌云看到小迦陵，嘴角不过微微上扬，似云淡风轻。不过坐在项凌云身侧的长老们却感觉到地面一阵猛烈震动，莫名其妙。

其实他们没看到，项凌云的两只小脚，早已经兴奋地在霓裳里狂抖不止！

她在狂笑！

那种感觉就像是妈妈看到自己家的宝贝儿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在全校面前做国旗下讲话一样，没有体验过，根本不知道有多爽！

倒是人群中不起眼角落里，妖刀弥勒一脸不爽插着胸站着——他很不满意迦陵的新造型，虽然他满脸不满也没人看的到就是了。

顺带一提，满座长老也都各自春风满面，很是满意一点也不紧张，灵犀长老高谈阔论，毫不在意这灵鹿评若是成功，自家门派里就要多一个肉中刺。

万年榕树下，晨光依旧投下片片光点。

无数灵兽匍匐，澎湃灵气似海。

山花浅草，清风飘飘。

浑然之中，一股浩然仙意浮来，若是天神下凡。

迦陵紧张地站着，攥紧身旁师姐的小手。

来了。

万众瞩目中，那头黄金鹿角的老灵鹿漫步而出，如同头顶日月星辰般辉煌，众修士齐跪，长老师尊作揖。

它不疾不徐，悠悠踏上那裸露的岩石，如同踏上王座般——俯视着座前那清秀童子。

接下来，它将决定这个孩子的命运。

“快跪！”琉璃小声在一旁提醒，自己也跪下！

“啊？”但不知道为啥，这一回，一直很听话的迦陵却一脸不愿意。

霎时间，草坪上只直直地站着俩人。

迦陵和那妖刀弥勒。

“嘻嘻。不愧贫僧徒儿。”

迦陵抿着嘴，仔细地看着眼前那头老灵鹿，四目相对，有些尴尬，但迦陵浑然不知，只忽然说了一句：

“张开嘴看看？”

“？？？”众人脸上万般疑惑。

“为何？”老灵鹿也不解。

趁着老灵鹿张嘴的时候，迦陵已经看完了，摇了摇头：“牙口不太行啊，太老了。”

“？？？”众人更是满脸疑惑！琉璃直接怒：“你买猪呢还看牙口？！”

“这只鹿除了老了点，也没什么厉害的啊。”迦陵倒是个实在人，直接说。“头顶那鹿茸倒是挺不错，能卖不少钱吧？”

“放肆！！！”

“大不敬！”

“混账东西！怎么能这么说灵鹿老祖！”

众修士怒了，原来之前都给那白净小脸骗了，这批崽子跟那妖僧一个德性，真不愧师徒！

“长者为尊？这你都不懂？跪！”琉璃训斥！

“我不跪，师父教我，天上地下，只跪佛祖，只跪父母！”迦陵倔强，就是不跪，反倒看那岩石上的灵鹿老祖，不屑地说：“而且吃草的灵兽，有什么神气的？它给我跪还差不多！”

是啊，迦陵血管里流着的可是狼血，怎么可能给一头鹿下跪？

他哈哈大笑，而后猛然俯下身，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暴怒般的低吼。

“嗷呜！！！！”

若是恶狼，撕裂云霄！

榕树之下，草坪之上，所有灵兽们一阵心悸！

这群被圈养的畜生，无忧无虑养尊处优多少年？自以为活得弥久便可得人尊重。

但畜生就是畜生。

它们忘不了被肉食动物支配的恐惧。

那存在于原始意识里的本能！

狼入羊圈，那还得了？！

“给老子跪！”迦陵双手抱在胸前，哈哈大笑。

于是众人瞠目结舌，就连是那座上长老都惊得站了起来，灵犀长老脸直接都绿了。

那满草坪百千灵兽，包括那岩石上的灵鹿老祖，竟是不由自主真就给那小狼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