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慢慢地落山了，出发前的这个下午仿佛过得比平时都更短。琉璃跟迦陵唠叨了一会儿就跟项凌云商量剩下来的具体事宜去了，迦陵没有去，因为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准备。

残阳淡淡地落在仙泽上，荡漾着金色的涟漪。

山风轻轻地吹，迦陵趴在藏宝阁外的栏杆等了等，心想也差不多是已经三个时辰过去了，便去到铸兵坊找八爪长老。

去时，那只大章鱼正在小心翼翼地给改装完毕的云天伞旋好最后一根轴承，铁伞闭，七十二铁剑合一，化神兵。

八爪长老从来都很准时，不多一分不多一秒。

迦陵兴奋地跑过去接伞，只看是伞面上已经多了几道暗紫色的灵纹，想必是注入那妖狐铁胆的缘故——八爪长老还特意以那些紫色灵纹雕花化云，精巧别致：“咕噜咕噜，别以为这是花里胡哨，妖狐灵力最重形意，优雅静美，灵纹越精致越能准确地引导灵力，现在你若撑伞时使出观沧海——便可在正面获得近乎【灵免疫】的效果，当然，只是对妖狐灵力免疫。”

迦陵狂点头，对那别致而优美的灵纹爱不释手，八爪长老的审美和手艺都是一绝，其作品相当受那些世家大卿公子喜爱，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漂亮，这云天伞又是八爪【亲女儿】，自然更得心应手，格外用心。

“我记得长老你还说，还做了一个新形态是吧？”迦陵想起来，问。

“嗯，用那水系素材为根基做了一个，你将伞变化就行。”

迦陵迫不及待地撑开伞，只看云天伞面扩张扩大，而后缓缓旋转，迦陵小鹿乱撞准备等云天伞帅气再变形——可是等了半天，云天伞也是稍微比原本大点，再无变化。

“没啦？这个形态……叫什么啊？”

“我将其称之为【雨伞】形态。”八爪长老点点头说。“原来云天伞太小了，你小时候撑起来刚刚好，现在若是外边下雨未免淋湿，何况你还要经常给女孩子撑伞吧，给你整个大点的。”

迦陵扶了扶额头，想起之前给婉儿撑伞，的确是只够撑一人的。

这个形态……也不能说没用吧。

八爪长老看迦陵有些失望，勃然大怒，这可是自己的得意之作：“你别小看了雨伞啊！你再转伞发动技能看看！”

“还有专属技能？这么吊？！”迦陵又惊喜，再转伞，只看伞内壁缓缓亮起蓝色波涛纹，汇聚天地灵气，结云雷化黑天……而后

而后他期待地抬起头，却只听噼里啪啦一阵暴雨倾盆——伞内竟是忽降大雨，将他淋成落汤鸡。

迦陵撑着伞，在雨中不知所措地看着八爪长老，却只看八爪长老得意地大笑：“不错吧？我厉害吧？我为你改了两个形态，记得误工费每份两百五十金，一分都不许少。”

“前面一个没问题。”迦陵在雨中冷漠地说：“后一个，想都别想。”

“你想拖欠工资？！那这把伞你别想拿走……回来！”

迦陵收伞，留下两百五十金，撒腿就跑。

他湿漉漉地跑回去换了身干净衣服，背好苍生渡和云天伞，然后把杂七杂八的行李往洞天里一赛就走，到山门口只看小凤凰和婉儿已经在等他了，行李当然也都准备好，婉儿的只有一小箱，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就是她的笔墨纸砚书，乖巧地坐在行李箱上跟迦陵挥挥手，像是趴在箱子上休息的小猫。

迦陵看到婉儿就觉得很清爽舒服，过去给小师妹一个摸摸头，然后帮她背起行李准备走。

婉儿应该是不愿意把她的行李也放进迦陵的洞天里的，因为迦陵的洞天入口设置在某个特别的地方，她大概接受不了。

“喂，小迦迦，不用帮小妈也提提行李吗？”

迦陵好像忘了此行还有个家伙跟着，回头一看，凤凰仙子正坐在十几个山一般高的箱子上笑吟吟地看着他。“帮我也一起提嘛。”

“不要！”迦陵大喊：“你为什么这么多行李？！”

“都是女孩子用的东西好不好！衣服首饰零食化妆品鞋子梳子指甲油保养品防晒霜……”凤凰仙子噼里啪啦说个没完，迦陵人已经晕了。

“混账臭鸟，不许欺负我宝贝徒儿！”只听山门顶上一声怒吼，看时见项凌云叉着腰恼怒地踩在山门顶上，身旁琉璃与她同立扶额。

此时东方月升，朦胧白雾间，皎洁青光淡淡地落在两位云天门仙子身上，霓裳飘飞，白衣猎猎。

迦陵抬着头看着她们，仿佛回想起初到山门时，纸鹤抬轿，月色里两人落在身前的模样也是那样醉人而美丽，仿佛缥缈登仙不食人间烟火般。

对那时的自己来说，她们仿佛都是那云里梦里所不能触碰的存在。

不知不觉，自己已经长大，风起风息，山门依旧红，常樱终日落。

再望去那两人身影时，心境早已经再不相同，既沾染凡尘，更增添热烈。

也许终有一日，自己能够把她们都留在自己身边吧？

他看着月光下她们的身影好久，看得出神，发呆，仿佛世界里就只剩下她们彼此，再无其他。就连她们喊自己，都没能听见。

“喂！喂！喂！！”

回过神来的时候琉璃已经在扯自己的耳朵，项凌云正和凤凰仙子掐架，婉儿轻轻掩嘴笑。

迦陵被掐的好疼，嗷嗷叫。

不过回过神来，他虽然愁眉苦脸，心里却很高兴。

那种感觉，就好像置身一个大家庭里，吵吵闹闹，却又温暖温馨。

现在他们都齐聚在山门口，可过不了多久他们便要分道扬镳各奔东西，虽然只是暂时的，终也会再回到一起，但是乱世里——谁又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这个世道，意外来得总比明天更快。

那一晚出发前，他只记得琉璃临走时还在不停唠叨，只记得项凌云踩着仙鹤拼命的给他招手，只记得被没收了行李的凤凰大哭大闹，只记得月光下，婉儿捧着一本书安静地看。

许多年前回忆起来那一个晚上，迦陵想，要是自己能把时间永远地停留住在记忆的某一刻。

他大概不会选这个时候，因为他脚下还有要前进的路，在远方还有等着他遵守诺言的人，他的剑与伞也还未向天下九州真正彰显出神威铿锵。

但若是真就停在那一瞬间，倒也还不错，因为所谓得到必定伴随着失去，在未来他虽然会得到更多，却也失去了许多。成长总伴悲欢离合，可他却又不得不长大。

那一晚，便就是接下来许多事的起点。

终究，他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选择。

看着师姐和师尊各自往天的一边去了，他唤出小麒麟带着俩姑娘骑着下山。

路上，婉儿忽然跟他说：“师哥，刚才师尊要我把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

婉儿悄悄拿出一个小食盒拿给他。

迦陵接过捧在手心，安静地看着那个精巧而可爱的小盒子，看着上面好像隐隐约约画着一只小老虎。

那是阿狠说买给他的小礼物，只不过他一直没来得及打开。

“看看里面是啥吧？”婉儿在身后问。

迦陵却摇了摇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让碧水玉麒麟落在山下的小镇里，果不其然，一到镇上就有小孩跑过来喊：“迦陵哥哥，迦陵哥哥，我们好久都没看到那个姐姐了。”

“她有事回去了。”迦陵摸摸那些弟弟妹妹的脑袋，温柔地说。

“可是那个姐姐在客栈买的房间一直都没退诶，那个掌柜的抱怨几天了。”

迦陵一愣，问：“那个客栈在哪儿？”

“喏，我们带你去。”

跟着孩子们走到镇上一处偏僻的小客栈，掌柜的一看是迦陵慌忙甩甩毛巾跑过来：“迦陵道长，你可算来了，你说说那个红眼睛的女孩她到底还回不回来了，她不回来我就把她房间里的东西都撤了。”

迦陵没空管“道长”这个奇怪的叫法，直接说：“她还留了东西，什么时候？”

“就是你带她来镇上的那一晚，她来店里住下了，还买了不少东西。”

“带我去看看。”

“好嘞。”掌柜的带迦陵到阿狠的房间。

这间客栈很破很小，房间也不大，只不过简简单单一张床，一架柜，一张桌，一面铜镜，一扇窗，不过却收拾得很干净，房间里也摆放着些野花和香料，闻着很舒服。

迦陵沉默着看着那张分明没躺过的床榻，被褥枕头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床边的柜子却稍稍有些移位，仿佛是有人坐在地上，靠着柜子抱着膝盖睡了一整晚。

“她只在这留过一晚。”掌柜的说。“第二天就走了，可是那一晚她却买了很多衣服，毛巾，皂荚，看起来像是要在这住一段时间的。”

迦陵还是没说话，轻轻地打开柜子，只看里头整整齐齐放着几件绣花的青衣长裤，样式都差不多，都雕着戏水鸳鸯，迦陵记得阿狠就只喜欢穿这几种颜色，很简单也很朴素。

拉开下边的柜子，却整整齐齐放着快七八双鞋子，有好看的绣花，有暖暖的虎头棉拖，有清爽的凉鞋，也有厚实的雨靴，一旁的小柜子上摆着一盒袜子，小小格子里分门别类放着棉袜，丝袜，绑腿带，都团成小小的团子，规规矩矩地放好。

她总是很爱护她的脚丫的，可能是因为——老虎也算是猫吧？

看起来她是真的打算在这待一段时间的——只不过，意外总比明天来得更快。

“你先出去吧。”迦陵忽然淡淡地说，掌柜的点点头退了出去。

黑黢黢的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的月色悄悄落进来，照在迦陵的脸上。

他缓缓地拿出手里的小食盒，坐在房间中央的桌子前，缓缓地打开。

小食盒里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只是早已经冷掉了的米饭和一双筷子，上面盖着几颗红彤彤的辣椒，小心翼翼地，摆成一个笑脸的模样。

迦陵悄悄地捻起一颗辣椒放进嘴里，嚼碎。

好辣。

真的好辣。

辣得他的舌尖，火辣辣地

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