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是被柯斯坦尼亚大公赶出宫殿的？”

虽然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是维德妮娅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而她怀里的哈伊比，则一直眯着眼睛，依偎着做出瞌睡的样子。

此时，四人正围坐在水车小屋的大厅。

“我对于姐姐的映象也很模糊。”哈伊比说到，”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姐姐就一直陪着我玩。当时我还不知道她是我的姐姐，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就不见了。我身边的佣人们告诉我，那只是一位女仆的孩子……”

哈伊比眨着眼睛，维德妮娅面带微笑地挽了挽她鬓角的金发，然后哈伊比又把头埋了下去。

“关于我自己的经历，其实和我的母亲有关。”

维德妮娅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到。

“我的母亲，名叫塔尔曼·卡拉莲，是柯斯坦尼亚大公的第一任妻子，同时也是公国境内远近闻名的美女。按照柯斯坦尼亚·阿依夏公国的传统，公国的男性在结婚之后，是会严格遵照一夫一妻的形式生活下去的。父亲和母亲恋爱多年，他们的婚姻成为了柯斯坦尼亚·阿依夏公国的一段佳话，而我的父亲也对于母亲尤为疼爱。在他们步入婚姻殿堂之后没多久，他们就生下了我。”

“由于我是柯斯坦尼亚大公唯一的孩子，父亲对我也是关爱有加。谁曾想，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塔瓦兰大陆的战火突然席卷到了公国的境内。有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雇佣兵军团，很快打到了兰顿河沿岸。兵少将寡的柯斯坦尼亚·阿依夏公国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纵然有兰顿河的阻隔，但是由于被敌人切断了河道，公国居民的生活就此陷入了混乱。没过多久，就连托坦芬纳城内的食物也出现了短缺。”

“一旦食物无法正常供给，久而久之，城内必然大乱，整个国家也将会不攻自破。大臣们纷纷建议我的父亲开城投降，以保托坦芬纳城内无恙。可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国家领地，怎么能够轻易交到他人之手？”

“无论如何，我的父亲就是不愿投降。渐渐地，一些贪生怕死的大臣们便偷偷溜出城去，投靠了敌军。整个宫殿内，愿意支持父亲的人也越来越少。可就算是这样，父亲他依旧是誓死抵抗，直到敌人渡过了兰顿河，一直攻打到了托坦芬纳的城门口。”

“眼下，除了我和我的母亲，还有少部分柯斯坦尼亚宫殿的近卫部队和文官，已经没有人再有能力守卫托坦芬纳城了。我原以为母亲会和我们坚守宫殿，可谁也没想到，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竟然独自逃到了城外。有人说，她独自一人跑进了雇佣兵首领的营帐里。”

“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了。前来入侵的敌人们，不久也奇迹般地撤离了托坦芬纳。国家是保住了，但是我的父亲却对于母亲这种临阵脱逃的做法极为愤怒。有人告诉他，母亲是为了保全自己，才决定离开宫殿的。这样的说法赢得了宫殿上下所有人的响应。”

“母亲离开后，父亲对我的态度就渐渐发生了转变。这或许是因为他觉得母亲不忠的缘故吧。我渐渐被父亲疏远。无论我做什么，都会受到父亲的责备。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多，有大臣建议父亲再娶一位妃子，也就是现在哈伊比的母亲。”

维德妮娅说着说着，眼角开始不住地湿润了起来。哈伊比连忙伸出小手，帮助姐姐拭去眼眶的泪水。

“很快，父亲又娶了一位贵族的女子，哈伊比也在他们结婚后的次年诞生了。而我觉得这也是我改变父亲对我偏见的一个机会。我一直把哈伊比当做自己的亲妹妹，在她很小的时候，就陪她一起玩，也主动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

“但是我的父亲明显不允许我这样做。每当看到我和哈伊比出现在一起，他都会粗暴地把我们拉开。终于有一天，我被父亲逐出了宫殿。他还在全国下令，禁止我再次出现在托坦芬纳城内。于是，我开始流浪，就这样过了很多年，直到我长大成人，相貌和之前完全不同了，我才终于再一次计划回到了这座熟悉的城市。”

“我偷偷登上了一艘从公国南部城市赫尔托森前往托坦芬纳的小型客船，并且把自己的脸弄成谁都无法认出来的样子。可没曾想，客船在快到托坦芬纳的地方发生了倾覆。我被河水冲到了岸上，后面的事情，你们都应该从旅馆的老板娘那里了解到了。”

“我一直假装不会说话，一是为了防止被别人认出来，二是一直在等待一个回到柯斯坦尼亚宫殿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

在听完维德妮娅的故事之后，比迪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虽然这样的经历和坊间谣传的一些什么” 王宫里面的内斗”还是有很大的区别，不过，维德妮娅颤抖着的话语还是让比迪斯不得不为之动容。

而在听完之后，加百莉却是义愤填膺地嚷嚷了起来。

“真是的！这太可气了！什么狗屁大公？父母之间产生的恩怨，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后辈来承担？”

“就算是自己的妻子背叛了自己，可孩子总归是无辜的。像这样子把气全部撒在女儿的身上，这样的家伙，咱就应该给他一些教训尝尝！”

加百莉的情绪越说越激动，这让比迪斯感到有些不安。

“喂，你冷静点……人家的女儿就坐在你的面前。”

他急忙拉了拉加百莉的一角，但是维德妮娅的脸上却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没关系。”

话虽这样说，但是维德妮娅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

“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我吗？我本来计划着是想办法回到宫殿的，但是当我再次看到哈伊比之后，我觉得，我的出现一定会再次引发父亲的不满。所以……所以……”

维德妮娅的声音逐渐哽咽了起来。

“那天下午，哈伊比亲自来旅馆找到了我。我这次带着哈伊比离开托坦芬纳，也只是为了能有机会和她好好接触一下。只要明天一到，我就会把她送回宫殿。后面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咱们会帮你返回柯斯坦尼亚宫殿！”

加百莉突然站了起来，不顾比迪斯惊异的模样，她用坚定的目光紧紧盯着维德妮娅的双眼。

“非常感谢你的好意。”维德妮娅摇摇头，”不过，我不认为在这件事情上，你们能够为我提供什么帮助……”

“可别小看咱哦！”

加百莉自信的模样让维德妮娅更为吃惊了。

“咱不光要帮助你返回宫殿，咱还要想办法改变柯斯坦尼亚大公对你糟糕的看法。”

“这怎么可能？！”

“那位大姐姐可是巫女哦！”

哈伊比在维德妮娅的怀里扑腾着，同时侧着脸用食指指向加百莉。

“真的真的！我亲眼看到那个大姐姐会用魔法。她会用手指变出光来，还会把小孩子变成糖果仙贝！”

哈伊比越说越激动，她还一个劲地拽着维德妮娅的衣服。

“既然她会魔法，那么这位大姐姐也会帮助到姐姐你的！”

维德妮娅不得不再次用冰冷如刀锋的眼神看向比迪斯和加百莉。

“你们到底是谁？”

“啊……其实我们只是普通的松饼商人而已啦。”

比迪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加百莉依旧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你放心好了，咱说过的话，一定是会算数的。”

“是吗？但愿如此吧……”

维德妮娅微微抬起下巴，然后用目光紧紧盯着头上的天花板。

……

“呐，加百莉啊……”

虽然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但是比迪斯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水车小屋总共分为两层——上层是堆放杂物并且供人休息的阁楼，下层则是比迪斯一行四人先前谈话的大厅。由于阁楼既拥挤又狭小，而且又只有一张简易的床铺。为了安顿好年纪最小的哈伊比，比迪斯将阁楼的位置让给了那两位柯斯坦尼亚大公的女儿。

“怎么了？”

虽然地上铺了一些毛皮，但是睡在潮湿的木质地板上，加百莉显然也觉得很不舒服。面对比迪斯的呼唤，她索性把头偏向了比迪斯的方向。

“你真的有把握帮到维德妮娅吗？”

“老实说，没有。不过，无论事情成功与否，只要她们姐妹俩可以顺利地回到宫殿，结局对咱们而言都是有利的。”

权衡事情发展对自己的利弊，这是非常典型的商人思维。

“怎么讲？”

“你想想，现在的你，还有办法能够重新大摇大摆地回到托坦芬纳吗？”

回想起加里安，旅馆老板娘，柯斯坦尼亚宫殿士兵，还有那些养鱼的渔夫们愤怒的表情。比迪斯不禁又咽了一口口水。

“总而言之，咱这么做，既是帮助维德妮娅父女团聚，同时也是想借助她和哈伊比之手洗刷别人强加在你身上的罪行。”

“咱已经带着你逃走了一次了——那是实在迫于无奈，才使用的下策。下一次，当你再被他们抓到，就算是咱再会说话，也没办法帮到你了。别忘了，你的马车，还有其他的行李，现在都还在旅馆放着呢！”

加百莉说完，便又翻了个身，把脑袋转向了其他的方向。

“咱们的旅行还没有完，对吗？”

“是……是的……”

“从这里再往南走，是不是很快就要到达咱们的目的地了？”

“再到下一个国家，就要到了……”

“到了那个叫什么安德托堡的地方，咱们就要分开了，不是吗？”

“……”

“至少在和你分离之前，咱还是需要依靠钱，来享受在人间的日子呐。”

比迪斯突然一愣，可加百莉却没有再理他。

“你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了？”

“你不是也问过咱差不多的问题吗？”

比迪斯心里突然五味杂陈。

“还记得吗？在咱们离开尼迦高地前的最后几天里，你问咱说，要是有一天，咱们必须要分开了，咱的心里会怎么想。说实话，咱不是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虽然咱一直觉得，分别不是什么应该值得一直挂在心上的东西。不过……”

“不过，在看到那个叫维德妮娅的姑娘被强迫赶出宫殿，咱突然能够感受到她内心潜伏着的痛苦，就像之前咱们在法恩贡遇到的那位离开自己心爱教会的小修女诺艾尔一样。其实细细想来，有的时候，美好的经历突然就要终止了，这还真是残忍呢！”

“哎，算了算了。咱怎么也开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你们人类心里的想法，有的时候真是越想越乱。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这一次，加百莉真的不愿意再搭理比迪斯了。虽然不知道这位大天使长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是回想起自己曾经和她谈论过的有关于”分别”的话题，比迪斯不禁莞尔。

“我还是搞不懂，你到底是因为想和我一起旅行，还是单纯地看中了我身上带着的那些钱……”

“你再啰嗦，咱就用稻草杆把你的嘴塞上。”

比迪斯不再说话，但是心里还是在嘀咕着。

“什么嘛。虽然脸上做出不在意的样子，但是一旦静下来，心里面还是不愿意离开我的嘛……”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咱大天使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呐。”

隐约间，比迪斯仿佛听到这样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畔。望着背对着自己不知道是否真的睡着的加百莉，比迪斯决定还是不要再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