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篝火，为空荡的山谷带来了些许光明。在翻越第一座高山之后，险峻的山路开始一路向下，来到一片位于山脚的宽阔地带。

这里被高低不平的树木层层环绕，安静又遮风，正好可以被当做一个过夜的好地方。

轻柔的风在树丛间轻轻地吹拂。加百莉和诺艾尔面对面地坐在篝火的两旁，被夹在中间的比迪斯一脸无奈。

有好几次，比迪斯看见诺艾尔试图开口说些什么，但加百莉冰冷的表情，让她不得不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下去。

“这气氛还真是尴尬啊……”

比迪斯挠挠头。他把一根枯树枝丢进熊熊燃烧着的篝火里。在被点着的一瞬间，树枝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那个，诺艾尔……”

“嗯？”

“你当修女很久了吗？”

诺艾尔点点头。此时，她正倚靠着那根一人多高的黄桐木节杖。节杖顶端那略微有些褪色的流苏，在风中轻轻地摆动。

“今年已经第十二个年头了。”

比迪斯对诺艾尔的话语感到有些意外。从外表上来看，他原以为诺艾尔的年纪应该要比自己小上许多。

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修女，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修行的过程中，她们不仅要学习文字与礼数，还要背诵大量关于宗教的教条，甚至于，她们在日常的社交方面还会受到教会或是修道院严格的约束。这样的工作，并不是谁都可以担任的。

看着诺艾尔那炯炯有神的茶色双眼，比迪斯开始觉得，她似乎是真心热爱修女这份工作的。

“你似乎很喜欢你的那根拐杖。”

诺艾尔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那不叫拐杖，那是修女才会使用的节杖。而且它也不是我的，她是属于我师父的。”

比迪斯用尴尬的笑容回敬了看着他的诺艾尔。

“你的师父，她一定是一位很好的人吧。”

“的确，但可惜的是，她现在已经不在了”

说到这里，诺艾尔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比迪斯突然一愣。

“自从我出生以来，我就被父母给抛弃了。是我的师父，在路边发现了我，并把我带到了法恩贡。”

“九岁那年，我正式成为了一名修女，师父也开始教我读书写字，并介绍我在教会做一些抄写工作。她是一位善良的老人，也正是在他的帮助下，我认识了修道院很多友好的前辈们。他们就像是我的家人一般。可就在一年前，她去东方的国家参加一场弥撒活动，结果再也没有回来。”

“同行的修道士们告诉我，她只是在荒野里迷失了方向。但是他们却带回了师父珍爱的节杖。我知道师父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诺艾尔一边说着，眼眶开始不争气地湿润了起来。

“啊！真是抱歉，让你想起了伤心事。”

“没有关系。”

尽管诺艾尔这样说着，但她还是尽可能地逃避着比迪斯的目光。比迪斯的内心有些过意不去，他开始左顾右盼，试图寻找其他的话题缓和周围凝固的空气。

“对了，你饿了吗？”

“咦？”诺艾尔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有些惊讶。

“我是一位贩卖松饼的商人啊。”比迪斯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向马车的货仓。他掀开盖在马车货仓上的毡布，将面粉，鸡蛋，还有其他制作松饼的工具，统统搬了下来。

“想不想尝尝我的手艺？”

“这……多不好意思。”

“哈哈，这没什么。”比迪斯笑笑，”就当是我让你想起伤心事的补偿吧。”

他用熟练的技法，再一次在加百莉面前展示了松饼的整个制作过程。不过，这对于不经常出门的修女而言，似乎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情。空气中开始弥漫起面粉和砂糖混合的香气，和着微风，渐渐飘散在山谷的各处。

“看好了，下面才是最为精彩的一步！”

像杂耍般，他手腕一抖，将松饼整个高高抛起。松饼在空中转出了一个完美的翻滚。比迪斯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使用过这样的技巧。很顺利地，他用煎锅稳稳接住了落下的松饼，同时抬手摆出了一个帅气的姿势。

“哇！厉害厉害！”诺艾尔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眼里流露出崇拜的神情。比迪斯很少在女孩子面前这样耍酷，诺艾尔的称赞让他不由得沾沾自喜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飘飘然。谁料加百莉突然眼疾手快，一把将尚且冒着热气的松饼抢到了怀里。

“喂！这不是给你的！”

“呐！明明咱也想吃松饼！你已经很久没有给咱做过松饼了。”

加百莉的脸上气鼓鼓的。她像一只顽皮的猫咪一样一下子钻到了比迪斯的身后。就连诺艾尔也不禁笑出声来。

比迪斯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在露出了无奈的苦笑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诺艾尔说到：

“让你见笑了，我的表妹性格就是这样。她平时总是喜欢无理取闹，就算是上帝也拿她没有办法，哎哟……”

加百莉狠狠地揪住比迪斯大腿上的一块肉，然后用力一拧。

“您怎么啦？”

“没事，刚才被虫子咬了。来，我到这儿来再和你说。”

比迪斯故意拍拍屁股。他坐到了离诺艾尔很近的地方。

……

夜渐渐深了。

抬头望着漫天的星辰，一股寒意从比迪斯脚底传来。他将被子裹得更紧了。

“啊嘁！”

他无意识地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哆嗦着坐了起来。

为了让加百莉和诺艾尔能有一个遮风避寒的地方休息，比迪斯一个人睡到了马车的驾座上。他用木棍将毡布围着马车货仓支了起来，并用绳子将兽皮紧紧扎在一起，盖在顶端，做成一个简易的帐篷。这是旅行商人熟知的一个技巧。用兽皮和毡布做成的帐篷，不仅防风防水，即使是光线也很难透进去。

那匹枣红色的老马，此时正静静地卧在远方的山脚。它已经香甜地进入了梦乡。

比迪斯决定去烤一会儿火，好让自己暖和一些。毕竟野外的寒冷环境，就像把人泡进冰水里那样。他披上外衣，跳下了马车驾座。就在比迪斯绕过马车货仓来到篝火前，他发现那位熟悉的大天使正支着脑袋坐在那里。

“你还没睡？”

比迪斯走了过去，把身上的外套小心地披在加百莉肩上。加百莉并没有理会比迪斯的举动，反而不耐烦地把头偏向一边。

“生气了？”

加百莉那碧蓝色的眼眸，在篝火的映衬下，散发出琥珀一般的红色。

“你倒是说说，咱为什么要生气？”

比迪斯突然觉得，这是一道决定了自己今晚命运的问题。

“唔……也许是因为我没有优先给你做松饼吧？”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其实，在给诺艾尔做完松饼之后，他已经计划着再给加百莉准备另外一份。谁知这位调皮的大天使长居然捷足先登。

不过，从加百莉的表情来看，她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索性把身子也转向了和比迪斯相反的方向。

“真是不解风情。”

加百莉赌气的样子，竟让比迪斯感觉有些可爱。

“要是一个人在野外做出这样的苦瓜脸，真的会有狼过来把你叼走的！”

比迪斯故意做出滑稽的表情。他把双手架在额头上，围着加百莉做起了狼一样的捕食动作。他开始模仿并发出野狼咀嚼食物时才会有的声音，加百莉“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

加百莉的态度似乎变得缓和了一些。

现在比迪斯已经可以充分确定，眼前的这位家伙，就是因为诺艾尔的出现而产生了内心的不平衡。“真是的，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他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手抚摸着加百莉的后脑勺。

“咱还要和那家伙一起旅行多久？”

“谁？诺艾尔吗？”比迪斯问。他看见加百莉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一天，等明天到了法恩贡，她就不会再和我们一起了。”

“那咱还能接受。”

加百莉的表情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她缓缓回过头来，比迪斯看到这坏心眼的大天使竟然表现出了些许寂寞的样子。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咱……更喜欢咱们两个人的旅行……”

尽管加百莉已经尽力压低了语调，但是从她的表情上，比迪斯还是看到了一丝可怜的娇羞模样。

“你这是嫉妒了！”比迪斯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谁在嫉妒？你有啥值得咱嫉妒的？”

加百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比迪斯看见她那张精致的面孔，在篝火面前，显得更加可爱了。

“我说过，一个人在野外做出这样的苦瓜脸，真的会有狼过来把你叼走的！”

也许一个玩笑开上两遍，就变得不那么可笑了。比迪斯看见加百莉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他心想定是自己再一次多嘴说错了话。沉默了片刻，加百莉再一次开口。她的语气变得冷淡了起来，且隐隐透露出攻击性。

“你个乌鸦嘴，咱迟早有一天要被你这家伙给害死。”

远处的山林里，传来鸟儿被惊起声响。眼前的树林如重重鬼影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不会是真的有狼吧。”

加百莉点了点头，这让比迪斯感觉自己的双腿开始不住地颤抖。

“数量多吗？”

“听上去不少。”

加百莉将头顶上那围巾制成的三角帽微微掀开一点，露出长长的三角耳朵，并仔细判断着狼群的方位。它环绕着四周，眼神逐渐焦灼了起来。

“有点棘手啊，它们离咱并不远。”

比迪斯下意识地靠近了篝火。他伸出手，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木棒。

“你在怕什么？夜晚的狼是不会靠近有火光的地方的。”

加百莉站了起来。

“咱说过，就算是真的有狼群出没，咱也一定有办法可以应付得了。就算是规模较大的狼群，也不会贸然对发光的物体发动进攻。即使篝火阻挡不了它们，咱还可以利用咱大天使的威严呢。”

她一脸自信地耸了耸肩膀，那动作似乎是在告诉比迪斯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比迪斯看见周围的灌木似乎在有节奏地起伏着，但有了加百莉的承诺，比迪斯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从摩根海姆那场追杀中逃脱后，他已经可以充分信任加百莉的实力。

比迪斯长舒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他听到马车货仓传来一阵温柔的低语。

“比迪斯先生，是你吗？”

“糟了，咱把那家伙给忘掉了！”

比迪斯注意到，加百莉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