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耳朵遮住，你这是胡闹！”

“咱大天使从来就不会胡闹。”

“你不怕暴露你的身份？”

“咱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说话间，比迪斯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有些沉重。他的眼前闪过一道熟悉的白色光芒。而此时，他注意到加百莉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

加百莉那一头自然下垂的金色长发在空中缓缓飘散开。下一刻，金色的圣光从她衣服布料的缝隙中不断地涌出。三对纯白色的巨大翅膀，在光芒中逐渐舒展开来，黑暗的小巷，因为这一幕的出现而显得耀眼夺目。

加百莉微微点起脚尖，以大天使的姿态悬停于众人的面前。比迪斯感觉四周充满了神圣的能量。从加百莉体内散发出来的纯洁气息，炽热得仿佛要把周围的一切都融化掉似的。

“你啊，快点过来攀住咱的肩膀。”

同样被加百莉震慑住的，还有那三位手握兵刃的伦德帕士兵。

“队长，这是什么怪物？”

“天使？那是天使！”

“妈的，什么天使？那一定是什么奇怪的障眼法！”为首的士兵恶狠狠地嚷着，尽管他的双手也因为眼前这神奇的一幕而变得颤抖。

“还等什么？都跟着我上！男的杀了无所谓，这个女的我一定要捉住！”

话音刚落，那两位因为加百莉的变化而停下脚步的士兵突然回过神来。他们飞快地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自己保持镇静，然后架起武器，继续朝前逼近。

“你还在那里犹豫什么？快按咱说的做啊！”

望着加百莉那极其冷静且清澈的双眼，比迪斯终于还是决定遵从她的建议。

“你是准备用飞的吗？”

而加百莉却摇了摇头。

“你个大笨蛋，咱不是告诉过你吗？在你们人间，咱只有外表能够变化，并不能使用任何魔法呐。”

“虽然少了魔法的力量，但咱大天使的身体还是很健壮的。既然没有办法带你飞上天，那咱就只能带你往地下走啦。”

面对加百莉近乎疯狂的决定，此时的比迪斯完全没有反驳的权力。

“难道说……？”

“抓紧了，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痛……”

加百莉俯下身来。她将膝盖用力一弯，随即向空中一跃而起。在跳跃到与小楼二层齐平的位置时，加百莉突然倒转身体——她用那结实的手肘，对准了那用石板和黄土铺成的路面。

比迪斯感觉眼前的景象瞬间开始变得模糊，气流飞快地从他的耳畔划过。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坠落在无尽的深渊。

在“轰隆”一声巨响之后，比迪斯感觉眼前一黑，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

“滴答”。

“滴答”。

当比迪斯恢复意识的一刹那，他感觉眼前有无数金黄色的星星在跳动。周围断断续续的滴水声扰得他心神不宁。他试图伸手去触摸，但那些星星仿佛烟雾，一拥而散，瞬间不见了踪影。

比迪斯感觉下半身凉飕飕的。他努力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瓦砾的正中央，下半身则被浸泡在一条流动着的沟水中。

头晕，无力，就像是被人用棍棒重重抡过一样。比迪斯揉揉了酸胀的太阳穴，并摇摇晃晃地站了以来。他感觉浑身的关节都有些疼痛。所幸在检查完之后，除了背上蹭破了一点皮，比迪斯并没有发现其他明显的伤口。

他将被碎石刮破的外套撕成长条，围着自己的身体扎了起来，算是当作简易的绷带。这样做，让比迪斯感觉轻松了许多。

在比迪斯的头顶，是一个因撞击而形成的巨大坑洞。皎洁的月光从坑洞的边缘倾泻而下。比迪斯现在终于明白，自己正身处摩根海姆城庞大的下水道中。

从那个坑洞的尺寸判断，加百莉在带着自己往下俯冲的时候，竟然造成了如此强大的冲击力。不过，比迪斯还是注意到，由于自己掉落的位置，正好处于多条下水道通道汇集的地方。这里的地下空间比较宽大，用于封顶的地面也只是草草地被薄石板覆盖。聪明的加百莉定是提早发现了这一点，才敢做出这样冒险的举动吧。

只是醒来之后，加百莉并不在自己的身边。

比迪斯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他跌跌撞撞地走下瓦砾堆，面对着眼前如黑曜石一般深邃的地下通道。

想起那三名士兵凶神恶煞的模样，比迪斯不能对加百莉置之不顾。眼下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快找到那位熟悉的大天使长，然后回到曾经的地上世界。

……

像摩根海姆这样规模庞大的城市，有这样一些错综复杂的地下水通道，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比迪斯曾经听人说起过，在漆黑的下水道行走，就犹如走在薄薄的浮冰上一样危险。这样的说法并不是没有道理。

对于城市的罪恶分子而言，下水道一直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乐园。据说，他们会以建造地下室为由，从私人住宅挖掘地下通道，并将各条地下管线连接起来。这些通道的用途包括走私，逃亡，他们甚至还利用通道为一些异教徒提供谍报活动。要是在这样的地方遇上一些亡命之徒，那后果不堪设想。

比迪斯现在非常能体会这种感觉。

走过坑洞下方那尚且有点亮光的空间，比迪斯的眼前渐渐开始变暗了起来。没走多远，四周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比迪斯只能靠双手倚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趟着水往前挪动。

在拐过了几个弯道之后，他似乎感觉到墙壁的走向开始产生了一些变化。从脚边溅起的水花声，比迪斯判断自己已经走到了下水道的尽头。

要是这这里遇到伦德帕士兵的追击，恐怕是插翅也难逃了吧。比迪斯开始思考着这样的问题。此时的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他只能紧张地原地踏步，背脊逐渐变得僵硬了起来。在刚开始的时候，比迪斯还能保持冷静，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他的脚边竟然因为双腿的颤抖而发出了水声。

比迪斯怀着不安的心情渐渐蹲了下来，他抱住自己的双腿，仿佛能听见因恐惧而加快的心跳声。

对于黑暗中的比迪斯而言，这样的场景多少有些似曾相识。

……

“比迪斯，你就在这里，千万不要发出声音……”

记忆中，那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已经到了深夜。透过遮挡着的竹篾和萝网，父亲和母亲那依依不舍的面容再一次出现在了比迪斯面前。

“老婆，快走吧。他们已经追上来了……”

“我亲爱的孩子……”

那是比迪斯最后一眼见到他熟悉的父母。为了躲避突如其来的战争，母亲将年幼的比迪斯硬塞进了街角的下水道口，并用随处可见竹制品堵住了出口。就在他们离开之后的几分钟里，比迪斯就听到了父母凄厉的惨叫声。

比迪斯永远无法忘记，那位杀害父母的凶手，当时就站在自己的眼前。他有着一身雄壮的肌肉，一只眼睛因为溃烂而留有可怕的伤疤。这是在塔瓦兰大陆被称之为“毒狼佣兵团”可怕组织，为首的正是佣兵团的头目。比迪斯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个小鬼呢？我记得那俩家伙还带了个小鬼的！”

“分头找！”

直到第二天天明，比迪斯才斗胆从下水道口爬出。他依然清楚地记得，父母的尸体，和其他人一起被随意堆放在路边。

那样的场景，与现在竟有些许的相似。回想起这段时间与加百莉的相遇，比迪斯突然鼻子一酸。

在失去了父母之后，比迪斯曾经陷入过长时间的孤独。尽管有叔父的陪伴，但是那种感觉并不能给他带来足够的温暖。

在比迪斯经商的这三年里，他终于遇到了一位可以说话，可以嬉闹的玩伴。正是因为有了加百莉的教导，他才学习到了一些自己平时根本无法想象的经商技巧；也正是有了加百莉在身旁不断地捉弄自己，他甚至感受到了一辈子都没有拥有过的快乐。

如果没有加百莉，自己现在可能还是一个一无是处的，靠贩卖松饼为生的孤独少年吧。

如果没有加百莉……是啊，如果没有那个像小恶魔一样缠着自己，调皮嬉闹的加百莉。

比迪斯焦虑的情绪逐渐高涨，眼角似乎有热热的东西涌了出来。

他一拳砸在面前的墙上，眼泪像是崩溃的堤坝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不能再失去她啊！”

那不是在哭，更像是思绪坠入了无尽的黑洞之中。

由于年久失修，下水道的墙壁在受到比迪斯猛烈的锤击之后，开始发出“隆隆”的晃动声。一些碎屑从比迪斯的头顶落下。他长叹了一口气，突然听到有什么声音从背后传来。

“有人在吗？”

那声音怯生生的，不像是带有威胁的样子，但比迪斯还是没有掉以轻心。他摸索着蹲在了墙角，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有人吗？喂！”

有火光靠得近了，那似乎是一位拿着火把的男孩的形象。从他的手上，比迪斯仿佛看到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没有时间多想，比迪斯准备在最后一刻做殊死一搏。等到那身影出现在拐角的那一刻，比迪斯使尽全身力气，突然地冲了出来。他狠狠咬住那握着尖刀的手腕，然后重重地将眼前的黑影推到一边。

“啊！”随着一声痛苦的喊叫，黑影应声倒地。

比迪斯并没有多想，他一把甩开眼前的家伙，开始没命地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就这样不知道跑了多久，比迪斯的双腿逐渐开始变得沉重。为了确定那个身影没有跟着跑上来，比迪斯时不时地回头瞥着，以至于都没有认真观察前方的道路。突然间，比迪斯感觉自己像是撞上了什么结实的东西。他踉跄着跌坐在水里。

“孩子，你没事吧？”

这声音听上去并不像是伦德帕的士兵该有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