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识到的第二件事是，我得先解决一个问题：我此时的状态到底是头上脚下，还是头下脚上？
此时我身边全都是深蓝色的海水，看不到任何参照物，我的重力感也失效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我应该是处于头下脚上的状态，因为我看到在我脚底下比较远的地方有亮光，那是阳光，还有一个明亮的火球——那应该就是“琴燕号”了。
此时这艘曾经非常庞大的考古船已经成为漂浮在海面上的一个火球，以及散落在海面下大片区域里的残骸，这些残骸里有钢板、断木头，还有一些已经变形的餐具，我甚至能看到几个人形的躯体在这堆残骸中扭动、挣扎着，有些还是残缺的。
潜水器呢？小妖呢？
这是唯一萦绕在我心头的问题，我甚至都来不及调整自己的姿态（以我的潜水技能，想把自己翻个个儿，恢复头上脚下的姿势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就开始拼命向海底潜了过去。
幸运的是，那次爆炸在驱散了包围我的绿蛆的同时，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我在水中的活动还是比较自如的。几个大力蹬踏后，我甚至能够隐隐地看到海底地面——也就是海床的轮廓了。
再往下潜了一会儿，海床的情况越发清晰，一幕壮观而诡异的场景出现在我眼前，几乎让我窒息。
无数人形石雕就站在那里，或两个一组，或5个一群，几乎占据了我所能看到的、整个一片的海底地面，它们都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站在那里（双腿叉开，双臂平行双腿垂下，两只手掌平摊向后打开），全都面朝着一个方向。
上述文字所描绘的这些信息，我通过声呐屏幕、潜水器的摄像机乃至《多鲁斯鬼皮书》上的记述都已有所耳闻。可是当这些东西实实在在地出现我的面前时，当这么多石雕密密麻麻排成的阵列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还是结结实实震惊了一下。
我立刻向这个石雕阵列的后部，也就是石雕面部所朝方向的反向游动，因为我记得，小妖所在的潜水器就是在石雕阵列的外延停下，等待“琴燕号”上的液压折吊臂被修好的。
我一边迅速游动，一边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姿势，终于使得头下脚上的姿势被纠正了过来。
很快，我游到了石雕阵列的外延，又游了不长的时间，一个圆球形的金属物出现在我面前。
没错，就是小妖所搭乘的那艘潜水器。
潜水器如今静静地躺在水底一块平坦的地面上，在它身前大概10米远的地方，是一尊已经破裂的石雕，就是这尊破裂石雕里的绿蛆，导致了“琴燕号”的覆灭。如今这尊石雕裂解的躯壳就散落在那里，里面已经不再有绿蛆钻出。
在那一刹那，我隐隐地有极其不祥的预感：那艘毫无生气的潜水器就好像一口海底棺材一样，而那尊石雕就好像是负责把守陵墓大门的门神。
可现在的我已经顾不得害怕，我双脚一抖，潜水蛙鞋上的脚蹼一划，整个身体迅速就朝潜水器射了过去。
很快，我能够更清晰地看到潜水器的一些细节情况了，我的心也顿时就抽紧起来。
潜水器的舱门大开着，里面黑洞洞的看不到任何东西。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这绝对是一个凶兆，小妖和她的同伴为什么要离开潜水器？肯定是碰到什么凶险万分的事情，迫使他们大开舱门离开。
那么他们去了哪里？
其实，那时候的我心里非常害怕，我害怕到了潜水器的门口会看到什么可怕的场景，更害怕会遭遇到什么意料之外的袭击——潜水器的表面乍看上去还算比较干净，但鬼知道会不会有绿蛆钻到潜水器的里面去。
最终我还是强行按捺住内心剧烈的恐惧，来到潜水器的舱门边，向里探头张望了一下。
看不到任何东西，这里的光线本就微弱，潜水器里更加如同黑洞一样，发射不出哪怕一丁点的光芒。
小妖会不会还在里面？
无论如何我要进去看一下，哪怕……哪怕……
我不敢想下去。
我左手拿着ASP水下突击步枪，右手在潜水器舱门的边缘上一撑，整个人就蹿了进去。
潜水器里的空间非常小，连大学宿舍里一个厕所的空间都比它大一倍，高度更是最多半人来高。
我一下子就摸到了舱门对面的舱壁。
与此同时，在黑暗中我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主动撞了一下我的腰。
好像是一只手在推我。
我本能地把ASP水下突击步枪举了起来，瞄准了那只手的方向。会不会是小妖？或者是和小妖一起潜下来的同伴？
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开枪的时候，这只手有如幽灵一般探了过来，在我的潜水镜上触碰了一下，然后又在我潜水镜下的脸皮上触碰了一下。
我感觉这只手应该是正常成年人的手，“流鬼奴”那小小的，如同枯柴一样的手，抚摸在我脸上不应该是这个感觉。
我连忙用自己的左手握住这只手。
我的本意，是无论这只手的主人是不是小妖，我都通过这个动作告诉对方，我是友好的，我是来帮忙的，让他（她）放心。
可是当我握住这只手后，就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这只手怎么没有一点儿温度？更不对劲的是，这只手怎么这么轻？给我的感觉——这只手的后面好像并没有连着胳膊和人！
我把这只手往自己的方向一拉，立刻就确信这只手的确只是一只手而已，更准确地说，是一只手以及一小段断肢。
我顿时就觉得头皮一麻，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连忙把那只手放开，左臂又一划拉，碰到了另一个东西。
我心脏狂跳着把那个条形的东西握在左手，摸了两下，确信是一条断腿——一只脚连着小腿，还有一膝盖以及一小段大腿骨。
在那一刻，我真的想大喊：“小妖！”可是我不能。
我意识到，这艘潜水器此刻的确已经是一座海底的陵墓，里面漂浮着许多残肢，说不定还有躯干和头颅。
这些残肢和碎尸里有没有小妖的？
这是一个让我几乎就要发狂的问题。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发狂如果有用，精神病院就是国家头号智库了。但如此之短的时间里，我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把能够在黑暗中摸索到的碎尸带出去，看看这其中有没有小妖的。如果有，那么我就终止搜寻，想办法自己寻找生路。如果没有，那么在附近继续寻找，一直找到氧气瓶里的空气耗尽，找到死神来临。
于是我握住了那条断腿的脚踝，将它甩向舱门。
我一边甩，一边脑子里开始考虑一个让自己全身直起鸡皮疙瘩的问题：刚才那只“断手”触碰我腰部的时候，似乎蛮有力气的，丝毫不像断肢，而是被它的主人驱使着推我一样。否则我也不会这么迅速地察觉到。
这是怎么回事？
可我来不及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出现了另一件怪事。
有什么东西在我的额头上一碰，我迅速伸手一抓——是一条断腿，而且好像就是刚才甩出去的那条，没错！脚踝的形状一模一样！我试图甩出去的断腿反弹回来了！
这他妈又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我就发现舱门口有一个人，这个人遮蔽了一部分外面透进来的光线，形成一个颇为怪异的黑色剪影。
而且这个剪影不像是一个人正常人的影子，比正常人的要小一圈。
我顿时就觉得毛骨悚然，端起ASP水下突击步枪就瞄准了他（它？）。
那个剪影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猛地就从潜水器的舱门口闪开，躲到旁边去了。
我想要游到舱门口去看看怎么回事，但常识告诉我这是极端危险的，那个剪影很可能就埋伏在那里准备偷袭我。也就是说我的出路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封死了。
我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自己吐出的气泡在海水中升腾的声音。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但我还是要撑下去。
我开始在潜水器内黑暗的海水中划拉，试图找到一具完整的尸体——如果老天爷眷顾我的话，就赐给我一具完整些的尸体吧，至少上半身是完整的。这样我就能把尸体先推出舱门，让对方以为那就是我，并且对尸体发动进攻，我就能乘机杀出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我双手手舞足蹈划拉了半天，左手终于摸到一具似乎完整的尸骸。
头颅和躯干连接着，躯干上还连接着手臂——我好像盲人摸象一般，渐渐地摸清楚了这具“尸骸”的轮廓。
不是正常人的，好像是一个“流鬼奴”的。
此时的我，已经来不及细想潜水器的舱内是怎么会出现“流鬼奴”的，它又是怎么死在这里的。我拽着这具“流鬼奴”的尸骸就往舱门口甩了过去，我的打算，是尸体向舱门飘过去的同时，我自己端着ASP水下突击步枪跟在后面，尸骸一出舱门只要遭到袭击，我就用枪把袭击它的东西制伏。
可是就在我试图甩动尸骸的时候，我猛地察觉这具“尸骸”手上的肌肉在收缩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