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月城（也许叫做银月镇会更适合一些）休整了一天时间后，由三人组成的冒险队离开了城镇，开始向荒漠的深处前进。公会大叔给我们介绍的导游是一个看上去愣头愣脑的小子，身上的装着朴素——一身白布衣再加上手里的一套测量工具，身体看上去很是瘦弱，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忠厚”这个词语来形容，说实话，根本不像是一个沙漠向导应该有的样子。

为了抵御沙漠中太阳恶毒的暴晒，我和史玛拉古都卸下了身上多余的衣物，只换上了一层轻薄的白纱，不过就算是这样，光线和热量仍然弄得我头晕目眩。

“从城门口开始，往西前进到大约十公里的地方，然后往北一点点就到了，那边有我留下的路标，应该不容易迷失方向吧。”在阳光和沙尘的猛烈侵袭下，史玛拉古一边走一边对向导说明目标位置，“该死的，这边的沙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

“那个啊……客人您不知道，最近沙漠的气候比以前更加乱套了，原来就算再糟的天气沙子也不会大量飞入城里，可是现在就连普通的日子都能在城里看到沙子了……”向导的声音和他的相貌一样带着忠厚的气息，他拿出测量工具对着太阳看了一会，然后对我们说：“请往这边走。”

史玛拉古听过他的话，却是沉默不语起来，过了一阵子之后突然开口骂道：“他妈的那些老滑头！竟然让一个普通的善良村民来做这种赌命的买卖！要是老子有那个本事的话一定要好好修理他们一顿！”

我对史玛拉古的怒骂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好疑惑地问他说，“你说的那些老滑头指的是谁？”

“当然是公会的那些负责人啊！”史玛拉古气愤地说道，“怪不得这次过来没见到几张熟面孔，原来都是害怕气候的变异逃跑掉了！那些老不死的又害怕赚不到探险者的钱，竟然让这种新手也出来接客！”说完他指着向导说：“你叫什么名字？干向导这行多久了？”

“我叫夸克，今年刚出来做这行，有些地方还不太熟练……还希望前辈们多多指教……”名叫夸克的向导老实地说道，语气中还带有一点畏惧的意识。

虽然我并不清楚这个行业的职业需求，但夸克并不适合这种危险的职业，就连局外人的我也可以感受的到。

“看到了吧！这就是那些老不死干出的好事！”史玛拉古郁闷地说，“那大叔还说介绍给我们的人包我满意，你看现在！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说完他用力踢了脚边的沙子一下，沙子被风卷起来，一瞬间就消失掉了。

“对不起……”夸克听到这番话，理所当然地认为史玛拉古是在责骂他的无能，只见他羞愧地低下头去，用能被风吹走的声音低声道歉说。

史玛拉古摆了摆手，“我不是在说你，你也是受害者吧？那些老不死的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这样，这次做完你就别干这一行了，我带你去东边的城市，这种地方不适合你……”

“请不要说我父亲的坏话！”没有等史玛拉古说完，向导夸克就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是被强迫出来做这一行的，最近工作人手不足，父亲他也很难办……”

“……”史玛拉古却是愣住了，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好象被施加了沉默魔法一样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也是哑口无言。

原本以为这位少年——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只是因为不明世事而被无良的公会人员或欺骗或强迫地加入这种卖命的行业，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如此惊人的内幕，一时间只感到无限的震惊，然后又明白了一点亲情的感动。

连公会负责人如此年轻的孩子也出来做这么危险的工作，银月城恐怕真是遇到前所未有的大危机了。

不过这样说来，那大叔也没有骗我们啊……多次合作伙伴的友谊也不是一点小钱就可以打破的吧。

“算了吧，这次你输了。”我拍了拍史玛拉古的肩膀说，“快点走吧，这边的风越来越大了。”

“……哦。”史玛拉古又呆了一阵子才回答我，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夸克跟在他身后，不时拿出测量工具比划着，告诉我们正确的方向，我走在最后，一边观察四周的景色一边前进，虽然满目的视界都只是无边的昏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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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的景色无论走到哪里都极为相似，零散分布的细小沙丘甚至让人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在前进，偶尔可以看到在沙黄中点缀着一些比黄沙更加萎靡的焦黄色，那些是枯萎的仙人掌。不久之前还努力存活在这片死亡之海中的生命们，现在几乎都已经消逝掉了，恶劣的气候变化对银月城的人类来说顶多是恶化了正常的生活环境，对沙漠中栖息的生物却无疑是灭顶之灾。

“应该就是这里吧……”史玛拉古在一堆枯树枝模样的灰褐色前停下来，“上次来的时候还活得好好的，这才过了多久就……”

“最近的风沙比以前大多了，就连我们的农作物都枯死光了……今天可能很难过啊……”夸克听到史玛拉古的叹息，也忍不住为自己的城市担心起来。

“去他妈的女神！那些教会只会向人们要求信仰，却从来没有给予过相对的恩惠！”史玛拉古狠狠地骂道，言语中透露出明显的不屑与敌意。

我不禁开始庆幸自己已经不再是女神的附庸了，否则大概会被面前这两个家伙鄙视到死吧。

可是信仰也并不是这样没有存在感的东西，就算被信仰的主抛弃掉也不可能立刻把女神的教典和思想从记忆中抹消。

可是在旅行中却对自己相信了二十年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可是却有更多的理由让我不忍怀疑教会的一切，不管是父亲的执着，还是远方的她……

于是两种截然相对水火不容的观念在脑海里搅动着，冲突着，激斗着，却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矛盾的心情。

“走吧，从这里开始往北前进，很快就会到了。”史玛拉古让夸克重新测定了一次方向，然后便换用不紧不慢的速度继续前进，照他的说法看来，目的地已经离此处不远了，所以大概也就没必要再急着赶路。从太阳的方位看来现在还不到正午时分，照这样的进行速度，大概可以在夜幕降临前回到银月城中吧。

“就在前面那个大岩石背面，有一个隐蔽的地下道入口，宝物就在那下面。”他指着远处的一个小点说道——从这个距离看上去的确只能用小点来形容——，“来了这么多次……从来也没有改变过的也只有那块奇怪的石头了吧……”

这样看来，也许还得前进十多分钟吧。这个距离大概不应该用“很快”来形容，不过联想到之前大约两三个小时的灼热沙漠之旅，又觉得这个形容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喂，这次可全看你的了！无论如何也要弄开那个封印什么的……”史玛拉古兴奋地对我说，眼睛放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芒，没错，就是猛兽见到猎物时一样的眼神，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

“可是你还从来没告诉过我那封印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啊？”虽然说这几天来拼命学习了不少魔法，对魔法的基本知识也变得比较熟悉起来，但封印对我来说却仍然是一种陌生的事物，一般来说都是魔法使用者们为了守护财宝或重要的东西才会设置出的高级魔法结界，如果不知道封印的设置方式，而试图用蛮力将其破除，那实在会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我始终不认为自己有那样的实力。

可是看到史玛拉古期待的表情，却又不忍心说出让他失望的话。

似乎还是太善良了一点啊，我。

“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嘛！所以！为了我的财宝和你的名声！前进！”史玛拉古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然后马上摆出无所谓的姿势，说出意义不明的话来。

“名声？这是什么意思？之前可没听你说起过。”

“你想想，如果连整个魔法团的人力都无法破解的封印被你一个人解决掉了，那该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啊！我以后也可以和公会的那些家伙们说我有过多么了不起的同伴……”他口若悬河地妄想着成功之后源源而来的各种好处，可是我却连一点成功的把握都没有。

“所以说……你那种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啊……”我没好气地对他说，如果他真是个妄想过度而丝毫不考虑自己实力的笨蛋，那我很可能会被他白摆一道。

“没问题啦！我看好你！”说着史玛拉古向我比了一个大拇指，还附带灿烂堪比教会宣传画上黄袍教皇的笑容。

可惜我既不是女人也不是有那种特殊爱好的男性，还没有到会被他笑容迷倒的地步，于是便继续没好气地问他说：

“……我可以认为这是把责任和压力全部推卸到我身上的做法吗？”

“我说过不是吧……”史玛拉古就像是拿我没办法一样叹了口气，然后换上认真的语气说道：“你知道吗？从出道至今为止，和我合作过的魔法师也不在少数了，可是你是最特别的。”

“是指自称牧师这件事吗？”

“所以说不是啦……”他郁闷地抓了一下头发，本来就被风吹乱的发型变得更加糟糕，“应该说是气质吧？你身上那种说不出来的……好象潜藏了什么巨大力量的气质……”

“那种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哦。”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只是因为一个比普通魔法师威力放大一点的火球就让他有这样的联想。有这样的想象力不去当个艺术创作者实在是太可惜了，早点放弃盗贼这个职业吧，史玛拉古。

“总之无论如何，相信我这个潜行者的直觉吧！”说完他又像是想增加说服力似的补充了一句，“从你认识我到现在从来都没有失误过不是吗？”

“这个和那个完全是两回事吧。”就算直觉这东西再灵敏，我也不会认为它可以厉害到予知结果的程度，那已经是属于预言的范畴了。

“切……看来你还没领教过直觉的厉害之处……看好了！比如说现在……”

说完他便开始往四周张望，像是在闻味道一般有些夸张地吸气，然后俯身倾听地面的动静……总之是我无法理解的行为。

“……”

然后他沉默了，已经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上竟然瞬间显现出诡异的白色。

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你引以为豪的直觉感觉到了什么吗？”我用戏谑的语气对他说，想要好好挖苦一下这个凭直觉办事的家伙。

可是他却把下一句话大声吼了出来。

“快点跑！跑到藏宝的地下去！”

“怎么了？”我被他突然的大叫弄得满头雾水，正想要问清情况时，他又大声地吼出一句不祥的预言。

“不想死的话就快点！”说完便飞一般地踩着沙子往岩石的方向跑去，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还是跟着跑了起来，向导夸克也不明就里地跟在后面，脸上画满了代表疑问的符号。

这家伙的行动还真是越来越无法理解了……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史玛拉古似乎是读通了我的想法一般，用一种奇怪——大概是因为恐惧而发抖的声音解释说。

“有大群的野兽正在朝这个地方前来！快点跑！这沙漠中生存的都是一些凶猛异常的魔兽，被发现的话就死定了！”

在沙漠中奔跑实在是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明明才跑了不到三十秒，史玛拉古，这个速度专长的盗贼竟然已经开始喘气了。我也感觉到体力明显的下降，不过，更为震惊的却是他带来的坏消息。

刚才不祥的预感……就是这个吗？未免也太糟糕了一点吧。

“这也是你的直觉吗？”抱着一丝希望，我边跑边问他说。

“不是！刚才我听到地面的声音！有大群野兽的脚步声！而且方向是正在接近！不会错的！”

史玛拉古的声音包含着一种名为恐惧的感情，我的心也跟着揪紧了起来，在沙漠这种恶劣环境中栖息的猛兽应该有多么强大的实力，我大概也能够想象得到，于是脚步下意识地提升到最快的频率，向着史玛拉古所指的岩石拼命地冲去。

奔跑的脚不断地踢击沙子，沙子不断地减少着身体的冲力，虽然已经竭尽全力在往前冲，可是速度却完全提不上去。

炽热的太阳光照在头顶上，让我感到一阵晕眩。

要是平时有做一些增强体力的锻炼就好了，可恶！前面那个家伙到底是怎么能跑那么快的……

可是现在抱怨这些也无异于马后炮，糟糕的身体状况也不可能突然好转，我拼命地往前冲着，和史玛拉古的距离却仍然越拉越远。

“夸克！你也跑快点！”正当我跑得气喘吁吁，几乎快要晕厥时，前方传来史玛拉古的吼声，“再不快跑会被追上的！难道你想死吗？”

虽然明知道不应该，但好奇心还是促使我转头往回看去，夸克在我身后十多米的地方奔跑着，脚步摇摇晃晃，随时都像是要跌倒的样子。……这真的是一个沙漠向导该有的模样吗？

更糟糕的是，就像是印证史玛拉古的预言一样，后方遥远的小沙丘上出现了一群红色的光点，光点迅速接近着，不一会便到了能够看清形状的距离。

“是火狼群！”史玛拉古大惊失色地叫道，“妈的！怎么这么倒霉！快点跑！不然就死定了！”说完他就拼命地狂奔起来，就好象野猪突然变成猎豹一般完全异于先前的速度，几秒钟间就和我远远拉开了距离。

火狼！我感到心里一震，在书里曾经有看过，是栖息在沙漠中的一种群居性猛兽，拥有极快的速度和惊人的攻击力，就连包裹全身的火焰也是它们致命的武器之一。普通的人类对上它们几乎完全没有胜算，逃跑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吧……

不过这家伙……难道打算丢下我们，一个人逃跑吗？

“你还在做什么！魔法师应该会飞行术吧！快点飞起来！千万别给抓到了！”那家伙头也不回地一边狂奔一边叫道，语气中流露出明显的焦躁和忧心，“快一点！”

是啊。

我可以逃掉的，很轻易便可以逃掉。

这几天的修行中的确有练习过飞行术的使用方法，虽然还很不熟练，但总算勉强能够飞离地面，要逃离火狼群的追捕简直是轻而易举。

可是却办不到。

我并不是只有一个人，除掉前面跑得飞快的那家伙，身后还有另一个无法扔下的同伴。

不过应该没有其他办法了。

好，就这样做吧。我下定了决心，一个赌上性命的方案。

“夸克！快抓住我的手！”我停下奔跑的脚步，把手伸向后面蹒跚地跑着的向导，同时凝聚精神力，开始咏唱飞行术的咒文。随着咒文的歌唱声，风的精灵聚集在身体的周围，产生一股轻飘飘的浮力，渐渐将我的身体托离地面……与此同时，夸克终于追上我的脚步，两人的手总算连接到了一起。

好……然后就是……

我试图驱使风的精灵将身体往天空中托起，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可以和夸克一起逃掉的，飞行术消耗的魔力并不算很多，支持到岩石下方的入口应该没有问题……

可是无论如何努力，身体也只能飞起寥寥数米的高度，飞行的速度也并不比步行快出多少。

和当初预想的程度差得实在太多了……我心里不禁暗道糟糕，这样下去的话别说逃跑，恐怕两个人都会有生命危险。后面的火狼群已经越来越近，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身上燃烧的火焰，嘴里伸出的青白色獠牙，甚至可以听到低沉的嚎叫声和呼吸声……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和一个人飞行时根本无法相比的沉重负担，而且一旦想要控制更多的精灵就会产生剧烈的头痛，精神力的负荷已经达到了极限，无法再增加更多了。

身后的猛兽带着灼热的火焰逼近我们，空气也被火烧成炽热的上升气流，更加剧了我的焦躁情绪。

可恶！再给我飞高一点啊！

可是不管多强烈的意志也无法转化成足够使用的精神力，飞行的高度仍然没有改变，速度也并没有明显的提高，转眼间便已经被火狼群所追至，它们在我的下方围成一个圆圈，并保持和我相同的速度，准备随时开始猎捕今天的午餐。

该死……这些畜生……

夸克已经完全被恐惧所支配，他脸色发白，身体不住地发抖，嘴巴微张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狼群就在他脚下不到两米的地方疾走着，不断发出骇人的嚎叫声，好象随时都会扑上来将我们撕成碎片的感觉……

我不会放手的……绝对不会……

一只火狼带着强烈的热浪腾空而起。

身体感觉到明显的下沉。

然后像是挣脱了束缚一样向天空直冲而去。

“啊啊啊——！”

夸克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尖叫声，向整个沙漠昭示着他所受到的巨大痛苦，我惊异地往下看去，夸克的脸部扭曲成奇异的形状，还带有灼烧气息的伤口正不断往下流着水柱状的鲜血，白森森的腿骨只剩下关节处还留在空中——刚才那只火狼的利爪让他失去了左腿。

女神没有给我时间震惊，身体再一次冲破重力冲向天空。

剧烈的疼痛让夸克无法继续抓住我的手，他从数米高度的空中掉落，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划破了空气，又落回到地面上。

可是声音却戛然而止了。

因为被撕裂的人很难再继续出声。

一群凶恶的火狼猛地朝倒地的夸克扑上去，锋利的狼爪划过处，夸克脆弱的肢体分崩离析，红白色的液体飞溅出来，在火焰的高温下瞬间蒸发。他那已经失去生气的表情写满了痛苦与恐惧，然后就连这些也被狼爪分成数块。

………………

“快点过来！入口我已经打开了！”史玛拉古的声音出现在不远处的前方，经过方才的飞行追逐，大岩石已经近在咫尺了，岩石侧面有一个就像是下水道盖子一般打开的石门，史玛拉古站在门旁焦急地喊着。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径直冲下地下的入口，风声，喊声和野兽的吼声在耳边混杂起来，形成奇妙的交响乐。

然后我便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中。